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徐幼宁每日仍然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照常吃饭照常梳妆,照常睡在太子的身边。

这日太子去给皇帝请安,徐幼宁见天气凉爽, 想拉着月芽往山顶上去走走。

素心劝道:“良娣,今早刚下过雨, 山道滑得很,还是别出去吧, 明儿若是晴朗明儿再去。”

“正是要今日去上头才清新呢, 我走得慢些就是, 不打紧的。”徐幼宁不为所动, 坚持要出门。

“良娣若是要上山,多带些人罢。”

“我只要月芽陪着我, 你们不必跟着。”

“良娣,那可不成,月芽不会功夫、力气小, 万一碰着点什么事, 她帮不上什么忙。”见徐幼宁那样坚持, 素心只好退步, “姑娘若是想清静, 让锦心远远跟着成吗?”

徐幼宁知道这已经是素心最大的退让, 只好点了头。

上山可跟平常出门不一样,素心为她披了斗篷, 给她穿了专门走山路的鞋,鞋底绣着很深的花纹,在山路上可以少打滑。

徐幼宁虽然坚持要出门,心里亦是谨慎的,扶着月芽的手缓缓地上台阶。

行宫的山道其实修建的挺好, 两旁都有木制的护栏,护栏上头缠着鎏金的链子,看起来十分稳当。脚下的石阶上亦是刻着浮雕,防止打滑。

再加上如今御驾停在行宫,行宫上下做事格外尽心,早上虽然下过雨,可上头的积水早就被宫人们扫掉了,若是一旁的树叶和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水,压根看不出这是才下过雨。

月芽扶着徐幼宁慢慢往上走着,两人的步伐缓慢稳健,走上十来梯便停下来歇口气。

正扶着栏杆歇脚,月芽问:“姑娘,今儿怎么想起要爬山呢?”

虽然徐幼宁如今是良娣了,私底下,月芽还是喜欢叫她姑娘。

“太医说要多活动么,我已经在华阳宫闷了好几天了。”徐幼宁道,“往山下走不知道要碰着多少人,还是往山上走好,清净些。”

“姑娘是不是有好多话,闷在心里好几天了找不着机会同我说,这才非要爬山。”

徐幼宁见被月芽猜出来了,朝她做个鬼脸:“就你机灵。”

月芽哈哈笑了起来:“那天你在亭子里跟庄敬殿下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心里可痒死了,早想问姑娘跟公主聊了什么,怎么说那么久。”

“不是什么好话。”徐幼宁怏怏道。

月芽若有所思,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是不是跟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为何这样问?”徐幼宁自忖这几日并没有给太子使脸色,饮食起居言行举止一应如常,怎么会被月芽看出端倪呢?

“姑娘这几天不高兴,奴婢知道。”

“真的?”

“那当然了,奴婢伺候姑娘多久了,姑娘每回不高兴,吃饭的时候就会咬筷子。”

“会吗?”徐幼宁知道自己偶尔会咬筷子,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高兴的时候回咬,“月芽……”

月芽冲着她一笑,扶着徐幼宁继续往前走,“御医说了,姑娘有孕在身,心思就会比平常重一些,姑娘若有什么烦心的事,跟我说说,心里就会舒坦些。”

徐幼宁心里叹了口气。

她所烦心的,并不是什么说出来就会好受些的“烦心事”。

不去想,尚且能得过且过,越去想,越觉得难受。

月芽是徐幼宁最亲近的人,此时见徐幼宁这模样,顿时好奇地问:“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奴婢呀?能跟庄敬殿下说,不能同奴婢说吗?”

“不是我想同公主殿下说,只是她碰巧知道了……”徐幼宁看着月芽,心里确实有些纠结。

月芽是跟着她进东宫的,若是将来她离开了南唐,月芽自然也是要跟着她离开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打定了主意:“有一桩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我要是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来,否则咱们俩都小命难保。”

“到底出什么事了?姑娘,你说。”

徐幼宁索性在石阶上铺了手帕,同月芽坐下,将燕渟、北梁公主身份之事捡要紧的同月芽说了一遍,月芽自是如闻天方夜谭一般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梁王殿下拿出什么凭据了吗?”

徐幼宁摇头。

“无凭无据的,姑娘怎么好相信他?”

“燕渟救过我好多次,上次我染上了疫症,差点死在了文山别院,也是燕渟十几日不眠不休地给我配药,救活了我。”徐幼宁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他没必要这么拼命的救我。”

月芽恍然:“阖宫上下都说姑娘福大命大,是天命之人,所以才能在疫症中活下来,原来是梁王殿下救了姑娘。”

“是啊。”

“不过,”月芽担忧道,“会不会是因为梁王有所图谋,所以才会对姑娘那么好呀?”

