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离开吗……
这五个字像咒语一般钻进了徐幼宁的脑子里。
从前进东宫的时候, 她是想离开的。
那会儿慧贵妃说不给她名分,她到太子身边,只是生一个孩子, 生完孩子,她就没用处了。
她不离开又能如何?
能拿到一笔银子, 好好奉养祖母,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后来, 太子待她好了, 会跟她同榻而眠, 会在夜里抱着她说情话, 她心动了,盼着在东宫能有一个位置, 不需要太高,让她安度余生就好。
至于太子,她不敢奢望太多, 他肯为自己驻足, 已经是别人求不来的福分了。
再后来, 就是现在。祖母过世了, 她在宫外没有了牵挂, 在宫里她也拥有了一个不低的位份, 这个位份能保证她和小黄都能在东宫乃至皇后安稳度日。
可是燕渟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居然说要带她走……
徐幼宁不知道北梁是什么样的, 更不知北梁的公主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南唐的公主们是怎么样的。
公主们多才多艺,貌若天仙,庄和公主可以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庄敬公主即便嫁给了不喜欢的夫君, 也可以自己独居,想跟谁往来就跟谁往来,没有人约束她,更没有人指摘她。
这天下的女子之中,唯有公主才能活得这样随性与洒脱吧。
徐幼宁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觉得不能。
她现在是太子良娣,还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去北梁做公主?
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我不知道。”说完,许是怕燕渟会不高兴,徐幼宁又补了一句,“让我想想吧。”
燕渟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徐幼宁见他这般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挺开心的?你到底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下呀?”
“哈哈,”燕渟大笑起来,却不解释。
他是看完全书的人,知道徐幼宁对李深爱得极深,甚至愿意为了李深去死。
但现在,徐幼宁居然说她要想想,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抗拒。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孩子,甚至她可能会马上答应。
这叫燕渟如何不高兴?
看来他之前的那些话对幼宁不是没有触动,他描述的生活对幼宁而言仿佛天方夜谭,太遥远了,所以当时并未有什么回应。
现在看来,天方夜谭虽然遥远,确实人人都向往的。
“我当然是希望你跟着我离开。”燕渟轻快地道,“不过你如今月份大了,实在不适宜舟车劳顿,还是安安心心地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坐好了月子,我们再离开。”
燕渟的话总是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我总觉得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什么时候走、怎么把我带走、走什么路线,通通都计划好了!”徐幼宁惴惴不安道。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听着燕渟的话,她竟有几分悸动。
燕渟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她的眼底的波澜,趁热打铁道:“我当然想好了,等我们回到北梁,你先住在我的王府。不过,你的公主府我会催着人给你建好。到时候,你想住王府就住在王府,想住在公主府就住在公主府。”
“你真想了这些?”徐幼宁吃惊道。
“当然,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母后还跟舅舅家定了娃娃亲,给你定的是你的表哥霍安,这小子去年已经成了亲,等你回去之后,若是看得上他,我就要这小子解除婚约,立马上门要迎娶你。”
“啊?那怎么行?我不嫁人。”
见徐幼宁说得斩钉截铁,燕渟道:“看看再说嘛,万一模样入你的眼了呢!”
“不行,我怎么能拆散人家的家?”
她报了死讯这么多年,人家成亲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突然回去,还要人家解除婚约,那人家的妻儿多无辜啊。
燕渟满不在乎的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要是看不上他,就随他去,看得上了,他必须滚过来当这个驸马。”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真被燕渟牵着鼻子走,去想嫁不嫁什么“表哥”的事,回过神了,她忍不住道:“你对别人,都这么霸道吗?”
