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反应快, 阮绾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时,顾铮也才刚到大雄宝殿前的钟楼。
阮绾怕他又走快了,在后头喊住他: “二爷。”
顾铮眉眼低垂, 脚下停顿,缓缓回身。
阮绾站在他身后三四步的地方,呼吸声急促, 额边聚了细汗,手脚动作僵硬,她穿着清丽素雅的浅蓝素纱合领半袖褂子, 露出小半截戴着臂钏的雪白皓腕。
顾铮抬眸,看她秀致的眉眼。
见他望过来, 脸上挂起笑容, 但那双□□清亮的杏眼泄露出一丝怯意。
他深沉的眼眸像是能把人心思看破一般, 阮绾难堪地低头,局促的小声说:“母亲让二爷过去。”
顾铮胸膛陡然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面色反而越发平静:“她让你来,你便来, 你知道她要做什么?”
阮绾有些慌乱。
顾铮抬脚走到她面前,阮绾心脏猛地提起:“我……妾身……”
阮绾轻颤着声音:“母亲也是为了您的人生大事,若, 若二爷手头的事不要紧,可以先别忙着走。”
顾铮脸上少见地出现一抹嘲弄,再往前一步, 与她擦身而过,往寺内走,何必为难她呢!
阮绾僵在原地,抿了抿唇, 眼睛酸涩,却不敢耽误,转身跟在他身后。
顾老夫人看见一同回来的两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满是惊恐,她这个儿子究竟到了哪一步!
回到寺中安排的厢房,顾老夫人让嬷嬷和阮绾先出去,留下顾铮一人。
“永定侯陈家的大姑娘,你方才瞧见了,你觉得如何?”顾老夫人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开口。
顾铮淡淡一笑:“永定侯府的姑娘自然是大家闺秀,母亲,男女有别,儿子怎好评价人家的姑娘。”
“铮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往年你忙于战事,我也不曾催促过你,现在你已回京,也该考虑你自己的婚事。”顾老夫人厉声道。
“儿子虽在京中,但保不齐明日就要回西北,沙场刀剑无眼,儿子就不耽误别人家的疼爱的姑娘了。”顾铮面无波澜。
“胡说什么?照你这么说,战场上的那些将领战士都不成亲了?”顾老夫人皱眉。
顾铮端起茶盅吃茶,不接这话。
顾老夫人看不得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陈家和陈家大姑娘都满意这门亲事,甚至还说了若是需要,可以随军的话,你还有哪里不满?”
顾铮直视她的目光:“母亲明知故问了。”
顾老夫人被他激起了怒气,手掌用力拍在桌上,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若是生气,别为难自己的身体,也别为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甘愿被您当枪使,也是信任您。”顾铮冷静地说道。
“这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记着她!你真是太荒唐了!若传出去整个顾家的名声,你的名声怕是都要毁了!”顾老夫人高声责问。
“所以儿子谁都没有说,母亲也不会说的,是不是?”就算到了这一地步,顾铮也只平静地与她坦白。
顾老夫人气血上涌,站起来,指着他:“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母亲放心儿子没想做什么,以后也不会做有损顾家颜面的事。”
顾铮起身扶顾老夫人坐下,沉静地道:“我只想两厢安好,母亲就逼儿子成亲了,免得祸害了人家姑娘。”
他这是永远都不会成亲的意思!
“混账!混账!”顾老夫人拂开他的手,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她怒道,“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你趁早忘了这种龌龊见不得光的感情,它都不该在存在这世上!”
听到这句话,顾铮脸色才有了变化,他目中尽是嘲弄之色:“儿子羞耻什么?因为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妹?”
“住口!”顾老夫人像是预料到他下一刻要说出什么更荒唐的话!
顾铮一字一顿地说道:“远赴湖州迎娶阮绾的是我,与她拜堂成亲的也是我,我才该是她的夫!”
顾铮话音落下,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顾铮眉眼不动,像是毫不在意脸侧的疼痛。
顾老夫人面上满是震惊:“你疯了!”
