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徐幼宁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坐月子, 每日看看小黄,围着桌子走一圈,一个月的日子就这么一日接一日的就过了。

或许因为大婚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 徐幼宁每日只能见李深一两回,越临近大婚, 越发见不到他的人影。

好在小黄一直在她身边。

小黄刚生下的那个黑黄黑黄的肤色日渐褪去,越发白嫩可爱。

徐幼宁每日什么都不做, 光是看着他的睡颜, 便能度过一整日。

当然, 因着无事, 她还拿起针线,给小黄做了一个荷包。

她的绣工不好, 但她认真向东宫的绣娘讨教,用皇帝赐给她的名贵妆缎做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外头用金线绣了一个珣字, 里头绣了一个黄字。绣好的荷包针脚并不绵密, 到底是绣好了。

也不知道小黄长大了, 会不会用这个荷包。

他将来穿的衣服都是尚衣局的绣娘们所制, 跟这么个粗糙的荷包怕是不相配。

不过, 这个荷包已经是徐幼宁能做的最好的东西, 用也不好,不用也好, 都是她留给他的东西了。

“姑娘,燕窝牛乳熬好了。”素心捧着汤盅进来。

徐幼宁这才将目光从荷包上移开,转过身对素心道:“把这个放到小黄的衣柜里。”

素心把汤盅放到旁边的食案上,拿着荷包过去放了。

徐幼宁自己拿起汤盅,用起燕窝来。

“良娣, 荷包已经收好了。”素心走回来,站在一旁。

徐幼宁喝了半盅燕窝,复将汤盅递给了她。

“东宫各处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

素心微微一愣,旋即道:“奴婢只管伺候良娣,旁的事没有留心。”

徐幼宁朝她笑道:“往后你可别说这样的话,太子妃都要过门了,自是要问个清楚的,难道要当做看不见么?”

“奴婢都是奉主子之命行事,”素心低头,“筹备婚事都是别处的差事,承乾宫这边没有领旨,奴婢确实没有留心,东宫里的这些事都是王公公在打点的。”

“承乾宫这边接的是什么旨意呢?”徐幼宁又问。

“伺候良娣坐月子,伺候小皇孙饮食起居。”

“算起来我昨日就出了月子,是不是该搬出承乾宫了?”

“良娣且安心,王公公特意来说过,良娣照旧住在承乾宫,不必挪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太子是这个意思,慧贵妃娘娘难道不说什么吗?”

素心见徐幼宁刨根问底,索性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慧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那她能答应吗?”徐幼宁难以置信。

“良娣是知道的,东宫奴婢众多,各处难免还有心存歹意之人,将小皇孙挪出承乾宫,恐有闪失。主子的意思,是等小皇孙足三月之后再挪出。”

徐幼宁明白了,小黄的安危对慧贵妃和太子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虽然他已经平安降生,但不足三月的婴儿夭折的风险很大。

东宫里的确藏着不少暗桩,除了当初故意撞到徐幼宁的那个太监,徐幼宁还知道燕渟埋在东宫的人。

在承乾宫这边,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被人暗害。

“那新婚之夜,殿下和太子妃不在承乾宫行礼么?”

素心道:“新婚之夜,主子跟太子妃歇在安华宫。”

安华宫是东宫之中除了承乾宫之外第二大的宫殿,之前的确早就定下安华宫作为太子妃居住的宫殿。

徐幼宁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在皇宫中,乾清宫是皇帝的居所,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但在大婚之夜,帝后都是在乾清宫行礼,东宫改了规矩,宫里不会说什么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了,都是奉命行事。良娣放心,陛下一心修道,不会管这些小事的。”素心道,“姑娘若是好奇,奴婢去请王公公过来回话?”

皇帝忙着修道,不管这些小事,皇后元气大伤,无力过问此事。

如今这阵仗,的确是太子和慧贵妃说了算。

徐幼宁道:“不必了,马上要迎接女主子,王公公必定忙得很,哪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他的时间。”

“是。”素心见她不再说话,捧着汤盅躬身退了出去。

徐幼宁看着宽阔的内室,心里不禁一叹。

新婚之夜不让太子妃在承乾宫行礼,杜云贞那小心眼不知道憋着多少气。

也就是因着她要走了,方安安心心地睡在承乾宫。

明日便是大婚了,明日……徐幼宁的心突突直跳起来。

燕渟说最迟大婚那一天就带她离开,距离大婚不到十二个时辰了,也不知道燕渟到底要什么时候带她走。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等,等着燕渟的人给她发出信号,然后逃离东宫。

每天的日子看似平静,实则煎熬。

对着小黄是万般愧疚和不忍,对着李深又是另一番复杂的心情。

好在徐幼宁生着一张愚笨的脸,有时候呆呆愣愣的,旁人不会特别在意。

就这么忐忑地到了天黑,徐幼宁越发的坐立不安。

“素心。”徐幼宁唤了一声。

素心应声进来:“良娣。”

“殿下在哪儿?”

“主子此刻在书房。头先王公公来传话说,主子明儿走得早,怕吵着姑娘和小皇孙,今晚就歇在书房那边。”

是啊,太子大婚,要去迎亲,要去太庙,最后还要去宫里,怕是天不亮就得出门。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今儿早上李深跟自己匆忙打的那个照面,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个,徐幼宁愈发心慌,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良娣,怎么了?”

“我……”徐幼宁支吾了两声,忽然坚定了起来,“我要去见殿下。”

说着她便往外走。

素心见她走得那样快,赶忙将她拉住:“良娣,你还在坐月子呢,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去。”

“我昨日不就已经出月子了吗?”