“不啊,”燕渟看着她,笑嘻嘻道,“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我才这么霸道。你喜欢的,必须抢过来才行。”
徐幼宁明白他的话里五分真、五分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
高台上,慧贵妃跟众人应承完毕,带着太子跟庄敬坐到了先前徐幼宁和燕渟坐的那张桌子前。
这桌子是院子里离溪边最近的一处地方,抬眼便能看到坐在溪边石椅上的燕渟和徐幼宁。
慧贵妃不禁侧目:“这两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庄敬头也不抬地继续喝茶。
“今儿是怎么了?”慧贵妃见庄敬没有反应,意味深长的冷笑起来,“往常庄和离他近一点,你就跟斗鸡一样往上冲,徐幼宁跟他凑在一处又说又笑的,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庄敬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他不是说过吗?觉得徐幼宁跟他死去的妹妹很像。”
慧贵妃亦朝太子看去。
她方才说这话原就是说给太子听的,只是不好直接说,便拿庄敬来说事。
太子的眸光落在远处的两人身上,他并没有看燕渟,他看的是徐幼宁。
溪水潺潺,折射出道道阳光,给溪边的一切撒上了一层碎金。
在这一片金黄之中,徐幼宁笑得格外灿烂。
也不知燕渟到底跟徐幼宁说了什么,她居然仰脸大笑,还露出了牙齿。
在他跟前,徐幼宁一向是怯生生的,即使有什么高兴的事,她通常是低头偷笑。
平常看着她窃喜窃笑,觉得颇有可爱之处,现在看她这般肆意的笑脸,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嫉妒。
慧贵妃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这丫头出身太低,又是个没娘的庶女,如今是太子良娣了,行事做派仍是跟从前一样,等到云贞进了门,得好好给她立规矩不……”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蓦然站了起来,匆匆往溪边走去。
庄敬见状,生怕出事,埋怨地看向慧贵妃:“母妃,你在弟弟跟前说这些做什么?原本没什么事,都叫你说出事了。”
慧贵妃浑不在意,只往溪边看去。
太子腿长,一步走三个台阶,几下就到了溪边。
徐幼宁正跟燕渟说这话,抬眼见到太子神色不悦地走过来,顿时感到不妙。
她有些疑惑,经历了文山别院那一段,以为他跟燕渟的关系会有所改善,原来他还是那么讨厌燕渟吗?
“殿下。”徐幼宁扶着肚子站了起来,抢在太子之前开了口。
太子阴沉着脸,一双眼睛死死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知道他这是发的哪一出脾气,只是觉得不安。
“过来。”或许是因为徐幼宁主动站了起来,太子并没有当场发作。
徐幼宁回过头,朝燕渟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垂眸走向太子。
还没走近,太子便朝她伸手。
手尚未抓住徐幼宁的时候,燕渟悠悠站了起来,提醒道:“幼宁,溪边石头滑,走慢些,摔倒可不得了。”
徐幼宁正欲道谢,太子已经道:“徐幼宁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话音一落,他反手攥住徐幼宁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徐幼宁以为他又像那回在傅成奚府上一般发脾气,整个人一失平衡,下意识地便捂着肚子尖声叫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她才发觉自己落到了太子怀里,再然后,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徐幼宁惊魂未定,抓着李深的领口,“你……你不用抱我,我自己可以……可以走。”
太子似笑非笑道:“抱你怎么了?我哪天没抱你了?”
