托尼在看清楚梦中两人模样的第一瞬间, 甚至有些茫然。
斯塔克夫妇。
他的父母。
站在托尼面前的男人,霍华德·斯塔克,依旧留着熟悉的小胡子, 眉间有一道因常年皱眉而留下的浅浅皱纹, 就连他身上穿上的西装都是那么的——
眼熟。
是啊,当然眼熟。
毕竟托尼曾经亲眼目送着霍华德穿着这身西装离开家。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而托尼在那时候, 却还依旧吝啬于表达自己对父母的爱意。
原本站在后面的斯塔克夫人回头望向托尼,妇人的眉眼一松, 语气温柔地开口, “现在是不是应该说平安夜快乐?”
她抬手拍了拍身前的霍华德, “你说对吧?”
“……哦,当然,”霍华德深吸一口气, 下定决心开口,语气是托尼曾经很少听到的温柔, “平安夜快乐, 托尼。”
托尼斯塔克这颗曾经被无数人羡慕嫉妒与诋毁的大脑, 久违地运转困难。
他的……父母。
哈,原来这几个单词仅仅只是凑在一起,都会显得这么不可思议。
他的父母在对他说平安夜快乐。
上次这个画面发生在什么时候来着?是多少年之前?
“黛芮娅说得没错,这可真是——”托尼低头扶住额头,半响说不出话来, “一场好梦。”
其实托尼一直都很相信黛芮娅说出来的话。
毕竟小姑娘都能徒手变星球,还能强行停止死亡,无论她再做出什么荒诞奇妙的事情来,好像都不会太让人感到意外。
……好吧,这次的确让他感到了不可思议的意外。
托尼本来以为, 黛芮娅说的‘好梦’,应该是指他这段时间以来直线上升的睡眠质量。
毕竟自从走出那个山洞之后,托尼的睡眠就一直不好。他习惯每晚都做各种奇怪的噩梦:有时是自己父母离开家时的画面,有时是山洞里镶进他身体里的那颗电池,有时则是从天而降的无数外星敌人,——当然还有那些因为他的失误而倒下的队友们。
碎裂的盾牌,倒在地上的特工,还握在手中的箭筒,布满灰尘与血液的金发,浩克倒下时掀起的灰尘,消失在面前的男孩,甚至还有无计可施的法师——在认识黛芮娅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梦里还曾经出现过流泪的蓝发小姑娘。
刚开始总会因为这些梦而感到恐惧,以及如同窒息般的焦虑。
到后来托尼甚至都已经习惯了:在每个噩梦发生之后,被智能管家的警报声惊醒,听对方汇报自己刚刚骤然升高的不正常心跳,以及紊乱的呼吸频率。
‘习惯就好。’托尼曾满不在乎地回答智能管家。
焦虑和恐惧是正常的。因为没有人能够全知全能,完全掌握未来,人们总会为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而痛苦。这不是胆怯懦弱的象征,而是因为他们走得太快,想得太远,所以才承受着更多的压力。
——人如果飞得太高,心脏是会结冰的。
不过自从黛芮娅带着她的那只长鼻猪空降而来之后,托尼就再也没被噩梦困扰过。
在可以吞食噩梦的食梦貘帮助之下,托尼的每个梦境、每个夜晚,突然都变得非常平静。再也没有出现过死亡与黑暗。
在很多次睡醒之后,托尼甚至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被窝和床是他最安全的温暖堡垒,他可以在这里向母亲撒娇——偶尔、当然是偶尔也会听到霍华德讲的睡前故事。
……托尼本以为这就是黛芮娅送给他们的圣诞节礼物。对于超级英雄们来说,‘绝佳的睡眠质量’的确是个很好的礼物。
所以在刚听到黛芮娅这句话的时候,托尼心里还有些优越感,是源于‘我比你们都早收到这份礼物’的骄傲。
……原来黛芮娅准备的礼物,要远比这惊喜。
“那个女孩儿,”妇人走到托尼身边,用慈爱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她有可以与亡灵沟通的力量,就是她帮助我们进入了你的梦境之中。”
“一定要代表我们感谢她,好吗?”
