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只是苦笑, 没有作声。
徐幼宁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嫂子,相信我, 他不是坏人。”
“是吗?他是好是坏,是什么人,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问他是什么人吗?”徐幼宁问。
庄和木然摇头,“光是听着他说,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 他已经不见了。幼宁, 你见过这样的夫妻吗?”
“我觉得, 他是在害怕。”
“怕什么?”
“怕嫂子骂他,也怕嫂子不要他。”
庄和闻言, 颓然笑起来,显然不信徐幼宁的说法。
“真的,嫂子, 我虽然不知道哥哥跟你之间的事, 可我知道李深这个人, 你觉得他什么都明白, 可在有些事情上, 他别扭的很, 就爱钻牛角尖。”
“三哥怎么会这样?”
“真是这样的,要不然, 我跟他能落到今天这份上吗?”提到李深,徐幼宁又怅然起来,隔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再说了, 嫂子如今有身孕,哥哥也是怕说得太多,嫂子受不住刺激伤了身子。”
庄和望着徐幼宁,“你说的,怎么都像是编出来的话呢?”
“不是哄你,你想啊,他才给你说了他不是从前的燕渟,你便已经呆若木鸡,他要再说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那他的事,全都告诉你了吗?”
“说了不少。”徐幼宁老实道。
“你不害怕?”
徐幼宁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脸颊,“我跟你倒是有一点不同。我认识他认识得晚,从头到尾认识的人都是他,对我好的人也是他,我当然不在意他到底是不是原来的燕渟。反正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哥哥,对我好的人是他,我有难的时候,也是他不顾一切的救我。”
见庄和呆愣着,徐幼宁凑上前道:“嫂子,你刚刚不是也说了么?你喜欢以前的燕渟少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对不对?”
“我……”
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她爱谁?硬要比的话,她嫁给他之后,的确比从前快活的多。
徐幼宁趁热打铁,继续道:“嫂子,刚才听你说,他是担心你爱的不是他,所以才会躲着你,也不敢告诉你更多,你去找他,把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对他说一遍。”
庄和听到徐幼宁的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嫂子,你到底有什么顾虑?你知道吗?上次见过哥哥之后,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是担心那些人谋反会成功?”
徐幼宁摇了摇头,“不单单是谋反的事,我总觉得,他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晚月光下的燕渟,徐幼宁总算反复想起,她总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决绝。
“嫂子,你去找哥哥好吗?”徐幼宁恳求道。
庄和的表情有些为难。
“你……你真觉得他会在意我吗?”她爱的不是他,他难道就爱她吗?
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罢了。
而这也正是庄和难过的原因。
徐幼宁用力点头:“当然了,他在意的,他当然在意的,虽然我不知道他跟嫂子如何相处的,可嫂子有孕之后,所有的吃食他都会过问,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御花园里那些滑梯,至少在我这个外人来看,他是很在意你们母子的。嫂子,你信我一次,好吗?”
庄和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方抬起头,“今儿特意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把定亲的仪程看一遍,倒一直在说我的事了。”
她拿起旁边的单子:“这是礼部那边出的仪程,你瞧瞧,可有什么要改动的没?”
徐幼宁知道不能强劝,接过单子倒是看得仔细,将里头的仪程减去了好几项。
原就是假定亲,又是多事之秋,自然是越简单越好。
庄和见状,也没有异议。
“幼宁,今日急着要你过来,也是为着劝你搬到宫里,跟我打个伴儿。现在外头乱得很,住在宫里到底踏实些。”
“我府里有人呢,有月芽,还有……”
“我听说卫承远也在你府上,你们都要定亲了,你就住在宫里吧,等到定亲那日再回去。”
徐幼宁想着先前路过闹市时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的确不想再经历一回。
反正月芽今日也来了,倒是不必走了。
“就这样说定了?”庄和见她答应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彻儿天天念叨着珣儿哥哥,念叨着你,你肯留在宫里住,他一定欢喜得要命。”
“那嫂子,我住哪儿?”
“就住御花园旁边的流芳阁,如何?那边去年才整饬一新,里头的东西跟我这岚云宫比也没差的。”
“便依嫂子说的。嫂子,见你有些乏了,那我先……”
“你自个儿往流芳阁去吧,有什么缺的只管问他们拿就是,不必来问我。”
“知道了。”徐幼宁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庄和叮嘱道,“嫂子,别忘了我说的。”
庄和眸光动了动,却不置可否,只道:“你快去吧。”
徐幼宁明白多说无益,出了岚云宫,便领着月芽往流芳阁去了。
“娘娘,燕窝好了。”宫人捧着燕窝盅上前。?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庄和心事重重地吃了几口,忽然道:“陛下今日在宫中吗?”
“奴婢不知,娘娘稍等,奴婢马上让人去御书房问问。”
宫人刚走了几步,庄和便道:“无论陛下在与不在,都让他们带一句,说我想见陛下。”
“奴婢知道了。”宫人面上一喜,飞快地退了下去。
自从几日前陛下来过岚云宫之后,帝后之间就变得怪怪的,娘娘不再往御书房送茶点汤水,连小殿下也没有再过去。
如今娘娘肯叫他们过去递话,便是有意破冰了。
待宫人退下,庄和将燕窝吃完,扶着肚子坐到镜子前。
太医诊出喜脉过后,庄和一直未施粉黛。此刻看着镜中略显疲惫的自己,她拿出脂粉,往脸上薄薄的涂了一层。
再看看,又觉得有些憔悴,便点了唇脂、描了黛眉。
她拿手撑着下巴倚坐着,没多时,宫人便回来了:“娘娘,陛下不在御书房,奴婢已经给值守的公公留话了。”
不在么?
