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娶她的男人?
徐幼宁心中一动, 一抬眼,果然见卫承远正向她走来。
三年不见,卫承远似乎不一样了。
虽然他还是一样的清瘦, 可徐幼宁看得出,他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态已经不是往日青涩的少年。
“臣卫承远拜见公主殿下。”他走到徐幼宁的食案前, 郑重其事朝她一拜。
他眸光清亮,毫无避讳地直视着徐幼宁。
徐幼宁微微敛眉, “卫大人免礼。”
真没想到, 会跟卫承远重逢, 还是以定亲为由头的重逢。
燕渟的说法, 不算有错。
她跟卫承远是自小就有婚约的。
徐幼宁不禁又想起了在徐家的那些日子,跟卫承远之间那些青涩的萌动, 是那段日子中为数不多的甜。
总是说徐幼姝跟她攀比,她何尝又没有跟徐幼姝攀比过。
徐幼姝有好的衣裳首饰,有爹的疼爱, 有哥哥姐姐的疼爱, 对她而言, 她有祖母做依靠, 还有卫承远做未婚夫婿, 这些都是支撑着她过日子的念想。
“公主, 臣……”
“公主殿下,臣敬你一杯, ”李深突然起身走了出来,打断了卫承远的话。他举着酒樽站到了徐幼宁和卫承远之间,“恭贺公主殿下定亲大喜。”
定亲大喜这四个字,李深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对着李深幽暗狠戾的眸光,徐幼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知道眼前的局面该怎么办?
一个李深就足以令她头疼,又多一个卫承远,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呢?
“长公主殿下,这位是我们使团的侍卫统领秦羽秦参将。”似是预见到了局面不妙,傅成奚适时地走了过来,站在李深的前头,将他能杀死人的眸光挡住了一半。
还好傅成奚在,能控制一下李深。
徐幼宁不怕李深,但她害怕李深在这里发疯。
那一次在傅家侯府赴宴,因为卫承远,李深就发作了一次脾气。
徐幼宁稍松了口气,端起酒樽,虚碰了一下:“原来是秦参将,失敬了。”
傅成奚不等李深再说话,抢着道:“长公主,卫大人,臣敬你们二位一杯,恭贺二位订婚大喜,两位当真是天造地……”
他话还没说话,李深转过身,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冷冷道:“失陪了。”
徐幼宁重新斟了酒,与傅成奚碰了一下:“多谢傅大人。”
这句感谢是发自真心。幸得傅成奚机敏,出面化解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李深要是再闹下去,哥哥肯定会察觉到这个参将有问题。
他不在乎死活,徐幼宁只不希望珣儿小小年纪就没了爹。
傅成奚稍稍靠近徐幼宁一些,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徐幼宁明白,他是在问卫承远的事,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微微摇了摇头。
傅成奚若有所思,喝了手中的酒,他转向卫承远,热络道:“卫大人,好久不见,要不我们也喝一杯叙叙旧?”
说着,便拉着卫承远往旁边去了。
人都走了,徐幼宁彻底松了口气,转过头,见身边的儿子正在专心致志地捣鼓一盘吃食。
“谁给你拿过来?”
“刚刚彻儿端过来的,他的伴伴说舅母特意让厨房给我们俩做的。”彻儿年幼,御膳房有专门的厨子给他做饭。这个银盘里装的都是鱼肉丸子、鸽子蛋、手撕鸡肉一类小娃娃吃得动的东西。
看着儿子,徐幼宁的心情稍松。
珣儿扒拉着银盘里的鱼肉丸子,一口一个,嘴巴上糊满了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娘亲,父王生气了。”
原来,这小不点不止在吃东西,刚才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呢!
“他生气,又不关我的事。”徐幼宁小声回道。
珣儿放下手中的勺子,愁眉苦脸地看着徐幼宁。
“珣儿,怎么了?”
珣儿重重叹了口气,“要是娘亲不想哄他,只有我去哄他了,等一会儿我还想跟彻儿去御花园玩呢!”
徐幼宁见他这副模样,顿时逗笑了:“父王是大人了,不用珣儿去哄,珣儿只要好好玩就行了。”
“不行的,父王生气的时候很可怕,傅叔叔一个人可哄不住他。”
确实很可怕,不过现在的徐幼宁,不是从前的徐幼宁了,她是北梁的长公主燕翎,她才不怕他发脾气了。
庄和这阵子都在害喜,闻到油腥味就难受,在昭和殿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
徐幼宁早就不想在这里呆着了,上前扶着庄和,领着两个孩子一块儿走出了昭和殿。
“你跟那个卫大人定亲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出昭和殿,庄和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我也是才听说的。”如果燕渟是说她跟别人有婚约,徐幼宁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婚约是假的,可燕渟领出来的人是卫承远。
不知道哥哥对卫承远说了什么,他肯站出来认下这门亲事。
想到从前的那些情愫,又或者说,他是愿意结这亲事的?
徐幼宁暗自摇了摇头,她跟卫承远的过去太久远了,卫承远真的还记挂着自己吗?
