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对李深而言, 这声音过于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他仿佛被雷击一般呆愣片刻然后径直往外冲,身边的傅成奚反应极快, 一把将他死死拉住。

“别出去,冷静一点。”

“是她!”

傅成奚当然听出了这是徐幼宁的声音, 压低了声音道:“正因为是她,才更要冷静。咱们隐匿身份都到这里了, 不可功亏一篑, 先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李深吸了几口气, 方才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傅成奚见他似是镇定了下来, 转身就门闩拉死,这才悄悄将窗户拉开了些, 查看外头的动静。李深亦是上前,同傅成奚一起站在窗户边。

这一望,顿时庆幸方才傅成奚拦住了自己。

院子里站着十来个锦衣侍卫, 个个持剑, 看着服色像是北梁皇家卫队的打扮。

庄敬公主站在院中, 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胡服少女说话。

虽然那少女一身胡服, 还是背对着他们, 可一看她娇小的身形, 便知是徐幼宁不假。

傅成奚知道李深又要按捺不住了,狠狠掐了一把李深的手腕, 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院子里那些人,光凭我们俩可对付不了,更别说把幼宁带走了,稍安勿躁,且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李深没有说话, 只死死盯着院子里那道身影。

正在同庄敬说话的胡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徐幼宁。

她一袭红色胡服,窄袖、短裙,头发梳成几条细细的辫子,看起来既精神又好看。

庄敬公主许久没有见她,拉着徐幼宁的手颇为激动:“幼宁,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明日见吗?”

“知道庄敬姐姐要来,我早就到清水镇了,先前得了消息,我实在坐不住,立马就过来了。”

“只有你吗?”

徐幼宁道:“嗯,就我自己过来的。”

“哦。”庄敬的眸光顿时有些暗淡。

一开始底下人说主子明天要来,她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燕渟。

徐幼宁似是看穿了庄敬公主的心事,拉着她的手道:“哥哥在京城呢,他每日处理政事可忙了,京城离这边太远,所以来不了,你若是精神还行,咱们明儿一早就可以往京城去。”

“如此,”庄敬勉强笑了笑,“他还好吗?”

“挺好的,哥哥在南唐做了那么多年的质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跟我说,他有太多要做的事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他用的。”

庄敬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我是说,他跟庄和,好吗?”

徐幼宁在心中微微一叹,但也不能欺骗庄敬。

“哥哥跟嫂子一直相敬如宾的,去年嫂子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前几日御医又诊出了喜脉。”

“是因为这个,他来不了,对吗?”庄敬公主问。

“不是的。”

庄和的确在知道庄敬要来的消息后哭了一场,不过徐幼宁依旧觉得,燕渟没有来清水镇,并不是因为庄和。

哥哥的心里永远是把朝政和国事放在第一位的,在某些方面,连徐幼宁都觉得他太过冷漠。

徐幼宁叹道,“哥哥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姐姐应当是明白的。”

庄敬点了点头。

“姐姐,你今晚想早些休息吗?”

“不,累是有些累,可我一点都不想睡,只想同你说话。”

“正合我意,”徐幼宁眉眼一弯,甜甜地笑起来,“镇上有家酒楼,那里的厨子手艺很好,我已经命人把酒楼包下来了,若是姐姐不想睡,我们过去吃些东西。”

“好。”庄敬道,“我带了三个随行的人,他们今日跟我一样没好好吃过饭,带上他们一块儿吧。”

徐幼宁自然点头。

秋芳本来是从里头跟着庄敬一块儿出来的,见状走到两个侍卫的屋前叩了门。

傅成奚和李深在屋里换了个眼色,便推门走了出去。

尽管李深在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千万种的准备,目光对上徐幼宁的那一刻还是失神了。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依旧是她,娇小玲珑,玉雪可爱,眉眼间俱是笑意。

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那么陌生。

她跟庄敬说话的时候,笑得咧开了嘴,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从前的徐幼宁,从来不会那样放肆的笑。

身上那一身红色胡服,艳若烈火,还点缀着各色宝石,光彩夺目。

从前的她从来不会穿这样的衣裳,他以为,她喜欢藕荷色、杏黄色、牙白色、水绿色的衣裳。

傅成奚从背后狠狠捶了李深一下,抢着站到了李深和徐幼宁之间,拱手拜道:“公主。”

庄敬见人来齐了,挽着徐幼宁的手往外走去。

徐幼宁的目光只是在两个侍卫身上打了个转儿便移开了。

傅成奚回过头,见李深还立在原地,伸手拉扯了他一把,领着他往外走。

庄敬和徐幼宁坐马车,其余人骑马。

徐幼宁说的那家酒楼名叫飞燕楼,在清水镇的正中央。

为着迎接庄敬,徐幼宁提前把酒楼包了下来,掌柜的见她来了,笑脸将她们迎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李深、傅成奚和秋芳坐在旁边的一桌,徐幼宁带的侍卫则是持剑侍立在楼上楼下。

“这里看出去的风光倒是不错。”庄敬叹道。

雁门镇上的房屋都很低矮,坐在酒楼的二楼,除了可以看到整个镇子,还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

“上菜咯!”