当初顾四爷缠绵病榻昏睡不醒,定下这门冲喜的亲事后,需得顾家能说得上话的人前去接亲,是顾铮以嫡亲兄长的名义亲赴湖州,也是顾铮手握如意柄替顾四爷与阮绾拜堂。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顾老夫人轻声道。
顾铮从小就十分懂事优秀,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公府继承人,从不要她操心半分。他在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在内是严格教导子侄兄弟的大家长。
顾铮笑了一声,他是疯了,他脸上一片死寂:“我只想阮绾能好好地待在府里,平安无忧,只要她好,儿子就好,顾家也还是那个站在京城顶端的卫国公府。”
“你是在威胁我?”顾老夫人像是受了惊。
顾铮不为所动:“您是儿子的母亲,儿子怎么会威胁你,儿子只是在说一个最朴素不过的愿望罢了。”
顾铮俯身端起茶盅放到顾老夫人手中,转身阔步走到门前,打开屋门,如他所料,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门外。
阮绾红着眼睛,手掌捂住煞白的小脸,惊慌地看着他。
顾铮对她柔和地笑了笑:“你别怕,就当听了一场笑话,过了今日,就忘了吧。”
就算猜到她在外面,他还是冲动的将心中所言所想吐露出来,他后悔吗?
顾铮承认有那么一丝后悔,过了今日她怕是会对退避三舍,被她知晓自己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她会不会觉得他恶心?
可顾铮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阮绾摇头,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她被嬷嬷带出来,站在廊下,屋内的对话全部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原来,原来他也是有意的。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甜蜜又绝望。
“国公爷,宫里来人了。”厢房外侍卫匆匆赶过来。
顾铮吩咐嬷嬷:“如老夫人愿了,你送四夫人回房歇息。”
嬷嬷僵硬地看着他。
顾铮笑了笑,说完便阔步离开,背影端方沉稳,一如往昔。
侍卫看着他面上的红巴掌印:“主子!您这是……”
顾铮:“无碍,宫里发生何事?”
皇帝遇刺,失去行踪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城。
太后遭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满朝哗然,朝堂大殿乱成了一锅粥,毕竟皇帝虽满宫妃嫔,但他并无皇嗣。
若皇帝真失了踪影,不知去向,国不可一日无君。
朝臣们六神无主,吵翻了大殿。
周津延不紧不慢地走进太后寝宫,给靠在榻上的太后请安:“还望太后保重身体,朝中还等着您主持大局。”
太后像是突然之间头发花白,老了十岁,背着光,面部皱纹深深,瞧起来有些恐怖,她还未从皇帝失踪的消息中回神,现下完全没了主意:“厂臣你看现在该怎么办?”
“臣以为,第一要事便是照看好柏婕妤。”周津延沉声道。
“厂臣说的对,哀家这就让人把柏婕妤接过来。”太后这才记起柏婕妤还怀着胎,若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太后全部的希望了。
连连点头,着急地吩咐身边的嬷嬷。
正和周津延商议着该怎么办,柏婕妤宫中的宫女就来话说柏婕妤发动了。
周津延抬手让宫人们伺候太后起身:“臣先去看看情况。”
太后连忙点头:“厂臣快去,让太医们全过去守着,确保皇嗣安然无恙。”
周津延刚踏入柏婕妤宫中,就听到一阵儿撕心裂肺地喊声,眉心微蹙。
小宦官们端了圈椅摆在院中:“宗主爷您请。”
周津延撩袍落座,目光淡淡地看着来来往往捧着热水进出宫人们,指腹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寝殿中的沙哑的哭喊声一直到深夜都未停歇。
周津延看了一眼守在寝殿门前焦躁不安的太后,低眸掩饰其中的冷漠。
到次日清晨天色灰蓝时,寝殿内终于有了动静,喊叫声消失,恢复平静,太后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迫不及待地扶着嬷嬷的手,准备进去看看情况。
寝殿大门率先打开,宫人的声音低颤,小心翼翼地说:“启禀太后,柏婕妤生了一个死胎。”
太后瞪着他,倒抽一口凉气,腿一软儿,靠在了嬷嬷身上,难以消化宫人的话,死胎?怎么会是死胎呢?
周津延手指在圈椅扶手上滑了一下,起身抬步走过去,安抚住太后,厉声命人封锁宫门,吩咐宦官传信:“给前朝报喜,柏婕妤诞下皇帝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