其实霍华德夫妇和黛芮娅之前经常打交道的那种鬼魂并不相同,他们不像雨女或般若那样,是因为强大的念力而长久停留在人间;他们只是灵魂在这世界上残留的少许碎片,徘徊在爱子托尼身边。
比起‘亡灵’来说,他们更像是一种人类在死亡后所留下的感情寄托。无法与外界接触交流,但却也真实存在。
黛芮娅用了阴阳之力,再加上她昨晚刚抽到的阎魔鬼使buff,终于成功让这份感情寄托得以传达。
“哦,哦,”托尼下意识地回答,“当然,我猜到了,她说过要送给我们圣诞礼物的。”
“托尼,”睿智的妇人看出托尼的紧张,她握住托尼的手,轻声安慰,“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是我们的骄傲。”
说完之后,她又忍不住一笑,摩挲着托尼手上的伤疤,“天呐,我从没想过你的手上会有这么多伤口。”
明明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孩子,她的托尼,刚出生时手是那样的小,可以被他们一掌包住,躺在摇篮车呀呀笑着。
哎呀,现在他也已经是值得骄傲的大人了。
原来他们错过了这么多年。
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会为了托尼身上的每一处伤口而感到难过,但她还是强忍着换了话题,“我猜你一定会对我说‘嘿!这是英雄的象征!’对吧?”
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他会有脆弱的一面,但也比任何人都更加耀眼骄傲。
“……当然。”托尼扬起标志性的笑容,“的确是这样。”
霍华德的眼神落在托尼身上,终于露出了曾经被他所刻意收敛的柔软,“托尼,你始终都是我们的骄傲。”
在漫长的分离过后,霍华德终于学会了坦率表达自己的感情。
“这和你是不是钢铁侠无关,甚至和SI的未来也无关,你的存在就是我们的骄傲。”
因为那是他的孩子,他血脉的延续,他与妻子的骨血融合后诞生的奇迹。
“……”霍华德难得说出这种煽情话语,他哽了一下才干巴巴地继续补充,“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不为‘钢铁侠’还有斯塔克工业的现在感到自豪——”
“我知道。”托尼匆匆打断他的声音,张开双臂拥抱住自己的父母,“……我知道。”
所有人都说托尼斯塔克从小都在万众瞩目下长大,享受着外人永远无法想象得出来的奢侈生活,他即是纽约首富,还是超级英雄钢铁侠,身披双重酷炫身份的男人,简直就是备受上帝宠爱的幸运儿。
哈,被上帝宠爱?他直到几年前,才确信自己的父亲是爱着自己的。
“……”霍华德夫妇都没再说话,分别多年的家人们,沉默地抱在一起。
他们终于有机会,向孩子说出爱意。
而他也终于有机会,真的拥抱他们。
这一场梦,比托尼层无数次重演再现的画面,更加漫长,能够支撑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
“哦对还有那个老冰棍……”托尼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态度分享自己的记忆,就像是一个放学后对家长汇报‘今天我在学校里干了什么学了什么’的小朋友。
——虽然自从托尼跳级读完小学之后,就再也没做过这种傻事。
……好吧,他承认,他真的很乐意做这种傻事。
天呐,‘向父母讲述自己的经历’,这事儿他已经多久没做过了?