“可是良娣……”

素心的手死死抓着徐幼宁,徐幼宁回头:“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去见李深不可。”

听到徐幼宁直呼太子的名讳,素心微微一愣。

“良娣若是想见主子,奴婢即刻派人去书房通传一声,等会儿主子许就过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

素心很少见到徐幼宁如此坚决的模样,知道自己拦不住徐幼宁,便道:“外头冷,奴婢先伺候良娣更衣。”

徐幼宁心中急得不得了,哪里还肯坐下来更衣,只是外头的确天寒地冻,不可这样冲出去,徐幼宁自己跑去了衣柜,拿起她的灰色狐裘,裹在身上便往外冲。

推开门,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冷得徐幼宁打了个哆嗦。

“良娣,披上这斗篷吧。”

狐裘虽好,可是短短的一件只能护住上半身,徐幼宁冷得不敢逞强,接过素心拿过来那件又长又厚的斗篷罩在身上,匆匆往太子的书房跑去,锦心和云心追着她一路过去。

太子日常批阅奏折都是在承乾宫里的小书房,但他在东宫还另有一处专门的书房,这边地方宽敞,有藏书阁,有议事厅,平常太子与幕僚议事都是在这边。

好在承乾宫是东宫的中心,走到哪里都不远,没多一会儿便跑到了书房外头。

侍卫们望见一个人飞快朝书房奔跑过来,顿时如临大敌一般举起了剑。

“是徐良娣,是徐良娣求见主子。”锦心在后头喊道。

侍卫们收起剑,徐幼宁径直冲了进去。

东宫上下皆知太子宠爱徐良娣,是以守门的侍卫并未阻拦飞奔的徐幼宁,只是恭敬道:“良娣,殿下正在议事……”

徐幼宁压根没听到侍卫的话,径直冲到书房门口。

王吉正守在那里,见到是她来了,正想询问,不料徐幼宁径直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头除了太子,还有几位幕僚,其中有徐幼宁认识的人,傅成奚,以及卫承远。

但徐幼宁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正当中的太子。

“出什么事了?”太子见是她,眉宇顿时凝重起来。

徐幼宁直直望着他,没有说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几位大人,我们先出去吧。”

傅成奚见状,站了起来,招呼着屋里的其他几个人离开。

“幼宁。”经过门口的时候,卫承远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只可惜,徐幼宁目不斜视,耳朵更是像没听见一般,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卫承远还想说什么,被傅成奚一把拉走了。

太子起身,走到门前,将徐幼宁身上的斗篷裹紧。

“出什么事了,穿成这样跑过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一头扎进太子的怀里。

傅成奚走到门口,刚好回过头瞥了一眼,看见这一幕,弯唇笑笑,加快脚步离开了。

外头王吉赶忙将房门拉上。

“到底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这般死死地抱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欢喜,语气亦轻松了起来,一面搂着她,一面轻声问道。

起初他以为是小黄出了什么事,但是静下来一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底下人自会先于徐幼宁来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太子察觉到她的眼泪,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仰起来:“徐幼宁。”

“我不高兴!”徐幼宁含着泪道。

太子道:“谁惹你了?”

“你。”

“我?”太子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了徐幼宁的情绪来源,他的眉眼顿时越发冷峻,“是因为明天的事所以不高兴吗?”

“是。”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答道。

徐幼宁很少有这般直截了当说话的时候,太子的眸光忽然柔软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捧着徐幼宁的脸:“没事的,过了明日一切都好了。”

徐幼宁满是情绪的心,因着这句话怦怦跳起来,立马清醒起来。

过了明日,一切都会好了……他是知道什么了吗?他知道自己明天要逃走?

她悄悄望向太子。

他的眸光,无限柔情。

如果他知道她密谋离开,绝对不是这样的目光。

他会愤怒、会咆哮、会失控。

难道他的意思,是等明日杜云贞进了门,她就只有老实认命,不再胡思乱想吗?

应该是这样。

徐幼宁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垂眸道:“李深,我只是想过来见你,不是想跟你提明日的事。明天的事,我们别说,好吗?”

“好,不说了。”太子说着,把徐幼宁身上的斗篷和狐裘解了下来。

书房四周亦是烧着地龙,用不着穿这么厚。

看到徐幼宁里头的寝衣,太子忍俊不禁,“这是睡醒了就往这边跑了?”

徐幼宁垂眸颔首。

“你……”

不等太子把话说完,徐幼宁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素心说你今晚不回承乾宫了,就想过来见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今晚我的确有很多事要忙,但我之前想好,等成奚他们走了之后,就回承乾宫看看你和小黄,再说了,明日、以后,我们都能见面。”

“我就是现在想见你。”

见徐幼宁一副听不进去的表情,太子认真地说,“你看你,穿成这样跑过来,你先回去看看小黄,等我办完了正事,就回承乾宫,好吗?”

徐幼宁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只是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我每天都看着小黄,今天让我跟你呆在一块儿,成吗?”明天过后,他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李深了,她想好好看看今天的李深。

太子实在难以拒绝她的眼神。

只好点了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还有要事要同成奚商议,你自己在这里呆着,我把王吉留给你,有什么事,你吩咐他。”

徐幼宁知道太子已经退让到了底线,松开手,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

太子看着她委屈巴巴地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揽过她狠狠啄了几口,这才松手,推门离去。

王吉上前低声道:“主子。”

“他们人呢?”

“奴婢将几位大人请到存煦堂用茶了。要再请他们过来么?”

“不必了,我到存煦堂去。你留在这里伺候幼宁,天寒地冻了,不必送她回承乾宫了。”

王吉微微一愣:“主子是说今晚良娣歇在书房么?”

太子瞥了王吉一眼,王吉赶忙缩了脖子。

“误不了事。”

丢下这句话,太子匆匆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