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宜兰轩不是都备好了吗?怎么还是在承乾宫里生?”承乾宫正殿中, 慧贵妃站在太子身边责问道。
太子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慧贵妃的话一般,眸光紧紧盯着内殿。
隔着一道墙, 依旧能清晰听到徐幼宁的哭喊声。
慧贵妃见他不答话,又急道:“李深,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在里头帮着接生啊?”
见慧贵妃一直在太子耳边吵闹, 庄敬公主将慧贵妃拉开, 劝道:“弟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要当爹的人, 心里着急罢了。”
“再着急也不能乱了规矩,这承乾宫是什么地方, 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在这里生孩子,她倒好……”
庄敬赶紧打断慧贵妃的话,“母妃, 眼下最要紧是母子平安, 其他的容后再说。”
慧贵妃哪里肯依, 依旧不停说着, 只是声音小了一些。眼看着太子始终没有搭理, 一跺脚坐到旁边去了。
庄敬由着她去, 没有跟着,转向太子道:“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 要不,我进去瞧瞧?”
“有劳皇姐了。”
庄敬公主走过去,守在门口的王德全见是她,替她开了门。
一进门,就听到徐幼宁惨叫声, 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个太医正在屏风后头站着小声说话,像在商议什么事。
庄敬走到屏风边,往里头看了一眼,似是看见血污,迅速收回目光,转向三位太医:“幼宁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公主的话,良娣目前一切正常。”
“她都生了三个多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这也算正常?”庄敬问。
“公主殿下,良娣已经算是发动很快的产妇了,第一胎疼了三个多时辰便能生。那些不顺当的产妇,有时候疼几天几夜都生不下来。”
“你们估摸着幼宁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再不生下来,徐幼宁受苦,外头等的人一样煎熬。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生孩子是一件凶险的事,不到最后一刻,都谈不上稳妥。
里头的产婆不停地说话。
“良娣,您再用一点力,奴婢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啊——”是徐幼宁的痛呼。
“良娣省些力气,别喊了,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肚子上。吸一口气,咱们再用一次力。”
隔着屏风,庄敬都能感受到徐幼宁承受的紧张和痛楚。
“你们倒是说话呀,你们不都是妇科圣手吗?”
其中一个太医被庄敬公主骂得没法了,只好道:“顺当的话,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生出来了。”
“这还差不多。”庄敬公主隔着屏风遥望了一眼里头的徐幼宁,出了内殿。
“皇姐,她情况如何了?”见庄敬公主回来,太子急忙问道。
庄敬公主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放心吧,太医说一切顺当,顶多半个时辰就要生了。”
“还要半个时辰?”
徐幼宁痛了这么久,也喊了这么久,一开始她的声音是清脆尖锐的,哭喊了这么三个时辰,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慧贵妃在一旁嘀咕道。
庄敬亦是点头:“太医说了,寻常妇人生第一胎,好些人都要生个几天几夜的,像幼宁这般,当天发动,当天就生的,已经是极快极顺当的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慧贵妃又道:“你若是听得难受,就去湖边散散心,我这个当娘的替你守着。”
“不,我就在这里等。”太子说完,听着内殿的痛呼声,叹了口气,坐到慧贵妃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母妃,当年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痛楚?”
慧贵妃闻言,眸光一动,却是笑了起来:“那么久远的事,疼不疼的我记不清了,能生下你,再疼我也乐意。”
“母妃……”
正在这时候,内殿之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
太子与慧贵妃相视一望,顿时都激动起来,齐齐往内殿跑去。
一推门,守在门口的三位太医齐齐向太子道贺;“恭喜殿下,喜得麟儿。”
慧贵妃眼睛一亮:“是个儿子?”
一面笑一面道,“这丫头的福气还不真是一般的大。快把本宫的孙子抱过来瞧瞧。”
“娘娘稍安勿躁,稳婆还在处理小王子身上的东西。”
“徐幼宁呢?”太子问。
“殿下放心,徐良娣安好,只是刚刚用了太多力气,还十分虚弱。”
太医话音一落,太子便匆匆入内。
徐幼宁果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面色苍白,眼睛像是将要合拢。
素心正跪坐在榻前给她喂东西。
“幼宁。”太子上前,坐在榻边,从素心手中接过汤盅。
是一盅温热的虫草鸡汤。
她这样子的确是吃不了宴席的。
他喂徐幼宁喝了几口鸡汤,见她眼睛睁开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
“不疼?疼就说,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不是的,”徐幼宁有气无力道,“我没什么感觉,也不知自己疼不疼,我好像没有腰了似地。”
素心见状,便帮徐幼宁答道:“主子,太医说了,良娣产后虚弱,只要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便能恢复如初了。”
“幼宁,宴席……你还吃吗?要不还是先喝一碗鸡肉粥?”