见徐幼宁心事重重的样子,庄和不再追问,只道:“我身上的衣饰发冠太重了,先回岚云宫了,妹妹,你领着两个孩子去御花园玩吧。”
“好,彻儿就交给我吧。”徐幼宁时常进宫帮忙照看彻儿,姑侄俩感情十分要好。
庄和自坐了步撵往岚云宫去,徐幼宁领着两个孩子往御花园去了。
北梁皇宫中的御花园原本跟南唐皇宫的御花园差不多大小,但是燕渟后宫空虚,因此将御花园扩大了一倍,还专门为彻儿修了一座游乐之所。
徐幼宁左手牵着珣儿,右手牵着彻儿。
一走进游园,珣儿顿时欢呼起来。
这游园的正当中有一块沙地,旁边搭着三架秋千。沙地上有一座奇奇怪怪的亭子。这亭子比通常的亭子高一倍,修了好几座阶梯高低不同的楼梯往上,从亭子往下又有三个滑梯。有一个是直直的,有一个是拐弯的,有一个带着起伏的,另外还有一张用粗麻绳编织的大网,从沙地一直连到亭子上。
珣儿已经知道滑梯是怎么玩的了,却不知道网是做怎么用的,好奇问:“娘亲,那个是做什么的呀?”
徐幼宁没有回答他,而是弯下腰对彻儿说:“珣哥哥不知道那个网是怎么玩的,彻儿教一下哥哥好不好?”
彻儿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珣儿,可他很喜欢珣儿,“哥哥,走。”说着就拉着珣儿的手往沙地里跑去,领着他从麻绳网往亭子里怕,再从滑梯上滑下来。
珣儿见什么都新奇,彻儿难得有玩伴,两个人欢快地乐此不彼的爬上滑下。
沙地和亭子都有宫人照看,倒不必徐幼宁一直盯着。
她坐到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从前,庄和陪着彻儿在这里玩耍的时候,她就想象过她的小黄是怎么玩耍的。如今,她终于跟庄和一样,可以坐在这里看着欢快玩耍的儿子。
真好。
她从前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她体会到了为人母的快乐。
此刻,天还没黑,但能看到几点模糊的星子。
御花园里的宫灯都点亮了,夜风不凉,秋千轻轻晃动着,珣儿在眼前欢笑,她心满意足。
晃着晃着,她突然察觉出有一点不对劲。
明明没怎么使劲,秋千怎么越荡越高了呢?
有人在推秋千么?
徐幼宁回过头,便见卫承远不知几时站在秋千架后头,一下一下轻轻推着她的秋千。
“承远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见你走了,我便向陛下求了这个恩德。”
原来是哥哥派人把他带过来的。
哥哥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想撮合自己跟承远哥哥吗?
这也太荒唐了。
离开李深过后,徐幼宁就打定主意不再成亲。
这辈子她爱过了,也有儿子了,没有再成亲的必要了。
见徐幼宁扭头过来看自己,卫承远朝着她淡淡一笑:“幼宁,我还是叫你幼宁,可以吗?”
“无妨,从前的亲友们都这么叫我的。”
刚才在昭和殿的时候,徐幼宁觉得卫承远变了,此时在夜空底下,对着他温柔的笑脸,倒觉得他没有变,还是她从前认识的卫承远。
“你坐稳了,我帮你推。”
徐幼宁转过身,重新在秋千上坐好。
扭着身子确实有点不舒服,再者她心情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卫承远。
背对着他,要轻松许多。
“承远哥哥,你不是在户部做得很好吗?怎么会,怎么会来北梁呢?”徐幼宁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道。
“去年祖母过世,我就辞官回家丁忧了。”
“老太太过世了?”徐幼宁在心中微微一叹。
卫家老太太是除了徐老太太之外,她最敬重的长辈。
当年她跟卫承远定亲后,卫家老太太一直都拿她孙媳妇看待,对她很好。
提到卫老太太,自然回想起徐老太太。
徐幼宁不禁有些怅然:“节哀。”
“祖母年逾古稀,并无疾病缠身,是在睡梦中走的,看起来很安详。”
卫承远说得很轻松,可徐幼宁知道,卫承远从小跟祖母相依为命,是卫家老太太拼命供养他念书考学,祖孙俩感情十分深厚。
他这样说得轻松,心里定是很难受的。
徐幼宁本想问清楚婚约是怎么回事,问到此处又觉得无法继续了。
倒是卫承远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徐徐说了下去:“我在老家呆了半年,陛下派人来寻我,让我到北梁做官。他跟我说,你还活着。”
所以,他是为了自己来的么?
那么婚约,他的的确确是真心想与自己缔结的么?
徐幼宁一时凝噎。
凉亭里,珣儿正准备从滑梯上往下滑,忽然看到娘亲的秋千后头突然多出来一个男人。定睛一看,那男人好像就是要娶娘亲的那个人。
他们俩很亲近么?他居然一边跟娘亲说话,一边为他推秋千。
“哥哥,哥哥,滑!”彻儿见珣儿呆呆站在那里,用手拍了拍珣儿的肩膀。
珣儿回过头,“彻儿,我们滑下去,去玩沙子吧。”
“好。”彻儿喜欢玩沙子。
珣儿微微一笑,先滑了下去,彻儿立马就跟上了。他平常一个人在宫里,多是小太监们陪着,现在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哥哥陪着他玩,实在太开心了。
两个娃娃下了滑梯,珣儿牵着彻儿的手,一块儿往徐幼宁的秋千那边走。
不过珣儿并没有跑过去,而是领着彻儿蹲在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
“哥哥,姑姑。”彻儿指了指那边的徐幼宁。
“嘘,”彻儿蹲着身子,低下头,朝珣儿做了一个嘘声,“你乖乖的玩,别去看姑姑,知道吗?”
彻儿很听哥哥的话,点了点头,认真地把沙子都堆到一处,堆成一座小山。
珣儿悄悄回过头,朝秋千架瞥了一眼。
娘亲依旧坐在秋千上,任由那个男人为她推秋千。
珣儿心不在焉的刨着沙子,悄悄叹了口气。
父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