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飘雪中, 三冬躬身撑着伞,伞下纪忱一身青色直裰外套鹤氅,容貌昳丽, 气质孤冷。

瞧见他们,纪忱眸光沉凝,满大晋能骑在周津延身上作威作福的也就只有纪幼安了。

纪忱眼皮一跳, 真是好得很,没回都能让他见到两人没规矩胡闹的样子:“善善。”

幼安很是惊喜,撑着周津延的背脊就要下来。

周津延感受到她的动作, 收紧手指:“别动。”

“地上雪厚,当心沾湿鞋袜。”

幼安停下动作, 低头望了望地面, 来泡温泉前, 侍者们刚清扫过的地面又积了没过脚面的雪。

周津延灰狐裘衣摆已然沾湿。

察觉到她正在犹豫,周津延微侧头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下来, 你自己走得动?”

幼安脸颊飘上两朵红霞,挪挪屁股, 在他背上趴好,一手肘支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抬起冲着纪忱挥摆:“哥哥!”

周津延唇角勾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稳稳地背着她走到纪忱面前。

“不会走路了?”纪忱看幼安。

幼安翘翘脚,小声且心虚地说:“会湿。”

纪忱看了周津延一眼:“呵!”

幼安心里忐忑,鸵鸟似的把头埋进周津延颈窝, 轻声说:“外面天寒地冻,我们快回去吧!”

三冬跟着孟春后面学得机灵,立刻说道:“这边请。”

接下来的一段路,走快了许多, 幼安也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不折腾。

回到主屋,周津延把幼安放到铺着厚毯的紫檀木宝座上。

幼安刚被放下,就急忙起身,谁知腿心一麻,脚软了软。

好在周津延在一旁托住了她,手掌握住她的手肘,捏了捏。

幼安瞅瞅周津延平静的脸,也跟着若无其事地站好了。

把手臂挣脱开,巴巴走到纪忱跟前:“哥哥你怎么来了。”

周津延扯唇,在宝座上落座。

纪忱被幼安摁到圈椅上:“玩疯了?年底了,接你回家过年。”

离新年也只剩四天,朝中大局已定。

前有执掌朝政的周津延步步安排,现有手握重兵的顾铮坐镇周旋。

更何况西北兵权也在陆翀手中,皇位自然不会旁落。

陆翀手段不似前几位皇帝,刚登位,雷霆手段,整顿完朝庭各番风波,赶在春节前放了节假。

“我现在回家没有关系吗?”幼安有些担心。

京中都知公里的皇祖容太妃已经死于张方隆之乱。

她回京,要被旁人认出来的。

旁的她不怕,她就怕给周津延和纪忱惹麻烦。

“纪家有个在乡下养病的三姑娘,刚被接回京城,没有见过外人也正常。”周津延闲适地倚在宝座佛手上,悠悠地说道。

“可是与纪家相熟的人家都知道纪家只有两个姑娘,突然冒出个三姑娘,旁人怎么会相信。”幼安坐在纪忱身旁,觉得周津延的安排有些不靠谱。

“你忘了他是做什么的了。”纪忱接过侍者送上的茶盅。

他看了看周津延。

这话仔细听,能感到有哪些不对劲,但细琢磨又没什么。

周津延冷呵一声,倒没反驳纪忱的话。

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人在与纪家交好的家族、邻居家中不经意提起纪家三姑娘要回来了,给他们做心里铺垫,暗示她们是自己忘记了这个姑娘的存在。

纪宅也要开始打扫,采办各式物件,大张旗鼓,兴高采烈的告诉别人,纪家三姑娘回府了。

关系再好,也是旁人家的事,她们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只要纪家笃定有个三姑娘,她人再疑惑也不妨事。

更何况越讲究的人家,规矩忌讳越多,也有习俗将体弱多病的孩子放在别家或是寺庙中养大,等身体稳健了,再接回来。

纪家一大家子人,就拿眼前的幼安和纪忱来说,看起来也有些病弱。

还有个身体不好的妹妹,实属正常。

他们配合的一套又一套的,把幼安安排得明明白白。

幼安心中奇怪他们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撅撅嘴,她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

不过她还好奇的是,她有新名字?

“有啊!”纪忱望她。

幼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闪着兴奋的光芒,满脸期待。

“纪善善。”纪忱口齿清晰。

“就知道哄我!”幼安听完就知道自己被他耍了。

周津延低眸,眼睛闪过轻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只听幼安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周津延舌尖轻舔唇角,这么迫不及待啊!

“现在就可以,”纪忱抻一抻宽袖,诱惑道,“许久未回家,想了吧。”

幼安使劲儿点头。

“雪势渐大,路险地滑,明日再计。”周津延忽而开口。

纪忱和幼安一同看过去,纪忱说:“善善觉得呢?”

