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成奚叔叔, 你快来帮我瞧瞧,我这个陀螺怎么转两下就倒了。”

傅成奚正行色匆匆地往承乾宫赶,突然从路边蹦出来一个小不点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来, 攥住了他的一角。

小不点长得胖乎乎的,一双大眼睛澄清机灵,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脖子上还挂着一枚大大的金锁。

傅成奚本来脸色冷峻, 一对上小不点天真无邪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柔软了下来。

他蹲下身, 拿起小不点手上的陀螺:“珣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大黄呢?”

“大黄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 今儿有些拉肚子,小路子带它去瞧兽医了。”

“这样啊, 伺候你的小顺子和小德子呢?”

“他们俩太啰嗦了,我不喜欢叫他们跟着,”珣儿说着说着, 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刚刚让他们玩捉迷藏, 叫他们俩躲起来, 我自己来玩陀螺了, 他们两个笨蛋现在还在假山后头躲着呢!”

“你这小机灵鬼!”傅成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珣儿炫耀过后, 仰头对傅成奚道,“成奚叔叔, 你是来找父王谈正事的吗?”

“珣儿真聪明,”傅成奚拍了拍他的脑袋,“所以,叔叔要进去议事,今天不能陪你玩陀螺。”

珣儿顿时撅起嘴, “父王不陪我,你也不陪我。”

“小殿下,奴婢陪你玩,怎么样?”王吉瞧见傅成奚被珣儿拦住了,赶忙上前笑道。

珣儿满脸不信任地看着王吉:“你会玩陀螺吗?”

“会啊,奴婢会的。”王吉从傅成奚手中接过陀螺,拿起绳子一甩,陀螺便稳稳地转了起来。

“王吉,你真厉害。”珣儿立马被王吉吸引,松开了傅成奚的袖子。

见珣儿肯要王吉陪了,傅成奚这才转身继续往承乾宫走。

三年了,承乾宫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变化,可抬眼一望,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凄凉。

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见是他来了,只在门口通传了一声便放他进去了。

傅成奚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正好见太子在批阅奏折。

这两年皇帝的身体变差了,朝政几乎都交托给太子和内阁。

太子略微抬眼,拿余光瞥了傅成奚一眼,又将眸光转到奏折上。

傅成奚知道他素来都是这副冷淡模样,并不在意,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除了珣儿,几乎没人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他温温笑道:“方才我在门口遇到珣儿,一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

“有什么事吗?”太子显然并不想跟他叙家常。

傅成奚听着太子的回答,微微叹了口气。

人人都以为,时间会渐渐改变一切,只要过上几年,李深便可从伤痛中走出来,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但这在李深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深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淡了。

“殿下,庄敬殿下昨日出京,我发现了诸多疑点,特来跟殿下商议。”

太子闻言,脸上浮出一抹讥讽之色:“傅成奚,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老盯着皇姐做什么?除了惹她厌烦,莫非还能叫她喜欢你不成?”

“殿下是觉得我太过偏执?”

太子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傅成奚半是戏谑地回道:“殿下笑话我,殿下自己未尝看得开?”

太子的眸光骤然阴沉下来。

“有话就说,说完就滚。”

傅成奚挑了挑眉,重新说回正事:“我在公主府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昨日出京,说要出远门,几个月才回。”

太子将奏折扔在桌上,眼神不善道:“你好大的胆子,在公主府还有暗桩?东宫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人?”

“殿下多虑了,”傅成奚继续道,“臣就是殿下的人,臣的暗桩自然都是殿下的人。”

太子冷冷道:“皇姐跟我说过,她想离京去散散心,她在母妃那里磨了许久,这回出京,母妃是应了的。”

“公主可说过要去哪儿?”傅成奚追问。

太子知道傅成奚不会无缘无故地闹事。

他虽然喜欢庄敬公主已久,一直没有做什么逾矩的行为。

“说要去江南,怎么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殿下离府之前,准备都是厚衣服,这个时节,去江南是用不着这些衣服的。”

“你是说……”太子眯了眯眼睛。

“如今虽然是春天的,京城多少还有些倒春寒,江南的桃花已经开了,若去江南,根本用不着带太多的后衣裳,公主殿下应当是撒了谎。”

“她不是往南,而是往北?”太子不以为然道,“便是往北又如何,她只是大致说了下想去江南,兴许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殿下,你忘了谁在北边么?”

“谁?”太子说完,抬起头,看了傅成奚一眼,顿时笑道,“你想说的,该不是燕渟吧?”

“我说的就是他。”

“可笑,他都带着庄和回北梁三年了,难不成皇姐还要私奔去找他么?”

傅成奚的表情有些颓然:“方才殿下说我固执,我说殿下固执,别忘了,公主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太子张了张嘴,有些说些什么反驳,可又觉得无话可说。

“就算是去找燕渟又如何?皇姐一直想嫁的人就是他,她若真去找燕渟,我对她也没有什么责问,只是满心的佩服。”

从前聊天的时候,皇姐说她不懂情爱,他不以为然,如今他懂了,可是已经太晚。

他吸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奏折,“你若是指望我派人把皇姐抓回来,就赶紧打道回府吧。”

傅成奚极为难得的没有吭声,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殿下误会了,我来找殿下,并不是希望殿下派人干涉公主的去向,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便是想劝公主改主意,也不会动用公器。”

“所以呢?你想让亲自去把她追回来?”

