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徐幼宁仰着脸, 眸光清亮,照得太子心神恍惚。
她的眼中,盛的是期盼和希翼。
向来无所畏惧的太子, 面对这样的徐幼宁居然心生胆怯。他的眸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在他踟蹰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幼宁垂眸, 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了?
太子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徐幼宁抱着肚子慢慢起了身。
太子忽然觉得像有人从他心头剜了一块肉一般,飞快地从榻上坐起来, 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还没午睡, 去哪儿?”
“说了这么多话, 早就不困了, 我去亭子外坐了一会儿。”徐幼宁看起来面色无波,说话的语气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将太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站在榻边自己换衣裳推门出去了。
待她离开,太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拼命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辗转难眠, 片刻过后, 他重新坐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 悄悄推开一条窗户缝。
徐幼宁当真坐在外头的凉亭里, 素心在旁边伺候着。她手里捧着茶杯, 像极了在悠闲地品茶赏风景。
但太子心里能感觉到, 徐幼宁是有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 徐幼宁不想叫他发现,他也发现不了。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王吉在廊下,看到太子透着窗户缝往外看,上前问道。
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幼宁的身影, 盯了一会儿,方才道:“去请皇姐过来。”
王吉问:“若庄敬殿下问起,该说是何事请她过来吗?”
“告诉她,不是我请,是她自己要过来探望幼宁。”
“是,奴婢即刻去办。”
王吉退下,太子依旧站在窗前,从拿到缝里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头一直是望着山下的,偶尔转身过来拿一块糕点。她有心思饮茶、用点,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太子这样想,眸光却愈发的黯淡。
他心里很明白,不是,徐幼宁不是没事。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庄敬到来。
“殿下,可把您盼来了。”王吉站在华阳宫外,将庄敬从步撵上迎了下来。
“李深呢?”庄敬打了个哈欠。
正睡着呢,就被东宫的人吵醒了,非要她立即来华阳宫一趟。
王吉低声道:“主子还在寝殿里装睡。”
庄敬见王吉神色凝重,不禁失笑:“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奴婢也不知,”王吉苦笑,他们这些底下人看的清楚,主子跟良娣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去玩了一趟就别扭上了,“奴婢还想请公主指点,是不是今日在凤阳宫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庄敬蹙眉想了想,没想出宴会上有什么大事能惹得李深闹这么大动静,“罢了,我去问问看。”
说着,庄敬便跨进院门,径直往凉亭走去。
“幼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庄敬笑问。
徐幼宁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惊奇道:“公主怎么来了?”
“上午凤阳宫那边人多,没顾上跟你说几句话,左右无事便上来瞧瞧。可巧你没睡,要不然,我只能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徐幼宁的神情令庄敬有些惊讶。
原以为李深急吼吼地找她过来,应该是两个人吵了架,可看着徐幼宁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大事。
“的确是巧了,今儿没什么睡意,所以在这里坐一坐,吹着风比呆在屋里强些。”
庄敬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端倪。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素心和其他宫人,“都下去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本宫陪着幼宁就好。”
宫人们默默退下,庄敬拉起徐幼宁的手:“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来,人都退下去了,跟我说说。”
徐幼宁只是笑,没有回答庄敬的话。
庄敬继续道:“你怀有身孕,这阵子又接连出事,心思重些也是自然。”
是啊,这阵子发生太多的事了。
疫症、祖母、身世……每一样都足以令她头疼。
但现在让她难受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你到底在烦什么?看着不像是小事,你放心,你跟我说了,我保证不告诉李深。”
“我……”
见徐幼宁面露难色,庄敬抬起一只手:“不相信?要不要我对天起誓……”
“别,”徐幼宁赶紧把庄敬的手扯下来,“我信公主。”
“那你说说看,没准儿我能帮上你。”
徐幼宁点头:“或许这世上,只有公主殿下能明白我的意思。”
“哦?那我非听不可了。”庄敬望着徐幼宁,当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殿下觉得做公主快活吗?”