托尼本以为,自己在与父母告别之后,会立刻醒过来。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听到智能管家熟悉的声音了。
但是——并没有。
在数秒的黑暗过后,托尼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伊森。
那个在山洞里救了他,甚至还帮助他成为钢铁侠的男人。太多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却真的改变了钢铁侠的命运。
“嘿,”伊森笑了笑,“果然啊,想见你一面还需要等号排队呢。”
“iron n,这名字真不错。”伊森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且你后续做的那些战甲也都很酷,比之前在山洞里搞出来的那个大铁块好看多了。”
托尼下意识地回答,“那可是托尼斯塔克的审美,当然够酷。”
“……”两个在生死危机中建立友谊,而后又因为危机而分离的男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伊森走近后抬手轻轻碰了下托尼的反应堆,“非常精妙的装备。”
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在夸奖托尼。
“之前曾经流行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铁皮人——”
#铁皮人究竟有没有心。
曾经在推特上一个极其流行的热门话题。
有多少人爱着钢铁侠与斯塔克的耀眼张扬,就有多少人厌恶他的狂傲智慧。
人们质疑钢铁侠这种超高战力的装备私有化后会有多危险,但他们却也都想成为钢铁侠,甚至有种‘我有钱我也行’的迷之自信。
……可富豪那么多,能够放下酒杯披上战衣,冲到人类第一线的,也就只有那几个‘傻瓜’而已。
托尼早就习惯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各种讨论话题,他随意地一耸肩,“你亲手为我做过手术,肯定最清楚我有没有心脏。”
他拍了拍自己心脏处那个大家伙,“不少人都说,这东西就是我的心呢。”
人工、冰冷、不自然。
“你早在这之前就拥有心了。”伊森不赞同地摇摇头,“而且还是一颗非常宝贵的心。”
“……”托尼不怎么习惯应对这种场景,他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开口,“well,这大概也能证明,起码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的话。”
托尼一直都想说这个,可他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比如珍惜生命之类的……”
“当然。”伊森语气笃定地回答。
“你做到了,而且一直做得很好。”
“天呐,我都没想到我能够这么快地再看到你,”伊森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这种煽情的气氛,不自然地快速转移话题,“我的感情寄托和灵魂碎片居然在你身上——哇哦,这件事听起来可太肉麻了。”
“但也有道理,毕竟我之前不是对你说过吗,”伊森笑着继续说,“我和我的家人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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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高中生男孩的房间里,梦里的小蜘蛛拉着自己的父母和叔叔,开启最高语速汇报着自己的经历。
说他曾经成功阻止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击退了什么。说他的战友、他的战衣、他的同伴、他的亲人朋友……
其实话唠并不只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人在失去太多之后,就总会想要记录下、留下更多回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蜘蛛侠其实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他的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些泣意,“我会努力——我也一定能够努力承担这些责任,”
本叔叔摸了摸彼得的头发,“放心,你可以做到的。”
“不过在承担责任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本·帕克没有一直停留在彼得的梦境之中,因为——“我还要去看梅呢,我们可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圣诞了。”
“梅姨?”彼得胡乱擦了擦眼睛,语气惊讶,“你也可以去见她吗?”
“呃,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只能来到一些特定目标的梦境里。”
“是这样没错,”本点点头,“不过你的小姑娘非常大方,她愿意帮助我们去见我们想见到的人。”
这是一场双向旅行。
越阴阳之界,搏生死之关。
只不过这一次,小阴阳师带来的不是百鬼夜行,而是一场好梦。
梦里有一支迟到太多年的舞,有红房子里罕见的带有温度的回忆,有农场氪星男孩的父亲,甚至还有军医的特工妻子,侦探先生的红胡子,以及亚马逊公主的空军上尉——
他们在梦中跳完了那只错过的舞,释怀自己的血债,告知父亲自己成为了他所期待的人,讲述他们孩子的现状,坦然面对死亡,倾吐那些曾错过的爱……
他们送给女孩一碗面,祝愿女孩能够告别过去的烦恼;
而女孩带给他们一场梦,帮助他们告别过去的意难平。
“天呐,”华生拥抱着自己的妻子玛丽,“我现在都恨不得去学魔法了。”
“好了,约翰,”特工女士语气无奈,“你就算现在转职业,应该也只能成为霍比特人那种类型的,大概和亡灵没有什么关系。”
“……那夏洛克说不定可以,”好医生对让挚友转行这件事,始终充满了迷之执念,“他最近说话都很灵验……我感觉奇异博士都没他那么有天赋。”
玛丽:“……我等下会去找夏洛克告密的哦。”
而发放完礼物的‘圣诞老人’黛芮娅,她正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在屋顶吹风,“希望一切都顺利。”
非统:“……虽然我也为您带来的礼物而非常感动,但我必须要提醒您,这次行动花费了您一万积分。”
“嗯——”黛芮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若有所思,“你是在提醒我,多刷几个反派,来填补这次的消耗吗?”
非统:“……”绝无此种可能!
不过黛芮娅倒是很满意这个提议,“刚好我们现在在哥谭,我可以顺路去阿卡姆给大家拜个早年——”
非统:“……”我怎么就这么多话呢?!
