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 两人看着对方,燕渟动了两下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幼宁看懂了, 那个嘴型,是在说妹妹。她学着他的样子, 无声的动了两下嘴。
燕渟自然看懂了,她喊的是哥哥。
无声的对话, 令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聊什么呢, 这么高兴?”
徐幼宁回过头, 见是庄敬来了, 抿嘴笑着,飞快地把桌子底下的手收回来。
“保密。”燕渟得意洋洋道。
庄敬早知徐幼宁是燕渟的妹妹, 自然不会吃味,轻笑着坐在了燕渟的身边。
徐幼宁察觉到庄敬看向燕渟的目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语感。
她端起茶杯, 悄悄往溪边看去, 果然, 原本正在跟姑娘们一块儿踏水的庄和抬头蹙眉望着这边。
不过, 庄和在对上了徐幼宁的目光之后, 脸上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 朝徐幼宁挥手。
人家这么热情,徐幼宁不好坐着不动, 抬起手朝庄和轻轻挥动了几下。
因着她挥手,燕渟自然而然地朝溪边望去。
“去溪边吗?”燕渟询问道。
徐幼宁当然想下去玩,可是她记着宜妃的叮嘱。
溪边石头多,许多石头上还有青苔,底下那些姑娘都走得磕磕绊绊的, 她这个大肚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无妨,我跟在你后头。”
燕渟的语气总是带着令人放心的稳妥,徐幼宁顿时心动了。
“公主,你去吗?”徐幼宁问。
“你们去吧,等下我还得进去给母后请安。”
徐幼宁总觉得庄敬跟从前不大一样,神情像是有些哀伤。
是因为燕渟和庄和的婚事要定下了吗?
庄敬早已成婚,迟早要面对这样的事,徐幼宁觉得早些面对也是好的。
“留心台阶。”燕渟见徐幼宁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嗽了一声。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扶着燕渟的手继续往下走。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讲的实话:“我在想你的婚事。”
燕渟果然笑了,“你不喜欢庄和?”
“没有,”庄和看着性子挺好的,也对燕渟一往情深的模样,肯跟随燕渟远嫁北梁。
徐幼宁哪有说人家的理由。
只不过想到庄敬,心里稍稍有那么些唏嘘罢了。
见燕渟好奇地看着自己,徐幼宁想了想,忍不住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燕渟愣了下,旋即笑起来:“问,你不问我才不高兴。”
“两位公主……你到底喜欢谁啊?”
燕渟蹙眉,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却给了个四平八稳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徐幼宁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庄敬跟庄和的确各有千秋,只是没想到燕渟是这样,男人真的都这么花心吗?
燕渟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喜欢她们俩吗?”
“我喜欢啊,”徐幼宁没好气道,“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这人,还说让自己随便问问题,结果就这样敷衍自己。
庄和朝他们走来,徐幼宁只好终止了对话。
“幼宁姐姐,溪边石头滑得很,你可得小心点。”
“嗯,我不去踏水的,”庄和果然跟宜妃一样细心,徐幼宁不敢去淌水的,先前在上头坐的时候她发现溪边还修了一排石椅,心里想着在溪边坐一会儿就好,小心翼翼地往那边去。
有一下差点摔倒,还好燕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坐在溪边,跟坐在上头看果然是两种感受。
虽然徐幼宁没有下水,可坐在这边离溪水更近,溪水流得急,她甚至能感受到水雾扑溅到自己脸上。
庄和见庄敬没有下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过去玩了。
“公主殿下对你真好。”徐幼宁不由得感慨道。
燕渟道:“你是我的妹妹,她当然不吃醋了。”
“你告诉公主殿下了吗?”
燕渟摇头:“庄敬知道,庄和是不知道的。庄和是个聪明的姑娘,待妹妹跟待妻子的区别,当然能分清楚了。”
徐幼宁闻言,忽然觉得燕渟应当是更喜欢庄敬公主吧。
要不然怎么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呢?
偏生他要娶的又是庄和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哗哗的流水发呆,静静坐了一会儿,燕渟伸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怎么了?”
燕渟看着她,眸光有些幽深,淡淡道:“李深来了。”
徐幼宁转头朝上头看去,便见慧贵妃跟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当中,不知在说什么。
自从李深被立为储君之后,慧贵妃在宫中便形同副后,地位尊崇,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除了他们母子之外,杜云贞也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慧贵妃夸赞了她,杜云贞低头垂眸浅笑,一副娇羞的模样。
徐幼宁总算明白燕渟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了。
“你真想给他做这个良娣?”
