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有什么想法?”

“不是什么想法, 只是有个猜测。”傅成奚的眸光飘向窗外,容色亦沉了下来,这是他破案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殿下还记得臣从前跟你说过,燕渟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当年并没有死。”

“是的, 你说他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四处搜寻小公主的踪迹。”

“不错, 但是在幼宁进东宫后不久, 燕渟停止了对小公主下落的追查。”

“也许是他终于放弃了。”

“殿下说的有礼, 光凭这一点, 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傅成奚点了点头, 继续道,“但是疑点不止这一处。”

“说下去。”

“根据臣搜集的信息,燕渟的母亲霍皇后虽然早逝, 但他的舅舅霍成康仍然是北梁的龙威大将军, 一直执掌着北梁四分之一的兵权, 霍氏一族在北梁乃是名门望族, 根基深厚。当年北梁与我朝交换嫡子之时, 霍成康更是亲自护送, 跟随他一起守护燕渟和小公主的侍卫都是北梁的顶尖高手,正因为如此, 燕渟才能在一路袭杀之下活着到达京城。”

“但小公主的马车的确失控坠落山崖了。在坠崖之前,并没有从马车里逃出来。”

这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的。

“殿下觉得,一个顶尖高手,能不能在一辆失控坠落的马车上带着一个二岁孩童逃出来。”

“如果下坠之前,很有可能, 如果下坠之后,绝无可能。”

“那殿下想的是自己,如何在保全两人性命的前提下从下坠的马车上逃出来,如果这个顶尖高手不计自己性命,只是想把那个孩童保住呢?”

“当时马车上除了小公主,还有别人?”

“臣不知道。但以霍成康的老谋深算,即便把绝大部分精英都安排在燕渟身边,也绝不可能一个死士都不放在小公主身边。”

“这倒是说得过去。燕渟那会儿虽然年幼,但他执意要带着亲妹妹到南唐来,对这个妹妹自然是十分珍视。定然会有死士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公主身边。”说到这里,太子抬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想说的是,殿下不妨把这几处巧合凑到一块儿看看。首先是幼宁的出现,紧接着燕渟停止寻找妹妹了,三番两次寻找机会同幼宁接近,还当着皇后和殿下的面大放厥词,说幼宁像他的妹妹。这次在文山别院,他为了保住幼宁的性命出这么多力,殿下不会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吧?”

“你说过,在你眼中,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之事。”

“不错,臣不认为这些是巧合。”

傅成奚的话有一定道理,更何况,他是傅成奚,即便他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他的话在太子跟前依旧分量十足。

太子蹙眉,“可是幼宁有家人,自幼长在京城,一些都有迹可寻,并不是突然从哪来冒出来的。”

“这阵子臣留守京城,代殿下主持大局,因此调阅卷宗多了许多便利。”傅成奚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听说殿下跟燕渟在文山别院的事情之后,臣对燕渟的目的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所以臣从京兆府和吏部找出了徐启平的相关文书,又找到了一些徐启平在京城的同僚故交询问情况。”

“真有你的,让你在京城控制疫症,你倒查起了案子,”太子没好气地问,“有何发现?”

“徐家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徐启平一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京城莲花巷的。徐启平的父亲原本是朝廷大员,后来牵扯进了一桩科场舞弊案,被罢免了官职,离开了京城,在晖州亲戚借给他们的一处老破院子里度日。徐家人还是有远见的,虽然徐启平身为犯官子嗣,无法参加科举,但徐老太太一直拼命供养他读书,一个做无用功的书生,在当地算是有名气。很多人听到他无法考取功名还继续苦读,都是嗤之一笑。”

“后来,徐家老太爷的案子平反了?”

“不错,他们在晖州的第十一年,等到了朝廷给徐家老太爷的平反。”

“然后徐启平就参加科举,并且中了进士?”

“并没有这么简单,”傅成奚的眸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徐家在晖州,一直是靠着一个亲戚接济,徐启平等到了平反,顺利中了秀才,还在娶了那亲戚妻族的女儿为妻,生下了儿子女儿。然而等到徐启平准备进京赶考的时候,那亲戚却过世了,他的后人并不愿意接济徐启平,把借给他们住的房子都收了回来。徐启平只得带着家人搬到郊外的一处农家小院,艰难度日。”

“那他还有上京赶考的盘缠吗?遇到贵人接济了?”

“怪就怪在这里。”傅成奚微微一笑,“徐启平在这农家小院住了半年,突然有一日抱回来一个女儿,说是从前养的外室生的女儿。”

“抱回来的就是幼宁吗?”

