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搁下笔, 将手中的凉茶方子对折递给他,耸耸肩,假意抱怨:“这位隔三差五的病一次, 身体底子这么差,你不好好照顾着,我岂不是要抱个药箱天天守你这儿。”
徐闻思索了一番, 他只通过幼安的脉象和她吃得要服的药判断出她的心疾,到底没有仔细诊问,他虽对自己医术自信, 但不好信口开河。而依他对周津延的了解,即便自己不点明, 他有自己的提醒, 也会派人去查究竟。
他说的, 周津延自然发觉了,她瞧着虽与常人无异, 但上回受风寒,拖拖拉拉十天半个月才慢悠悠地转好, 身子骨奇差。
又想起好几次她在自己跟前哭得面色苍白,喘不过气的模样,那时没有多想, 只以为她娇气哭懵了,如今细想,倒有些不正常。
如徐闻所料, 他走后,周津延立刻起身,拿起刚被熏笼烘暖去寒气的斗篷,又骑马去了灵境胡同。
孟春刚让人把苦瓜分了一份送往他自己的私宅, 一份送进了宫,见周津延去而复返,一张脸苦哈哈地看着周津延:“督公还有何吩咐?”
“上回让你查纪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周津延皱眉问。
孟春正色:“容太妃这一支虽只是纪氏旁支,但也是个清贵人家,家教甚严。
纪和明在任时清风峻节,长女纪明安嫁的是与纪家有通家之好的苏州唐家,长子纪忱若不是因容太妃的事冒犯了先帝,也是前途无量。
而容太妃未进宫前,应该与京城一般的官宦人家的姑娘并无不同。”
周津延看他:“应该?”
孟春暗道不好,不是他疏忽,容太妃没进宫前,不过一个久居深闺的小姑娘,便是再探查,也不会放过多的注意,孟春搜寻脑瓜子,眼睛一亮,急道:“听说容太妃进宫前,纪家正帮她相看亲事。”
周津延目色骤暗,面色沉沉。
孟春恨不得抬手打自己的嘴,绞尽脑汁才又想到:“还有……还有听说容太妃打小身体就不好。”
“去查,事无巨细地查。”周津延目光尖锐。
明白是自己做事松散了,孟春不敢多话,应声领命。
孟春能在西厂众人中脱颖而出得到周津延的赏识重用,能力自然不用说,他亲自出马查探,不需几日,就将幼安的事查了个一清二楚。
“便是与纪家交好的人家也只知道容太妃从娘胎里带出弱症,身体比旁人弱些,但并不知她有心疾。
还是卑职无意中发现纪家养了专门看心症的大夫。
顺着查下去发现纪家在各州府从东南到西北都有药田,官宦人家做药材生意的不少见,但纪家购买的药田品类杂且数目少,无法供应大批量的药材。每年药田的收成也并未对外出售,而是一应从各地运往纪宅,耗时耗钱,若是做药材生意怕只会亏损。
寻常弱症不需要动用如此多的财力,因此卑职猜测容太妃的病情想必没有外人知道的那般简单。
便快马加鞭特地去了一趟湖州,查过几家药房,其中有两家还留存着十五年前的脉案,有记载他们曾去过当时的湖州知府纪家为纪大人刚出生的幼女诊过脉。都记载着容太妃患有心症,有早夭之相,即便存活也需要各种名贵的药材供养,且不能根治。
又查出纪家大量购买药田正是从容太妃出生第二年开始。”
孟春将脉案呈到案前:“这是卑职从纪家大夫房里拿过来的容太妃进宫前一年的脉案。”
周津延眼眸微眯,压制不住的烦躁,修长的手指扯了扯衣领,才接过脉案,握着厚厚的书脊手指竟有一丝颤抖。
早夭之相?无法根治?他不信。
*
夜幕深重,周津延从灵境胡同出来骑着骏马往皇城而去,街边两侧多是收拾了货摊准备回家的摊贩。
“后日就是十五了,附近县城的摊贩都赶来凑热闹,”孟春道,“这几日街上人很多,督公若想逛逛,后日可早些过来。”
孟春觑着周津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自他们督公得知容太妃的病情之后,整个都阴沉沉的,他可不敢触他眉头。
周津延凤目闪过一丝波动,抬眸看见不远处的一家铺子,驱马过去。
珍宴阁是京城最有名的糕点铺子,这个时辰大部分的糕点都皆已售空,空留干净的货架,掌柜看见周津延一行人的衣着,腿都软了。
白着脸上前,带着僵硬的笑:“几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东西卖得快,已经没了,您要什么,留句话,明儿一早小的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不必。”周津延扫了一眼偌大的铺子,径直往里走。
掌柜慌了神,连忙要跟上去,刚迈步,就被周津延身后的护卫用刀柄拦住,掌柜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孟春上前拍拍护卫的肩膀,让他放行,好生好气地对掌柜说:“你别怕,督公随便瞧瞧。”
掌柜擦着冷汗:“不是我们犯了事?”
孟春被他噎了一下,假笑着摇头,抬手让他过去伺候。
掌柜“诶”了一声,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地站在周津延身旁,大气儿都不敢出。见周津延盯着两盒柿子饼瞧,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这是我们铺里的柿子饼,平日买的人不多,您要是喜欢我立刻让人帮您包起来。”
“不好卖?”周津延问。
“买的人很少,小的记得只有明芜巷纪家隔三差五地过来买,还有太医院徐太医偶尔也会买一次,不过徐太医通常都是为了凑整银才买的。”掌柜恨不得把他知道都说出来。
掌柜说完,又怕周津延误会,解释道:“不过您放心,这虽然卖的不好,但也是极好吃的,用的都是西北运过来的柿子。”
周津延点头,让他们都包起来。
孟春上前付钱。
掌柜哪敢收他们的银子,只摆着手推辞。
孟春不耐,握着长刀压在柜台上,半威胁地看着掌柜。
掌柜这才僵着手收下银子。
待周津延一行人一走,迅速地关了铺门。
*****
宫中虽是落了钥,但周津延通行无阻,直往吉云楼走去。
珠珠睡在外间的榻上,听见门口的动静,瞬间惊醒,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周津延魂都要吓没了。
周津延皱眉让她别出声,独自去了里屋。
幼安床旁的落地角灯闪着暗淡的微光,周津延轻轻挑开帐幔,坐到床沿边上,看着幼安的睡颜,一直绷着的嘴角松动,扯出一抹笑。
不过见她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凤目中闪过无奈,抬手压了压被子,被她的鼻子嘴巴露出来。
凑近看她粉润的嘴巴微微嘟着,上面的口疮已经在慢慢的愈合,没有一开始那般吓人了。
周津延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软软的下巴,冷漠的眸色慢慢的变柔。
许是睡梦中察觉到身边有动静,幼安细弯的黛眉不舒服地蹙起,哼了一声,手指拍开抵在下巴上的东西,下巴在锦被上蹭了蹭,又要往被窝里面埋。
周津延动作微顿,抽了手,把她扑腾的小手塞到被窝里,手掌托着她的面颊把她的脸挪到棉被外面。
她的面颊又软又嫩,周津延只觉得像是托了块嫩豆腐,指腹怜爱地摩挲着她娇嫩的面庞,眸色渐渐幽深。
他三番两次的动作,让幼安被他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透过淡淡的光芒,瞥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哼唧了一声,半梦半醒间都在念叨:“呜~哼~我好好吃苦瓜了,好苦。”
周津延趁她要醒,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那起来吃柿子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