幼安瞅着周津延黑沉的凤目,违背内心说:“等雪小了,咱们再回家吧。”

谁知那雪越下越大,直到除夕都不曾停。

幼安和纪忱只能待在别院过年。

这件事许是影响了周津延,他早上还颇有兴致地拉着幼安带她一起挂桃符。

但没一会儿幼安便被纪忱叫走,陪他逛园子。

有纪忱在一旁看着,两人到底是要规矩些,这几日最多只是拉拉小手。

别说周津延,就是幼安也有些不习惯。

待幼安头也不回的走了,周津延拉着张阴沉沉的脸,半点新岁的喜气都没有。

一直到入了夜,考虑到幼安身体不好,便免了守岁的习俗,一起用了年夜饭后,就各自回屋了。

幼安自然不能和周津延住一起,她的新屋子在纪忱屋子旁边。

幼安从净房出来,抬眸正巧看到正对着她的窗户动了动。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别院守卫森严,连只虫子都爬不进来,那这个是……

宽敞的卧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有些害怕,除夕夜邪祟最多了。

她捏了捏衣角,没有犹豫飞快地往床上跑,甩了绣鞋,钻进被窝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捂着耳朵,眼睛闭得紧紧的。

她好怕,她想要周津延陪她。

周津延开窗翻进屋,稳稳地落地,走至床前看床上瑟瑟发抖的一团。

心中一紧,以为她怎么了。

攥住被子往下扯,幸而他手快,瞥见她张开的嘴巴,伸手捂住:“怎么了?”

幼安听见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到周津延的脸,扁扁嘴:“吓死我了。”

原来是吓的,周津延失笑,拨弄她的发丝,低声问:“你怕什么?”

“怕鬼!”幼安抱着他,平复自己的心情。

周津延拍拍她:“出息!”

幼安哼哼两声,也不反驳,小声说:“你这会儿来干嘛啊?”

周津延放她平躺在床上,撑在她身侧,看她诱人的小脸:“你说呢!”

幼安对他这个眼神太熟悉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不行,我哥……”

她没说完便被他堵住嘴巴,周津延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她哥哥的一切。

“善善别叫,就好。”周津延凤目隐忍,粗喘着气与她低语。

幼安被他吻得晕乎乎的,娇娇地说:“我忍不住。”

周津延靠在她耳边,低声笑。

幼安被他笑得恼火,偏身体敏感,羞耻地蹭了蹭被子:“你别笑我。”

周津延食指竖在她唇前:“嘘!”把整个手都交给她。

“忍不了,就咬着。”

*

次日见到纪忱,幼安是心虚的,瞅了他好几眼。

纪忱搁在碗筷,撩起眼皮看她:“怎么了。”

幼安飞快地摇头:“哥哥,新年吉安。”

纪忱笑了笑:“善善新年吉安。”

幼安抿嘴儿笑,松了一口气,看来哥哥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没看到,她低头的瞬间,纪忱暗下来的眸光,瞥一眼廊下听人回事的周津延。

周津延回头,两人四目相视,又是虚情假意的颔首致意。

再拖拉,三人也赶在初六回了京。

初七当日,新朝伊始,陆翀高坐龙椅,享百官朝拜。

一封封圣旨派下。

朝臣各有喜忧。

“撤西厂,立策堂府,设二品府令,由晋国公担任。”陆翀朗声道。

此言一出,朝中响起细碎的说话声,没了西厂众人自然是高兴不已,毕竟这些年西厂无孔不入的监察着他们,他们日日惶恐。

但这策堂府听着与西厂一样,那晋国公又是何人啊???

有人记起晋国公府是当今皇帝的外家。

晋国公府当初是因为与康王谋逆而灭族,现下康王世子登基,这罪名自然而然的就不用再提。

还不等他们想通,陆翀已经下令:“传晋国公周度!”

人群人已经有人想起周度乃晋国公失踪多年的幼子。

众人偷偷往后瞥。

随后俱是身形一震,满目哗然惊恐,这晋国公周度与死了的司礼监掌印周津延竟然一模一样。

他换下官宦赐服,穿上麒麟补纹圆领衫,头戴乌纱帽,步伐稳健。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周津延无视瞬间吵开的朝堂,阔步上前行礼:“臣周度参见陛下。”

“起。”陆翀听下头吵嚷声,有些暴躁,见到周津延脸色才缓和了。

“启禀陛下,这人……”有臣工出列指着周津延喊道。

“怎么?王大人对朕有何意见?”陆翀打断他的话。

众人这才想起,如今这位不是不知事的幼帝,也不是昏庸的先帝。

周津延与皇帝相貌相似,是皇帝的亲表弟,周津延的身份,周津延的死,应当本就是他们计划商议好的。

周津延缓缓转身,凤目扫过熟悉的面孔,声音低沉而又压迫感十足:“各位有什么话,可以到策堂府仔仔细细地说。”

“我在灵境胡同等着各位。”

谁不知道西厂就在灵境胡同,这是他明明晃晃的威胁。

众人一瑟,恍然,不管他身份如何变化,他还是那个不畏人言,嚣张至极的阎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