傅成奚点头:“幼宁到了徐家之后的第二年,徐启平突然有了盘缠进京赶考,还在登雀楼住宿。”

太子知道这个客栈。

“登雀楼不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但是那里离考场很近,再加上客栈的名字喜庆,一向是家境殷实的考生们的选择。”

“不错,”傅成奚笑道,对太子十分钦佩,“殿下贵为太子,对京城里这些人情世故倒是了解得很。”

太子亦是轻笑,“贵族子弟多在京城有亲眷,他们进京赶考,一般是投奔自家亲戚,有房子住,有下人使唤。再来就是一些小官小富的子弟,他们会投宿在各地在京城的会馆,会馆费用不费,进出雇轿、雇车都很便利,而殷实之家的子弟多在登雀楼投宿,他们在京城没有亲眷,登雀楼离礼部和考场都很近,这里住的考生多,消息灵通,除了略微吵闹一些外,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登雀楼的费用虽然不像各地会馆那般高昂,也是不低的,还有很多考生住在位置不佳、出行不便的客栈里。若是连客栈都住不起的,便去城外的寺庙借助。”傅成奚说到这里,“而徐启平原本是一个连寺庙都住不了的人,他连进京的盘缠都凑不够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为别人抚养徐幼宁,同时得到了一笔钱,这笔钱能够支持他进京赶考,投宿登雀楼?”

“不止呢!”傅成奚继续道,“徐启平的学识不错,第一次参加会试便中了进士,他接到吏部的调令过后,便在莲花巷置办了宅子。”

太子眯起眼睛:“置宅有什么说法么?”

“据他的同僚说,这是徐老太太的嫁妆,徐老太太的出身不错,娘家呢,确实是底子深厚。”

“可若是徐老太太能在京城置得起宅子,徐启平怎么可能当初凑不出盘缠进京赶考?”

徐老太太能在儿子没有科举资格的时候继续供养他读书,可见在徐老太太心中,读书这件事是摆在头一位的,她不可能舍不得拿钱让徐启平进京赶考,而把钱全留着置宅。

“不错,这就是臣起疑之处。”

太子想了想,仍然摇头:“单凭这些只能证明徐启平这笔钱来的蹊跷,不足以证明幼宁就是燕渟的妹妹。发一笔横财虽然不难,但途径也不少。”

“殿下这些疑惑也是臣的疑惑,所以臣今天下午打算去拜会一下这位徐大人,恭贺徐大人升迁之喜。”

“不错,徐启平一家如今正安置在你们侯府的别院中,你去拜访他,实在合情合理。”

傅成奚敏锐过人,待他前往徐启平家,稍加试探,便能试探出一二来。

倘若徐幼宁真是燕渟的妹妹……太子突然头疼起来。

罢了,便叫傅成奚先去查探一二吧。

“殿下,你是希望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希望是假的?”

太子不语。

心里却在思索傅成奚的话。

徐幼宁跟燕渟一向投缘,如果知道燕渟是她的亲哥哥,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他跟燕渟是永远的敌人,他不希望他的女人跟燕渟扯上什么关系。

傅成奚知道他不会回答,淡淡笑了笑,又问:“幼宁在吗?她大难不死,我该去恭贺她。”

“在,不过她正别扭着。”

“别扭?”不等太子细说,傅成奚便已猜了出来,“是因为殿下定下婚期吗?”

“我真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会娶杜云贞,为什么反应会如此激烈?”

“很奇怪吗?”傅成奚哈哈大笑起来,“当初幼宁刚进东宫的时候,殿下还说等她生完孩子就要把她送走呢!你现在送吗?”

太子被傅成奚说中,狠狠瞪他一眼。

傅成奚又道:“人家也是在乎你,所以才会觉得难过别扭。”

“如果我能选,其实我也不想娶杜云贞了。”太子忽然道。

傅成奚原本一脸看热闹的神色,听到太子这话,微微一愣。

娶杜云贞,原本是在认识徐幼宁之前就已经定下的事,太子心中也是接受杜云贞作为太子妃的。

而今,太子居然说出,如果按他心意办事,他不想娶杜云贞的话。

傅成奚叹了口气,拍拍太子的肩膀,不无感慨道“刚刚还羡慕殿下过的神仙日子,这样一看倒不如臣了,臣虽然不能事事称心如意,但也不必娶自己不喜欢的人。甚好甚好。”

太子听到此处,拿起手里的茶杯就朝傅成奚狠狠砸去,傅成奚敏捷地一闪,避了过去。

“殿下,你这是恼羞成怒啊!”

见太子似乎跃跃欲试地还想再砸,傅成奚如泥鳅一般往外溜。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躲幼宁那里去。”

傅成奚出了太子的书房,走到院子里,朝正殿望去,只见殿门紧闭,月芽和素心都站在廊下。

见傅成奚望过来,月芽问道:“傅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看样子徐良娣已经歇下了,臣改日再拜会良娣。”

月芽想了想,道:“傅大人别急,奴婢进去通传一下。”

素心动了动嘴唇,倒是没有出言阻止。

月芽推门进殿,果然见徐幼宁并没有躺下,依旧坐在屏风后头发着呆。

“姑娘。”月芽上前,小心地问,“要睡一会儿吗?”

徐幼宁无力地摇了摇头。

“傅大人来了,像是想给姑娘请安,姑娘要见他吗?”

傅大人?

太子刚才那么急匆匆地出去,是为了见傅成奚吗?

徐幼宁一直敬佩傅成奚。

当下便点头:“那我请傅大人到凉亭喝杯茶吧。这阵子多亏傅大人照看祖母和徐家的人,我应该当面致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