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穿的是官服, 如今在北梁做官了吗?”静默了一会儿,徐幼宁终于又开了口。
“为了今晚的宴会,陛下给我在户部挂了个闲差。”卫承远淡淡笑道, “既是长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婿,岂能是个白身?”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诙谐, 听着却让人难受。
“承远哥哥,你知道我……”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在我跟前, 你不必有什么顾虑。”
“我从前在东宫的那些事, 你是知道的, 离开南唐后, 我已经做了决定,以后不会再嫁人了。”徐幼宁说着, 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这次南唐使团过来求娶北梁公主,我不想走回头路, 所以才央求哥哥帮我想办法推脱, 只是, 我没想到他会找你。”
如果是别人, 徐幼宁可以毫无顾虑的假定亲, 但是卫承远, 她觉得这样做有些残忍。
“幼宁,你放心, 陛下跟我说的很清楚,只是作戏,等到联姻事情过去之后,这事就作罢了。”
“那……”
卫承远道:“你觉得不用作罢吗?”
“不是。”徐幼宁脱口道。
身后的卫承远似乎轻轻笑了,用极轻的声音道:“幼宁, 你当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他这话颇为心酸,徐幼宁听着,不敢解释下去。
她的确变心了,在三年前就已经变了。
卫承远对她而言,只是从前的一段记忆。虽然是美好的记忆,但记忆就是记忆。
现在能让她生起情爱念头的人,只有李深。
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狠了狠心:“承远哥哥,我……在东宫住了那么久,我的心已经被别的东西装满了,所以我不会再嫁人了。”
“如果你心里装了他,为什么能狠心离开呢?”
徐幼宁苦笑:“有时候我自己回想,当初为什么可以那么坚定。让我现在做决定,未必还能狠下那个心。”
尤其她现在见到了珣儿,儿子那么可爱,若然把现在的她放回到当初那个境况,她一定丢不下儿子。
她会为了儿子,留在李深身边,做他的良娣。
徐幼宁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挖沙子的珣儿,目光无比柔软。
“幼宁,我明白了。”
三年前在东宫那一次见面他就已经明白了。
那天,徐幼宁匆匆从外头跑进太子的书房,一头便扎进了太子的怀里,至始至终没有一点余光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徐幼宁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从没想过孤独终老,只是在失去徐幼宁之后,那份渴望情爱的心突然就淡了。
户部事务繁琐,他俯首于案间,让自己忙碌无比,上官们都很器重他,进户部两年就擢升了一级,就在这个时候祖母过世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寂寞。
拼命的用功考学,有什么用呢?他喜欢的人,他尊敬的人,一个个都离他远去了。
祖母不是父母,过世原本是不需要辞官丁忧的,但他还是很坚决地向朝廷上表辞官,回到了老家。
他想静静,好好想想自己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没想到燕渟派人来找他,还告诉他,徐幼宁活着的消息。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一下就活了。
他知道,他还想着她。抱着一丝希望,他跟着燕渟的人来了。
到了北梁,他才知道,幼宁如今成了北梁的长公主。
他忽而又不敢靠近。
幼宁的日子过得好,做了人上人,他跑去找她,算什么呢?
在北梁浑浑噩噩待了一阵儿,燕渟找到他说,徐幼宁遇到麻烦了,需要他的帮助。
幼宁需要人帮忙,他自然要帮。
所以,他穿上了这身官服,站在了这里。
“承远哥哥,你住在哪里呢?”徐幼宁知道卫承远是个骄傲的人,他说他知道了,就是知道了。
多说只会伤害他。
“陛下给我安排了一处宅院,如今我借住在那里。要做这个假驸马,没个住处可不行。”卫承远一直在用轻松的语气在说话,可是徐幼宁知道,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改日得了空,你到公主府来玩吧。”徐幼宁道,“月芽跟我住在一起,我们在北梁都没什么朋友,见到你,月芽一定很高兴。”
“我听说月芽如今做捕快了。”卫承远跟月芽还算熟悉的。
当初在徐家借宿的时候,徐幼宁不便时常去见,递什么东西传什么话都是让月芽去的。
“是啊,她现在可是会武的人,可威风了,就是早出晚归的,平常见不了几面,你若是要来,提前说一声,我好叫她告假。”
“好。”
徐幼宁从秋千上跳下来,转过身看着卫承远。
四年前的元夕,徐幼宁也曾跟卫承远这样相对立于夜色之下。
面容未变,可两人的心境处境已经截然不同了。
“承远哥哥,我还得送侄子回岚云宫……”徐幼宁指了指身后沙地里的两个孩子。
卫承远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他生得清瘦,在夜风中看起来异常单薄。
徐幼宁看着他的模样,不自觉地难过。
她吸了一口气,狠下心,转过身朝两个孩子招手:“珣儿,彻儿,我们回宫了。”
“好。”珣儿一下就从沙地里站了起来,一头扑到徐幼宁的怀里。
他手上、衣裳上都沾满了沙子,这一扑,把徐幼宁也弄得浑身是沙。
徐幼宁看着他淘气的样子,伸手替他抖了抖衣裳上的灰。
彻儿的侍从带着干净的鞋袜,为两个孩子换上,便乘着步撵往岚云宫去了。
待把彻儿交还给庄和,母子俩手拉着手从岚云宫里出来。
“娘亲,你要嫁人了吗?”珣儿问。
这孩子是看见卫承远为她推秋千了么?
徐幼宁当然想说不是,可惜看着眼前的小机灵,顿时生出了戏弄之心。
“珣儿,要是娘亲嫁人,你答应吗?”