傅成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太子对上他的眼神,愈发难以置信,“傅成奚,你真的疯了。”

“殿下,我没有疯,你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来,我并非只为了公主,也并非只为了我自己。”

“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我?”

“不错,”傅成奚答得斩钉截铁,“我之所以来找殿下,就是因为这件事跟殿下有关。”

太子当真对傅成奚无言以对了。

“你闹够了没有?”

傅成奚不理会太子的怒火,平静地说了下去:“三年前,是殿下要我追查幼宁的去向吗?”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

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千丝万缕的线从他的心口上穿过一眼,绞痛得他不能呼吸。

太子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傅成奚,你既然开了这个头,最好能把所有的事全部说完。活人也好,尸体也好,你今天必须拿出来。”

“当年正值隆冬,雪下个不停,殿下命人每日凿冰,可白天凿开,晚上马上又冻住了,忙活了一个多月,非但没有凿开湖面,连着本来那个冰窟窿都被冻住了。等到春天的时候方才把湖水抽干,但除了淤泥,什么都没找到。当时殿下神伤过度,因此臣不得已,断言幼宁已经死了。”

“可实际上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幼宁真的坠了冰湖,即便过了一个冬天,也会捞到她的白骨。”

“所以你当初昧着良心说谎,现在因为皇姐离京,你跑到我跟前说,徐幼宁没死?”

傅成奚看得出,太子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殿下,我不是故意拖到现在才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调查此事,直到最近才有了一些眉目。”

“什么眉目?”

“殿下可知,在两个月前,燕渟册封了一名宗室女为长公主。”

“知道。”

燕渟回到北梁后的第二年,老皇帝便驾崩了,燕渟登基为帝,在他登基之后,立马发布了一系统新法令,对农事、商事、兵事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改旧政的弊端,展露出了不小的野心。南唐这边立马感受到了威胁,对北梁的情报自然格外关注。

册封长公主的消息,李深自然也在探子的密报中看到了,并未在意。

“殿下可知,这位宗室女的名字是什么?”

“什么?”

“姓燕,单名一个翎字。”

“燕宁?”

“不是安宁的宁,是雀翎的翎。”

“或许,巧合罢了。”

“巧合,又是一个巧合。殿下不觉得,关于燕渟和幼宁的巧合太多了吗?当初在宫里,燕渟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觉得幼宁像他的妹妹,再后来,燕渟对幼宁格外的好,更是在文山别院拼了命的救她护她,保住了她一条命。燕渟离开南唐半个月之后,幼宁便消失了,没有见人,也没有见尸体。幼宁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如今燕渟册封了一位长公主,名字里还是有一个相近的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疑点,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傅成奚有句挂在嘴边的话,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你是说,燕渟把幼宁带走了?”

“在燕渟心里,幼宁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殿下和我应该都能感觉到,燕渟对幼宁,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对幼宁的好,更像是一种亲情,不是吗?”

“可是你不是查过了么?幼宁的身世没有问题。”

“不错,我的确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幼宁是北梁的公主,但我昨晚仔细回忆了当时试探徐启平的情形,又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比如?”

“那天的徐启平毫无破绽。”

“这也有问题?”

“当然。徐启平并不是一个毫无破绽、滴水不漏之人,可那天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每一个他都答得很快,而且毫无破绽,简直就像……早就知道我会去问他这些问题一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一个人的计谋可以如此深远。燕渟的谋划和沉着远在我们的预料之外,他悄无声息的带走幼宁,直到三年后才册封为长公主。”

“你确定燕翎就是徐幼宁?”

“我只是觉得很有可能。”傅成奚坦言道,“燕渟在南唐呆了这么久,唯一说过像妹妹的人就是徐幼宁,这一回到北梁,又找到一个像妹妹的人,名字还带着几分相似,难道真的不值得怀疑吗?”

太子的眼神已经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该怎么做?”

“今日我来,就是想跟殿下商量。我怀疑公主殿下这次离京,是为了去北梁见燕渟,我打算离京去追踪公主殿下,去北梁一探究竟。”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若殿下答应,我即刻便可出发。”

“若我不答应呢?”

傅成奚听着这话,旋即无奈道:“那我只有再安排探子,想方设法去北梁探一探燕翎这位长公主的底细。只是探查起来,定然比我亲自去要麻烦一些。”

“我不答应。”太子的眸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锐利,“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下,轮到傅成奚目瞪口呆了。

“殿下,你贵为储君,怎么可能身涉险境,悄悄潜入北梁?”

太子冷笑:“燕渟也是储君,他在南唐呆了二十年,还悄悄把我的女人带走了。”

“殿下稍安勿躁,这只是我的揣测。且等我去北梁查证一番,若然情况属实,我会立即传讯回来。”

“我等不了。”太子的眸光依旧坚毅,但语气却带着莫名的苦涩,“成奚,听到她还活着,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必须马上去北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徐幼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