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 问得徐幼宁哑口无言。
李深确实比她更清楚该怎么照顾珣儿。徐幼宁有心学着如何照顾孩子,但总要有几天的时间才好。
真要让李深搬进公主府吗?
徐幼宁总觉得他动机不纯,肯定在想什么歪主意。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你让我堂堂正正地搬进来,每天都可以见到珣儿, 你不让我搬进来,我照样可以坐在你的榻上。”
提到先前的事, 徐幼宁又有了火气, 声音顿时提高了不少:“今天是因为我疏忽了, 你要是再敢乱闯, 我一定会找人把你抓起来的。”
李深武功再厉害,那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当初在燃灯镇的时候他不敢动手,不就是因为自己带着那么多大内高手么?
“那你就是不答应了?”李深波澜不惊地继续说,“今儿燕渟让鸿胪寺的人每日安排使团的游玩, 明天我要带珣儿一大早出门, 午膳可能来不了公主府。”
“不行!”徐幼宁急忙反驳, “你这是刻意报复, 你自己去游玩便是, 珣儿喜欢在我这边玩。”
李深道:“我不是故意不让你们见面, 自从你离开我们,我一直都是自己在带珣儿, 连我去上朝他都跟着。总不能到你这个三年未见的娘亲这里,就破例了吧?再说,我也不放心交给你,万一,你又扔下儿子跑了, 怎么办?”
“我不会的。”李深的嘴巴毒得很,句句都说在徐幼宁的心窝子上。
徐幼宁纠结了片刻,终于点了头。
“我可以答应你搬到公主府来,可是,你住什么地方要听我的安排,不得有异议。如果你胆敢违抗,我让人立刻把你轰出去,而且,也不会让你带走珣儿。”
“我一个侍卫,住哪里都成,不过珣儿住哪儿呢?”
“当然是跟我住一块儿了。”
李深抱臂站着,不以为然地朝徐幼宁轻笑了一下。
“珣儿又不是没有在我这里睡过,下午跟我一块儿午睡的时候,他睡得可香了。”说完,徐幼宁到底补了一句,“等珣儿过来了,我会问问他,他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若是珣儿只想跟李深一块儿,徐幼宁自然不会强逼他。
“好。”
说定之后,想到往后天天都能跟儿子在一块儿,徐幼宁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
李深看着她的笑脸,唇角轻轻一弯。
然而下一瞬,徐幼宁便推着他往外走:“夜深了,你该回去看看珣儿了。”
李深的身上还在作痛,没走一步都疼得要命。
不过,他没在徐幼宁跟前表露什么,披上外衣跳出窗外离开了。
待他离开,徐幼宁长长的松了口气,摸了摸脸颊,连耳根子都烫。
这人可真不要脸,跑到她屋里来不穿衣裳说那么久的话。
徐幼宁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些,把屋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严实了,这才重新回榻上躺着。
这一回徐幼宁可不敢再不着寸缕的躺下,而是齐齐整整地穿着寝衣睡下。
刚闭上眼,外头丫鬟叩了门。
“殿下,宫里来人了。”
“谁?”
丫鬟推门进来,隔着座屏站着回话:“是御书房的吴公公,说陛下有命,让殿下明儿一早去宫里用早膳。”
徐幼宁心里有数,哥哥是想问珣儿的事,当下没有再说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
回到帽儿街,已经临近子时了。
李深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便见傅成奚坐在书案前不知在看什么书。
见是他,傅成奚抬起头,将书合拢放在一旁,打趣道:“这个时辰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晚要歇在公主府呢。”
李深是慢慢从公主府走回来了,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
他身上挂着彩,每走一步都扯得疼,不过,这种疼痛能令他清醒,他索性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疼着回来,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
“卫承远到底怎么回事?”
李深这才想起,今日他去公主府,是为了质问徐幼宁关于卫承远的事,可是从他在窗外看到沐浴的徐幼宁的时候,一切都失控了。
还好,问清楚了不少比卫承远要紧得多的事。
“珣儿呢?”李深张望了一下。
里间的门半掩着,看得到榻上放了帐子。
“他一定要等你回来再睡,后来实在累得睁不开眼了,我说替他等,他才肯去睡。”
珣儿看着活泼开朗,实际上十分依赖李深,李深不在身边,他会不自觉地焦躁不安。
傅成奚伸了个懒腰,“得了,明儿一早鸿胪寺的人还要带我们去猎场骑马,早些歇着吧。”
“我跟珣儿不去了。”
傅成奚闻言,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笑道:“怎么,你们一家三口要单独出游?”
“她想让珣儿搬到公主府去。”
“母子难得相见,住在一处的确是方便许多,不过,”傅成奚望着李深,“不过,你也能搬过去?”