徐幼宁无言以对。
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不是我要的,是皇上那天到华阳宫来的时候突然说的。”
“你真觉得是皇帝的意思?”燕渟在笑,可一看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是皇上亲口说的呀。”
“那太子在旁边吗?”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在的,太子殿下当时也在旁边,皇上说话之前,他根本没说这些事。”
“你错了,皇帝到华阳宫是为了安抚他、补偿他,皇帝那天在华阳宫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他们的父子情分。换句话说,封赏你、封赏徐家,都是太子想要的,皇帝才会给。”
燕渟说的话有一点绕,徐幼宁在脑海中琢磨了许久。
他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封你为太子良娣,就是李深自己的意思。在李深心里,良娣是最适合你的位份。”
徐幼宁“哦”了一声。
燕渟扬了扬下巴,目光示意那边的杜云贞:“你这个良娣在旁人眼里或许风光,可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杜云贞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就已经在你跟前摆谱了,等她嫁入东宫,你真的可以甘心做一个任她摆布的妾室吗?”
“我……”徐幼宁无奈地笑了下,觉得燕渟把她想象得太骄矜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无非是一些难听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能受着,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你甘心过这样装聋作哑的日子?”燕渟问。
“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甘心或者不甘心又怎么样,总得先想法子活下去才成。”
燕渟听着她这样的话,不难想象徐幼宁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眉头绷得很紧,正色道:“从前你是无依无靠的徐幼宁,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
燕渟望着她,点了点头,眸光转向溪边的庄和:“你觉得庄和的日子快活吗?”
庄和的母妃是得宠的宜妃,在帝后跟前她都是说得上话的公主,她可以高高的挽起裤脚在溪边踏水,也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或许她亦有烦恼,但她的日子在徐幼宁看来已经的遥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嗯。”
“幼宁,你本来也该过那样的日子。你跟我一块儿回北梁,等我登基,你就是北梁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想出去游玩就可以出去游玩,你想听什么戏就点什么曲目,你想嫁人,我就给你招驸马,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都可以。你不想嫁人,永远做北梁的公主,也可以。”
在决定认下燕渟这个哥哥之前,徐幼宁并没有想过什么公主身份。
现在听到燕渟说这么多,她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做公主?
她真的是公主?
“燕渟,我是不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了?”
“什么便宜,你已经吃了十几年的亏了,”燕渟叹道,“我们的母亲本是北梁的皇后,你出身的时候,一个人独居一座宫殿,身边光是奶妈就有四个。”
徐幼宁听着燕渟的叙述,总觉得他是在说别人的事。
她小时候身边有四个奶妈吗?不是她吧。
“幼宁,你别考虑行不行,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燕渟在徐幼宁的心里一向是无所不能的,他这么说,徐幼宁并不怀疑。
“我怎么能轻易走掉呢?”徐幼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小黄正在一天天的长大,她怎么走?
“如果你只是担心孩子,你可以把他带走。”
“带走?”徐幼宁想了想,果断摇头,“贵妃和殿下对这个孩子重视得要命,如果我把孩子带走,恐怕你都没法离开南唐。”
“所以,你是愿意的?你愿意带着孩子跟我离开?”
徐幼宁的心很乱。
燕渟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你不愿意离开你的李深?”
“他……又不是我的。”
小黄可以说她的孩子,但是李深怎么都不是他的夫君。
“你能这样想很好。你那便宜姐姐说你的时候,知道我为何没有帮腔吗?”
“为何?”的确,方才燕渟是等到杜云贞的妹妹出言不逊的时候才出来说话。
“她的话虽然难听,却有道理,太子妃是正妻,良娣虽然好听,却依然只是一个妾。李深平素的处事方法,你应该有所了解。一旦太子妃进门,他会给太子妃足够的颜面和地位,如今你独享的这些宠爱将不复存在。”
徐幼宁抬头,望向远处的太子和杜云贞。
他们俩之间隔着慧贵妃,但杜云贞的目光总是落在太子身上。
尽管徐幼宁不喜欢杜云贞,可她看得出,杜云贞的一颗心都在太子身上。
太子如今待她很好很好,但她自问容貌、才情、家世不及杜云贞,将来杜云贞进门,现在有的这些宠爱必然会到杜云贞那边。
又或者,太子会留一点点给她。
燕渟说得没错,太子最会体恤下人,应当不会做得太过绝情。
“所以,你愿意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