“原来我也是这么想,后来认识久了,我才知道,我身上压根没有什么可以叫燕渟图谋的。”

燕渟几乎无所不能,压根没有什么需要利用徐幼宁的地方。

月芽对燕渟并不熟悉,因此一时说不上什么主意,只是,她本能地觉得,北梁太遥远了。

“姑娘,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良娣了,再等几个月你生下孩子,位份还会再晋,到时候很可能会是太子侧妃了,虽然比不得公主的尊贵,那也是不差的。姑娘若是去北梁,舍得小王子吗?”

徐幼宁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徐幼宁时常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肚子里动,有时候踢她一脚,有时候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也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呢!”

“姑娘,太子殿下待你极用心思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瞧得出来,你难道会瞧不出来吗?”月芽回忆起之前的事,不无感慨道,“奴婢听说,姑娘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太子殿下去重华宫门前跪了许久,陛下勃然大怒,叫太子殿下自己去文山别院送死。陛下本来是怒言,殿下听着这话,却如捧着圣旨一般即刻前往文山别院。”

好,他自然是对自己好的。

在文山别院那会儿,但凡少一个他或者少一个燕渟,徐幼宁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他当然是对我好的,可是月芽,你还记得以前咱们是怎么说的吗?”

“姑娘你说的是从前是在莲花巷的时候吗?”

“是啊。自从我跟承远哥哥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咱们俩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咱们都知道,等我嫁到卫家,我是承远哥哥的正妻,他会一心一意地待我,咱们俩都能挺直身板说话。”

“卫公子的确是……”月芽想着如今的处境,不好再多说卫承远的好话,便只说徐幼宁跟太子的事,“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

“我明白,可我还是难受。”徐幼宁叹道。

“唉。”月芽也跟着叹了口气。

对从前的徐幼宁来说,如今的局面的确是最好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的徐幼宁没得选,现在她有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了。

“月芽,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徐幼宁望着山下雄伟的宫殿,只觉得有一股郁结之气在胸口,“燕渟说,等我去了北梁,不用着急嫁人生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学琴棋书画,就学棋琴书画,我想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

“听起来的确很好。可是,女子不嫁人生子,当真可以吗?”

“燕渟说可以。月芽,如果你不做婢女,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我?”月芽愣住了。

想做的事?

月芽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把差事办好,想的都是徐幼宁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自己想做的事?

“奴婢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事。”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什么羡慕的人?”

月芽蹙眉,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一个人,眼前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下来。

“你想到谁了,快说!”

月芽被逼得无法,只好道:“奴婢一直觉得傅大人很厉害。”

“傅大人?”徐幼宁没想到月芽会说傅成奚。

“对啊,傅大人脾气又好,又有本事,还会破案,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破案的。”

“哈哈,我想起了,从前我有一个女仵作的话本子,你最喜欢听我跟你读那个话本子了。要是去了北梁,我就跟燕渟说,让你去北梁的大理寺瞧瞧他们是怎么破案的。”

“真的吗?”月芽大喜过望,好似马上就能去北梁了一般。

徐幼宁见她那样高兴,忍不住打趣道:“那你现在是不是盼着我赶紧去北梁了?”

“嗯,也不是……”月芽冷静下来,认真地开始思索,做太子良娣或者太子侧妃固然是好,可是去北梁,那可是做公主呀。

哪个姑娘不想做公主呢?

不过,月芽不打算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要她选,她必然选做公主,可是想到徐幼宁如今已然七个月身孕,若是现在鼓励她走,指不定无法安心养胎。

于是月芽道:“姑娘不必急着做决定,如今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成,小王子还有三个多月才会出生,等姑娘顺顺当当地把小王子生下来,到那时姑娘想去哪儿都成。”

月芽一直是徐幼宁最贴心的闺蜜,凡事都是为着徐幼宁考虑。

听着月芽一席话,徐幼宁觉得释然了许多。

“你说得对,现在我得先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月芽见她似乎想通了,终于松了口气:“姑娘,你还想往上走一会儿吗?”

“再走走吧,若是实在走不动,一会儿叫锦心喊步撵过来。”出华阳宫的时候,素心叫锦心跟远一点。锦心武功高强,徐幼宁跟月芽根本见不着锦心的人影。

不过,只要徐幼宁喊一声,锦心会马上出现的。

“成。”主仆二人正要站起身,忽然瞧见山道上又有人走过来了,打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凤阳宫见过的德妃。

徐幼宁原本不以为意,月芽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杜家小姐也在。”

经月芽一提,徐幼宁这才看到德妃身后的杜云贞,心情自然而然地往下落了些。

“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见到徐幼宁,颇有些惊讶,“早上才落过雨,你怎么往山上走了?”

徐幼宁道:“多谢德妃娘娘关心,便是瞧着刚下过雨,才出来的。”

“整日在屋里闷着,出来闻些草木味儿是好的,可也得仔细着些,”德妃说着,转向身边的一位华衣妇人,“杜夫人,她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胆子大,不知道降息。”

那位华衣妇人长相与杜云贞有几分相似,听到德妃的话,一双眼睛落到徐幼宁身上。

“这位就是徐良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