李深面无表情,似乎对傅成奚的揶揄毫不在意。
“珣儿离不开我,他去哪儿,我当然也去哪儿。”
傅成奚颔首,诚挚祝贺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一家团圆。”
听到“一家团圆”这四个字,李深的眸光黯淡了下来,无奈道:“先别了,等真正一家团圆那天再恭贺不迟。”
“今天不是很顺利么?殿下怎么如此沮丧?”
“就是因为太顺利了。”
徐幼宁把她心中一切所想都说了出来,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沮丧。
他们之间的问题,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问题,徐幼宁要的,只是三年前的他说一句,愿意娶她为妻。
但三年前的他并没有说过这句话,为什么没说?
明明他的心里只有徐幼宁一个人,为什么没说?
这个疑问,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傅成奚见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收起了玩笑之心,正色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今天在她那儿了,我搞清楚了她当初为什么离开。”
“为什么?”傅成奚脱口问道。
对这个问题,傅成奚也很好奇。
见李深抿唇不言,傅成奚道:“罢了,你们两个的事,自己解决吧。”
他站起身,正欲回自己的屋子,身后的李深忽然开口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成奚顿住脚步,在李深的旁边落了座,替他倒了一杯酒。
“这是晚饭后我去对面酒楼打的杏花酿,不比咱们宫里的杏花酿清甜,挺辣口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烈酒能好过些。
李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愁肠,愁上更添愁。
“这个要求不过分啊,”傅成奚跟着喝了一杯,方才道,“你看人家燕渟,从前在南唐的时候多风流,娶了庄和之后,六宫空置,独宠一人,有这珠玉在前,幼宁有这想法不稀奇。你愁苦成这样,莫非你做不到?想广纳后宫?”
自幼宁离开后,李深的身边并没有女人,慧贵妃几次三番为他说亲,都被他断然拒绝。
傅成奚相信,跟幼宁成亲后,他绝对不会再纳嫔妃。
“她要的,不是现在我做到,而是从前的我,三年前的我,你懂吗?”
“三年前?”傅成奚捋了一下思路,恍然道,“三年前,她以为你要娶杜云贞,所以她才那么干脆地离开了你和珣儿。可你并没有娶杜云贞,这个误会已经解除了,不是吗?”
“不是的。”
傅成奚扬起下巴,静静等着李深说下去。
“她问我,当时有没有想过娶她做太子妃。”
傅成奚愣了一下。
“她还问我,如果现在的她不是北梁长公主,只是一个寻常的农女,还会不会去父皇跟前请命要娶她为太子妃。”
“这个嘛,你会吗?”
“会。”李深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三年了,他认清楚了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也有底气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傅成奚这才露出了笑容,微微颔首,“我想也是。”
顿了顿,傅成奚蹙眉道:“不过,这两个问题对你而言,的确是无解的难题啊,三年前的事已经发生了,根本无力回天,现在的幼宁已经做了北梁的长公主,也没有做农女的机会让你表明心迹。幼宁这是铁了心不想跟你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做?”
“有些眉目,走一步看一步。”
傅成奚拍了拍膝盖,感慨道:“从前我揣摩过很多次幼宁的心思,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还是猜错了方向。”
对于李深和徐幼宁之间的关系,从前傅成奚并没有过问。
但傅成奚知道,李深从皇子走到太子这一路并不顺畅。
李深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人,但他在皇帝和朝臣跟前塑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太子形象,靠着这个无可挑剔的形象,他才坐上了东宫之位。
他的太子妃,并非只为他一人而选,而是为朝廷而选。
尤其三年前的他,才刚刚入主东宫一年,皇后和二皇子虎视眈眈,他没法去做这样的事。
傅成奚还想再说点什么,望见李深神色,于心不忍,斟酌一番,缓缓道:“幼宁还肯跟你说这些,她心里定然是有你的。认定了你这个人,她才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想做你的妻子,只不过,她希望你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她的身份。”
“嗯。”。
“无论如何,现在你们身份地位相当,你可以娶她做太子妃,剩下的,是幼宁的心结,我看她喜欢珣儿得紧,为了珣儿,她很可能改主意。”
李深轻笑了一下,“她贪心,我何尝不贪心?我并不希望她只是为了珣儿才跟我走。”
他希望徐幼宁嫁给他,只是因为徐幼宁爱他,而不是割舍不下孩子。
傅成奚用力抚掌,长长地“唉”了一声。
“正所谓对症下药,如今知道症结了,下对了药,就能药到病除。”说完,傅成奚打了个哈欠,“明儿我一早就去打猎,怎么去公主府,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着,傅成奚便离了屋子。
李深倒了杯酒,正欲饮下,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站起身,推开了里间的门,里头没有人,只是榻上的帐子抖了两下。
这小鬼头,又偷听大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