徐幼宁明白他这话是故意说给燕渟听的,当下红着脸捶打了他的手臂,不想跟他分辩什么,只道:“殿下,这里这么多人,慧贵妃娘娘也在,杜小姐也在……”
“你叫这么大声,不就是为了引入注意吗?”太子哼了一声,“老实点,别乱动,真掉下去了别怨我。”
徐幼宁只好停止挣扎。
溪边全是石头,若是真从太子怀里滚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见她老实了,抱着她便往上头院子去了。
庄敬和慧贵妃一直瞧着底下的动静,尤其是慧贵妃,指望着李深能下去把徐幼宁当众修理一顿,谁知李深气冲冲到了溪边,话没说两句,便把徐幼宁抱了起来。
这……
今日这宴会除了后宫嫔妃和公主,还有许多来行宫附近的贵族女眷。
太子这一抱,用不了多久的功夫,朝堂上下都会知道这徐良娣如何得宠。
慧贵妃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怎么路都走不得了。”
庄敬见她恼羞成怒,偷鸡不成蚀把米,忍不住掩面道:“可不是么?头先还是自个儿走下去的,这会儿李深到了,连路都走不了了。”
慧贵妃正要附和,忽然看见庄敬嘲弄的笑,横她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就可劲儿帮着外人洗涮本宫吧。”
“儿臣不敢。”庄敬笑嘻嘻道。
太子把徐幼宁抱上来之后,并没有带到慧贵妃跟前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徐幼宁的手往后院去了。
慧贵妃本来想等着他们俩过来好好训斥徐幼宁一番,这下一肚子的气全憋在心里。
见慧贵妃真动了气,庄敬收敛了笑意,不再继续挤兑她。
“母妃,从前儿臣就劝过你,李深已经大了,他宫里的事您就别插手了。如今他身边就一个幼宁,往后他三宫六院了,您管得过来么?”
“这是他宫里么?他往常夜夜守着徐幼宁本宫说过他吗?”
话还没说完,庄敬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盯这么紧,还说没管呢!”
慧贵妃下巴一扬,凶巴巴地辩解道:“这丫头是本宫领回来的,本宫当然得看紧一点。”
“这话从前说不假,可如今宫里人都知道幼宁的来历了,连父皇也知道,还给幼宁的爹爹加官进爵,如今母妃只把幼宁当作一个寻常嫔妃看待就是了。”
“寻常嫔妃?”慧贵妃说着说着又来气了,怒道,“哪个寻常嫔妃像她这样搬进正殿居住的?”
“母妃,幼宁的位份父皇已经插手了,如今她又得李深喜欢,您再去说什么,反而会惹得李深不高兴?”
“我是他的母妃,说他几句,他还敢不孝么?”
庄敬无奈道:“母妃,你这样说,那我不说了就是。”
“说,说,说,”慧贵妃没好气道,“一个两个的,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本宫说两句就不耐烦了。”
庄敬拿起慧贵妃的雀翎扇,替慧贵妃打了几下扇。
“您啊,就消消火。儿臣知道,您从前吃了不少出身的苦,所以不想儿臣和李深再走您的老路。”
“你还知道呢?”慧贵妃听着庄敬终于说起这茬,立马倒起了苦水,“深儿一直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因为本宫的出身,一直被那帮子朝臣诟病,还得他直到去年才被立为储君。”
这件事被慧贵妃深引为恨。
庄敬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宫里多少嫔妃的出身比您高,架不住父皇不喜欢啊!说白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这天下的规矩自然也是父皇定的规矩才算数。您觉得幼宁出身低,父皇也觉得她出身低,可父皇没说别的呀,立马就给幼宁的爹爹升官,从六品司业变成了四品祭酒。”
说着,庄敬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见无人靠近这边,继续道:“今日宴会,多少人赶着巴结幼宁。连皇后都特意把幼宁召过来关着门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到底,大家都不傻,往后幼宁一家子前途无量。”
慧贵妃见庄敬把话说到这份上,索性也把话说开了。
“本宫在后宫都皇后她们斗了一辈子,到李深这儿了,本宫希望他能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后,给他生下嫡子,顺顺当当的,不叫后宫里的女人瞎折腾,他也能省心。”
“母妃,儿臣当然明白您的苦心,只是这些事儿,哪有您想的这么简单?母后的出身不高、母族不显么?母后没有生下嫡长子么?”
听着庄敬的话,慧贵妃陷入了沉思。
“再说了,后宫里闹腾得这样厉害,父皇为这些事烦心过吗?您就别提李深瞎操心了。”庄敬放下雀翎扇,低声劝道,“您又何苦去操杜云贞的心,若她连一个太子良娣都对付不了,早晚也得被人从皇后之位上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