智能ai非常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么又要回到最初的起点了,我还是很不赞同宿主在这种深夜待在哥谭。”
他可不觉得反派们会多讲公德心,平安夜能自我放假,也给义警们放假。
“没办法,”黛芮娅一耸肩,抱着从系统商店里兑换而来的酒吞神酒,“我现在身上挂着判官和阎魔的buff,可视鬼魂;又刚帮助那么多灵魂碎片入梦,所以现在纽约和大都会那些地方在我眼里看来……五光十色热闹极了。”
抬眼一望,可太热闹了……是各位灵魂寄托四处串门的画面= =。
像玛丽在看完华生之后又去看夏洛克,又或者是本·帕克在看完彼得之后去看梅,这都算是比较近距离的切换。但还有霍华德带着妻子去看史蒂夫,然后顺带和佩吉聊天……
每个灵魂碎片身上还自带光芒。
那画面就像是酒吞和茨木同时使用大招时的场景一样,如同炸了特效公司和烟花厂。
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黛芮娅,也忍受不住这种精神污染,立刻裹上衣服跑路,来到buff覆盖范围之外的哥谭市。
因为系统buff的硬性要求,只能在黛芮娅的‘队友’身上生效。所以黛芮娅帮助带来好梦的这些人,其实都是曾和她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们。
就连只有几面之缘的神奇女侠,都在打超人的时候目标一致合作过。
可哥谭市的各位小鸟们,黛芮娅都只在战斗结束后见过,根本不能被判定为‘队友’行列。
红头罩是黛芮娅在哥谭唯一一个队友。但对方现在都还没睡呢——
而且黛芮娅也没联系到他身上的情感寄托。
红头罩身上非常干净,宛若新生儿。
没有buff影响,所以黛芮娅在哥谭这里,视野非常宽阔。
这个理由太过充分,就算是非统也没办法反驳,只好说:“我一直以为宿主是没办法召唤死去之人的。”
“毕竟宿主您之前对待死亡的态度,一直都非常笃定地认为‘死亡不可逆。’”
“其实这很困难,”黛芮娅将酒吞的小酒壶打开,“毕竟很少有灵魂愿意停留在地府不转世——”
更何况转世轮回这种事情,本身也不是由灵魂自身决定的。地府公务员们有一套非常成熟完整的相关运作体系。
“而一旦转世了,再强大的阴阳师也无法召唤。”怎么,难道他们还能把转世者打死然后塞回地府吗??
“但这次不算是召唤亡灵,只能算是将亡者散落在这个世界里的感情凝聚起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黛芮娅沉默了片刻,“之前在平安京的时候,我也曾经试验过这种方法。”
毕竟她家式神之中,经历过死别的人可太多了。
“和这次差不多,效果还算成功。”虽然损耗巨大,让她足有三四天没法出房门,但值得。
系统闻言随口问道:“那您应该也见过您的父母了吧?”
“不,没有。我是施咒者,我必须保持清醒状态,不可能入梦。”
“而且——或许我父母在我身上也没留下多少感情碎片。”
“……?”
黛芮娅的父母是互相一见钟情。阴阳师家族的大小姐不顾一切地与狐妖私奔,起初他们过了一段很幸福的生活,狐妖小心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假装普通人与大小姐生活在一个平凡村庄里。
——直到大小姐怀孕。
毫无灵力的人类之躯,却要生下半妖。
这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在生产之时,为了缓和爱人的痛苦,延续她的生命,狐妖力量暴走,倾尽所有妖力灌输进对方身体里。
这种力量暴走,立刻引来了周围阴阳师的捕杀。
狐妖,她的父亲死在捕杀当场;而她的母亲,在生产之后又挣扎地活了三天,将黛芮娅交给闻讯而来的家族长辈之后,也力竭而亡。
……她是为这段爱情带来悲剧的人。
非统:……妈的我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多嘴提这种话题。
而在黛芮娅坐着的小巷墙下,
“……”杰森看着铺开后霸占半面墙的毛茸茸尾巴,深吸一口气,语气无奈,“你在平安夜这种时候都不休息一下吗?”
“我刚才就听到你的摩托车声音啦,”黛芮娅回头,还没摘下的耳环晃悠悠地打在耳后,“你不是也……”
小阴阳师的瞳孔猛然一缩。
在阎魔与鬼使的buff之下,面前的红头罩,身上分明带着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