庄和叹了口气,“下去吧。”
宫人不敢作声,默默退下。
庄和看着镜子里妆容齐整的自己,扶着妆台站起身,回到榻上。
有身孕的时候最容易犯困,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南唐皇宫,她生病躺着,宜妃坐在旁边给她喂药。
母妃的笑容最是温柔明媚,有母妃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可宜妃喂她喝过药,便起身要走。
庄和紧紧拉着母妃的手,哭着道:“母妃,别离开我。”
宜妃似乎叹了口气,转过身,伸手为她擦了眼泪。
庄和这才安稳下来,她闭上眼睛,握着母妃的手,尽情感受母妃的温柔。
有母妃在身边,她终于安然入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也很沉。
睁开眼睛的时候,庄和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
宫人又偷偷给她盖被子吗?
她一扭头,便见旁边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陛下。”她惊讶地想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枕着的是燕渟的胳膊。
燕渟见她醒了,将胳膊收了回来,不过并未起身,依旧躺在枕头上。
庄和见他不动,也没有起身。
“怎么带着妆就睡了?”他轻声问。
“困极了,连叫人伺候都懒得出声了。”
庄和才刚刚睡醒,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燕渟侧过头,看着她:“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庄和道。
“你有话要说?”他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的。
庄和道:“今儿幼宁进宫了,我同她说了定亲的事,让她住在宫里,她也应下了,带着月芽往流芳阁去了。”
“有劳了。”
庄和听着他的话语,不禁吸了口气,“你待我,一向都是这么客客气气的。”
说着说着,她不禁泣了起来。
燕渟见她这般伤心,微微蹙眉,想伸手,却终究没有伸手,只是将手握成拳头。
“对不起。”他轻声道。
“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骗了你,骗你做了我的妻子。”
庄和咬唇。
若他不是顶着燕渟这个身份,她当初的确不会嫁给他。
可是……他们做了三年的夫妻,是爱是恨,哪里那么简单就能说得明白?
“我只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庄和道。
“后悔什么?”
庄和翻过身,背对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问:“你后悔,娶我了吗?”
他蹙眉,“你找我来,就是想问这个?”
“嗯。你能把真话说给我听吗?”
“娶你,不是后悔或者不后悔的事,这件事,我当初没有选择的机会……”这是燕渟本来的人生轨迹,在原主还活着的时候,他的马车已经行到了这里。
他不过是顺水推舟,娶了庄和。
“我明白你的意思,当初你只是按部就班的娶了我。可我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我们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我们有一个儿子,很快还会有第二个儿子。现在,在你的心里,对我可有真正的爱意?”越往后说,庄和越是心虚。
若不是事先转过身,背对着她,她根本没有勇气质问他这些。
“我……”他只是起了个头,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个骗子,哪有资格在她跟前说什么爱不爱的。
庄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她终于心灰意冷。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想得一样。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我过得很快活,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候,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庄和一面笑,一面笑,她觉得自己颜面尽失、丑态毕露,她痛苦地捂住了脸,“原来,我只是一个笑话。”
就在这时候,身边的那个男人忽然坐了起来,从背后将她搂住,惊喜道:“真的?你是这样的想的?”
庄和被他举动惊到了,整个人颤了一下,可看到他欣喜若狂的表情,心忽然怦怦直跳,情绪急转直上。
“嗯,”她躺在他的怀中,用力抱着他的肩膀,“陛下,就这样抱着我,别松开,好吗?”
“你……你真的不在乎我是一个骗子?”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不再像从前那般永远沉寂似水。
“我在乎。我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庄和道,“可我也在乎我的夫君,在乎彻儿的爹爹,你给我做的糕点,给彻儿做的玩具,都是只有你才会做的,这世上没有别的人会。我喜欢你这些古怪的东西,我以后也离不开这些古怪的东西。”
他愁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朗。
“那你呢?”庄和痴痴地看着他。
“我也一样。”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说完这句话,又迅速垂眸。
“那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嫁给他之后,他一直待她很好,但每一次情动之时,她总觉得他在闪躲,在回避,不想让她再多靠近一些。
“因为我心虚。”他终于抬起头,直面庄和炽热的目光,“我像个小偷一样偷到了你,所以,我很怕看你的眼睛,时间越久,心就越虚,越觉得对不住你。”
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很坦然的接受了燕渟的一切。
他的身份,他的抱负,他的手下,他的女人。
凭借着对书中剧情的了解,他游刃有余地继续执行原主的计划,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原主的女人之中。
新婚之夜,缠绵之时,庄和温柔如水的躺在他的身边,向他献上了自己的一颗真心。
他自是回以山盟海誓,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心虚。
庄和爱的是原主,她的爱情、她的真心都是献给原主的。
他算什么?
这根本不是他的爱情。
这种念头一出现,便迅速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庄和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难受。
他喜欢庄和,喜欢她的美,喜欢她的真,喜欢她对自己的喜欢,但是他更希望庄和喜欢的是自己,真正的他。
可这又是不可能的。
他努力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也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想法,竭力跟庄和保持距离。
只要不爱,便不会有欲念,也不会有痛苦。
“你的确是个骗子,无耻的骗子,你就是对不起我,”庄和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得留下来,用一声弥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