因着事先吩咐过,他们一落座,店小二便捧着热汤热菜上来了。

“庄敬姐姐,你别看这些是家常菜,可是味道特别好。你尝尝这个酱肉丝。”徐幼宁热络地帮庄敬夹菜。

“幼宁,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是。”

徐幼宁拿着筷子,笑了笑:“正因为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我才要热情些。”

说着,她又给庄敬舀了一碗萝卜牛尾汤。

“姐姐,你尝尝这汤,可鲜了,我在清水镇每天都要喝一碗。”

“好。”庄敬依言喝了汤,放下碗,“确实很鲜。”

庄敬的确有些饿了,待用了半碗饭,方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寻思着该说些什么。

“幼宁,其实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拼命劝阻你。但是现在,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心里踏实了。”

“我看起来很好吗?”徐幼宁的笑容有些得意。

庄敬用力点头:“当然,以前你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看起来怯怯懦懦的,虽然惹人怜爱,可……”

“可……”

“可比不上你如今这般光彩照人。”

“哥哥说,我现在可嚣张了,等你到了京城见到他,他一定会跟你说我罪状,”徐幼宁哈哈笑了起来:“殿下,尝尝这个炸小鱼。”

“嗯,”庄敬依言吃了炸小鱼,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酒壶,“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喝一杯。”

“好啊,这酒是掌柜的自己酿的,在后院的梅树下埋十三年,因着我来才挖出来的。”

“那是非尝不可了。”庄敬说着便倒酒,跟徐幼宁推杯问盏起来。

这酒的酒劲儿不小,三杯下肚,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幼宁,今日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徐幼宁很是感慨,“听说你要来,我都高兴坏了,在宫里一天都呆不住,马上就往清水镇来等你,庄敬姐姐,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敬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徐幼宁捧着酒杯,眸光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庄敬喝了酒,见她呆呆的模样,笑起来:“不是有很多问题么?这里就我们两,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姐姐,小黄他好吗?”

“哈哈,”庄敬笑出了声,“当初你不是说不叫小黄了,叫珣儿了么?”

徐幼宁见庄敬提起旧事,顿时不好意思,“是啊,是珣儿,庄敬姐姐,我的珣儿,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呢?”

“珣儿现在有这么高了。”庄敬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比这桌子还要高一些呢!”

“他才三岁就这么高了么?”

“是啊,母妃说这是随李深,李深就长得高啊。”

徐幼宁本来问着儿子的事,听到庄敬提起这个名字,眸光顿时一黯。

庄敬有五分醉意,因此并没有察觉徐幼宁的神情,而是自顾自道:“你不用担心珣儿,父皇母妃都宠他得很,什么都好东西都给他,逢年过节的时候,父皇当着朝臣的面都让珣儿坐他膝盖上,李深更是把珣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是吗?他承诺过对珣儿好,看来他是真的做到了。

徐幼宁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语。

庄敬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幼宁的手:“幼宁,你想李深吗?”

“我……”

哐当!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徐幼宁和庄敬回过头,见是旁边那一桌砸了碗。

傅成奚赶忙起身去捡碎片。

“徐风,你小心一点。”庄敬被人打扰雅兴,很是不悦。

“属下知道了。”傅成奚飞快地将碎片捡起,忍不住朝李深使眼色。

因着这个小小的变故,庄敬的酒意清醒了几分,再看向徐幼宁时,脸上只得无奈。

“幼宁,你瞧我,喝了点酒就什么都说。”

“姐姐,我们原本就是无话不说的。”徐幼宁释然地笑笑,又给庄敬和自己都倒了杯酒,“今日没有外人,咱们就是要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两人暂时停了说话,闷头喝起酒来。

静默了一阵儿,徐幼宁忽而幽幽道:“其实,姐姐不说,我也是想问的。”

“问什么?问李深吗?”

徐幼宁默然。

庄敬想起东宫的凄凉,叹了口气,“幼宁,他过得并不好。”

“怎么会呢?”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应该会跟燕渟一样生活步入正轨。

“你以为你死了,以为你为他坠了冰湖,他怎么会过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