庄敬以为她会说关于李深的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个。
“这个嘛,”庄敬弯了弯唇角,道:“我自然过得不快活,不过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不是公主,定然比现在更不快活一百倍。”
“公主的不快活,是因为燕渟吗?”
提到燕渟,庄敬公主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些,到底还是点了头。
徐幼宁又问:“除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公主还有别的烦恼吗?”
庄敬回过神,眯着眼睛仔细回想:“李深还小的时候,母妃每天都过得很紧张,连带着我也跟着紧张,如今李深能顶事了,也立为太子,我确实过的挺自在的。”
话音一落,徐幼宁还在琢磨庄敬的话,庄敬已然会过意来。
她大惊道:“幼宁,你打算离开南唐?”
话音一落,庄敬赶紧捂住嘴。
“没,没有,”徐幼宁本能地想隐瞒,可一想,庄敬是知道自己跟燕渟的关系的,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早。
燕渟都跟她说过自己是他的妹妹,自然也跟她说过想带自己回北梁。
“我……我还在想。”
庄敬的确是早就知道燕渟这个打算的,只是事涉李深和燕渟,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人,于是她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自己不知道。
眼看着李深跟徐幼宁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以为徐幼宁会不想离开。
“李深知道这事吗?”庄敬紧张地问。
徐幼宁摇头。
庄敬稍稍松口气,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很远,仍然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想离开呢?李深疼你,也爱你,等你们有了孩子,感情会更加稳固,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要离开,只是燕渟说起,我想想罢了。”
“唉,”庄敬叹了口气,诚挚道,“方才你问我做公主快不快活,我说快活,那是真的,可如今若有人要我拿公主之位换我要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交换。幼宁,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我看得出,你跟李深是有真感情的,怎么会想离开呢?”
庄敬这一番话都是发自肺腑,徐幼宁感受得到她的诚恳。
徐幼宁索性也将心底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如果是要公主跟其他人一起分享一个爱人,公主还愿意吗?”
庄敬的手指瞬间屈了回去,揉成一个拳头。
“是幼宁唐突了。”
庄敬苦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悔于心。谁不想拥有独一无二的爱,可得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爱,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或许我就是太贪心了罢。”徐幼宁垂眸,苦涩道,“从前身份卑微,无依无靠,觉得太子殿下能保我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后来我住进了东宫,又盼着能有正经的位分,好在东宫之中求一个角落安度余生。现在,殿下垂怜于我,我也有了位分,所以就想独占太子。公主,你说是我太贪心了吗?”
“既然你想独占他,你更应该留下来,把想抢他的人都赶走。”
徐幼宁心里泛着酸:“我赶不走的,因为他并不想赶人。”
庄敬一怔,又想到了什么:“你问过李深了?”
“嗯,他不想赶人,我怎么赶得走?”
难怪……难怪李深这么急匆匆地把她找上来。
这的确是大事。
想到杜云贞,庄敬忍不住为弟弟说话:“幼宁,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即便我身为公主,也跟你一样是有烦恼的,李深贵为太子,更有许多站在他的立场需要做的事。”
见徐幼宁没有说话,庄敬继续道:“我的其他几位兄弟,虽然同样不是嫡子,可他们的母妃不是出身公侯世家就是出自书香名门,而我的母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祖上更是曾经犯下过大罪,因着这事朝堂上对李深这个太子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祖上的事?”徐幼宁疑惑道。
贵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的事她有所耳闻,但祖上因何罪下狱的却是毫不知情。
庄敬笑了下:“那还不是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你瞧瞧母妃在后宫嚣张跋扈的样子,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提这些?更何况李深已经是太子了,木已成舟,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如此。”
“母妃和李深因为这些个事从前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他们一直想找一个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媳妇。”
徐幼宁接过话:“杜小姐就是最好的选择。”
庄敬看着徐幼宁哀伤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有个办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公主说的是什么办法?”
庄敬越想越觉得有戏,激动道:“幼宁,你是堂堂北梁公主,若是你以公主之尊嫁给李深,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