徐幼宁知道鸡肉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嘴一噘,看着就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太子无奈,只好道:“按她早上写的食单把菜呈上来,一道都不能少。”顿了顿,又道,“鸡肉粥也呈上来。”
“奴婢遵旨。”
徐幼宁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小黄……小黄还好吗?”
“挺好的,先前那哭声你没听见么?多有力气呀!”
“那现在怎么没声音了?是不是出事了?”
“别瞎说,”太子说着,扭头往那边看去,“母妃在照看呢,这会儿似乎奶妈在喂他。”
徐幼宁点了点头。
奶妈,的确需要奶妈。
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不疼。”
太子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跟小黄母子平安。”
“李深,我想喂一下他。”
太子愣了一下。
宫里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由奶妈喂的,嫔妃们都不会自己喂孩子。
太子下意识地朝她胸口看了一眼:“可你……有吗?”
看着倒是挺大的,可跟那几个奶妈比,还是差一些。
“怎么没有?”徐幼宁怒道,“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娘亲喂的。”
太子有些迟疑,他对此事不太了解。
喂着徐幼宁又喝了几口鸡汤,有了主意,道:“你这么虚弱,别折腾了,先休息休息,等过几日再说。”
徐幼宁有心反驳,却实在的没有力气。
“李深,你还没见到儿子吧?快过来。”慧贵妃抱着孩子热络的招呼道,“我的孙儿真乖,喝了几口奶便不哭了。”
太子自然是想看看孩子的,可看着怀里虚弱的徐幼宁,回过头对慧贵妃道:“母妃,你把孩子抱过来,孩子的娘也想看看。”
“让她静养着吧,看什么孩子。”说是这么说,慧贵妃到底还是抱着孩子过来了。
承乾宫的地龙把屋子里烧得十分热和,因此慧贵妃怀中的孩子只裹着一层薄薄的襁褓,看着小小的一团。
太子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到徐幼宁跟前:“小黄,看看娘亲。”
徐幼宁看着眼前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觉得有些丑,想笑,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还是哭了出来。
就这么一个丑丑的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吗?
就是它每天在她的肚子里滚来滚去,踢她、揍她么?
真是个丑丑的坏孩子。
可她还是好想伸手把这个丑丑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使劲亲一亲。
太子将小黄放在徐幼宁的枕边。
徐幼宁身上乏力,根本没法抱小黄,只能伸手去抓住小黄的小手。
小黄的手真小啊,一只手还没有徐幼宁半根手指头长,五根手指又细又白。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这只小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哎,你小心点,压着我孙子的小胳膊了。”慧贵妃见太子又坐下去,连忙在一旁说着,说完方觉得有些不对劲,“小黄是谁?”
太子坦然答道:“小黄就是你的乖孙子啊。”
“什么?小黄?”慧贵妃一脸地惊愕,“李深,你可真是……”
她想骂点难听的话,偏生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孙子,骂得难听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哈哈,小黄?”一旁的庄敬公主亦是笑起来,“弟弟,可真有你的,养条狗叫大黄,亲儿子叫小黄。”
小黄这个名字取了有一阵儿了,太子已经喊得十分顺口。
见母亲和姐姐瞧不起这个小名,他倒是坦然:“小名么,就是得取得随意些,孩子才能健健康康的。”
慧贵妃咬牙切齿道:“这小名是你取的?”
她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取出这样的名字。
“我们一块儿取的。”
慧贵妃知道他在包庇徐幼宁,愤愤道:“小名由着你们胡闹,大名可不能胡来,必须给我看过才能定。”
“知道了,等定好了,先给母妃看看,再拿去给父皇瞧瞧。”
“你可记着自己说的话。”慧贵妃狠狠道。
庄敬见状,上前挽着慧贵妃的手,“母妃,如今幼宁跟小黄母子平安,你也可以放心回宫了。”
“谁说我要回宫的?”慧贵妃道,“你瞧瞧这两个人,哪一个是能带孩子的,今儿我就歇在宜兰阁。”
说完,慧贵妃瞪向太子:“一会儿你们闹够了,把小……把本宫的孙子给我抱过来。”
承乾宫门口拴着大黄,她还是不忍心管她的乖孙儿叫小黄。
“这样也好,今晚母妃照看孩子,幼宁可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庄敬说着,也来了兴致,“今晚我也歇在宜兰轩。”
徐幼宁躺在榻上,静静地握着小黄的手。
太子看着榻上的母子二人,像是有人往他心口浇了一盆温水,暖暖的,柔柔的,将他整个人融得没有丁点的棱角。
他解了衣裳,也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