珣儿脸上显出一抹失落,没有说话。
“不答应?”
“也不是,”珣儿似乎有些犹豫,“娘亲,你要是实在太喜欢那个叔叔了,就嫁给他吧。”
“为什么?”
徐幼宁有些惊愕,她还以为,珣儿会帮李深说话,劝她嫁给李深呢。
珣儿认真道:“父王说,成亲要娶自己喜欢的人,将来我长大了,就要娶自己喜欢的新娘。娘亲,要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叔叔,就嫁给他吧。”
“这话你父王说的?”
“是啊。”
想想也是,珣儿才三岁,除了李深,还有谁能教他这些呢!
徐幼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当下没有再说话。
一出宫门,正欲上马车,旁边便有人走上前。
“珣儿。”
是父王的声音,珣儿立马回过头,朝走过来的李深挥了挥手。
徐幼宁见他来了,顿时神情一紧。
跟先前在昭和殿的时候相比,李深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一双眼睛淡漠无情。
“回去吧。”他是对珣儿说的。
这人,是故意无视她么?
徐幼宁语气不善地开了口:“我会送珣儿回去的,他喜欢坐我的马车。”
李深不说话,只是看着珣儿。
徐幼宁看得更窝火,有话说话,这样逼孩子做什么?
可惜李深这一招很有效,珣儿马上开口说:“娘亲,我不跟你一块儿走。”
“珣儿,你不用怕他。”徐幼宁忙蹲下身,握着珣儿的手道,“娘亲会把你送到驿馆门口。”
珣儿朝徐幼宁眨了眨眼睛,抱住徐幼宁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娘亲要嫁给别的男人,父王已经很可怜了,我要是不跟他一块儿走,他就太可怜了。”
徐幼宁听着儿子的话,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担忧起来,小小年纪,懂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
珣儿松开徐幼宁,走到李深身边,又回头对徐幼宁道:“娘亲,明天你还来接我吃午膳,好吗?”
“好,我还让马车在帽儿街等你。”
还懂得一碗水端平呢!
徐幼宁看着儿子,脸上全是笑意,可余光一落到李深身上,立即了冷了下来。
李深牵着珣儿转身便走。
徐幼宁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即便如此,徐幼宁还是目送着他们离开。当然了,她是冲着儿子,又不是冲着李深。他的背影,谁想看了?
走出一段,珣儿扭着身子朝徐幼宁挥手。
徐幼宁也朝他挥手,待他们父子俩上了马车,才转身离开。
傅成奚早已坐在马车上,见李深牵着珣儿上来了,吩咐车夫驾马离开。
转过身,笑着打趣道:“小珣儿,今天跟娘亲在一块儿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
“今天都玩了些什么?”
“嗯。”珣儿歪着脑袋回忆了起来,一桩一桩的说出来,“我在公主府吃了午膳,每一道都是娘亲亲手做的,用过膳娘亲就带我去她的寝宫睡觉,娘亲的被子和枕头都香香的,特别好闻。”
“你们睡觉,那你父王做什么了?”傅成奚又问。
“我跟娘亲说,让父王跟我们一块儿睡觉,可是娘亲说她不是父王的妻子,不可以在一起睡觉,所以只有我和娘亲睡觉。父王一直在院子外头等我们。”
听到这里,傅成奚忍不住笑了起来,敢情真去公主府当侍卫了!
李深的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珣儿继续道:“睡醒之后,娘亲就带我去了宫里,让我认识了彻儿弟弟,接着我们就去吃饭啦。”
“我见你们很早就离席了,去哪里玩了?”
“娘亲带我和彻儿去御花园玩了,舅舅可喜欢彻儿了,还专门在御花园给彻儿修了亭子和沙地。”
李深不以为然:“亭子和沙地有什么稀罕的。”
珣儿眨了眨眼睛,认真解释道:“彻儿的亭子有好多滑梯呢,可好玩了。”
“滑梯是什么?”傅成奚也来了兴趣。
珣儿一脸无奈,想了想,还是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很好玩。”
“娘亲是不是陪你玩滑梯了?”傅成奚问。
说到这里,珣儿没有说下去,而是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了?”
“娘亲可没工夫陪我。”
傅成奚有些意外,“她没跟你一块儿去御花园吗?”
李深亦是抬起眼,看向珣儿。
珣儿努了努嘴,看起来有些无奈:“去了呀。我只跟彻儿一块儿玩,娘亲有别的人陪她。”
“谁?”李深脱口问道。
珣儿一脸的为难,再看着李深的目光全是同情:“父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哦?”傅成奚顿时来了兴致,笑看着李深,伸手摸了摸珣儿的脑袋,“那就不告诉父王,你告诉傅叔叔,谁在陪娘亲呀?”
“就是,”珣儿吞吞吐吐的说,“就是要娶娘亲的那个叔叔呀。”
“你是说在宴席上那个?”卫承远?
珣儿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娘坐在秋千上,那个叔叔就站在她身后,一直帮她推秋千,推了好久。”
傅成奚摸了摸下巴,分析道:“看来这回卫承远跟幼宁订婚约的事并不完全是假呀。”
话音一落,李深忽然站了起来,挑起车帘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珣儿吓得捂住嘴,担忧道:“傅叔叔,父王是要去寻短见吗?”
“应该不是。”
“那父王去做什么呀?”
傅成奚挠了挠头。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跑到幼宁那边去爬墙、踹门,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是不用对小娃娃讲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