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幼宁原本一直木然地听着徐启平的话,听到这一句,猛然抬眼望向他, “什么带走你?祖母能带你去哪里?”

徐启平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愣住。

徐幼宁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 因着着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月芽赶忙上前替她拍背。

徐幼宁摆着手, 只怔怔看着徐启平:“爹, 你说话呀!”

“是……”徐启平支吾着, 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幼宁。”太子的声音适时出现。

徐启平是没有见过太子的,他官职低, 又是在国子监这样的清水衙门做事,类似大朝会这样的场合都是站在最后一排,根本看不见皇帝和太子的脸。

不过太子一出现, 单看太子身上的服色, 哪有猜不出太子身份的道理。

更何况, 太子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气魄根本掩饰不住。

他久居上位, 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镌刻在了眉梢眼角, 令人无法忽视。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徐大人不必多礼, 幼宁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 你先回去,改日再来说话。”

徐启平面有愧色。

他到这边来,原是担心徐幼姝在徐幼宁跟前说错话捅娄子,没想到说到最后,竟然是他捅了娄子。

徐启平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自若地在徐幼宁跟前撒谎。

没想到徐幼宁连番发问, 句句戳在他的伤口上。

他尚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一时便失了言状。

徐启平垂首:“微臣告退。”

“等等,”徐幼宁出声阻止,因怕拦不住徐启平,甚至还自己下了榻。

太子见她晃晃悠悠的样子,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低声道:“让你爹先走,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不,你就会骗我,我要爹告诉我。”徐幼宁含泪道,哪里肯听他的话。

太子比她聪明太多,他在她跟前撒谎,她根本识破不了。

他就是成心骗她的,要不然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今日爹说出来了,他才肯说。

“徐幼宁,别闹了。”

“我没有闹。”

徐启平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深恨自己闯了祸,忽然急中生智道:“幼宁,既然你想知道,爹也不瞒你了。”

他吸了口气,不等太子阻止便飞快道:“离开莲花巷的时候,爹特意向太医打听了下母亲的病情,太医说,老太太年迈,如今虽还活着,怕是很难度过这一关,所以……所以爹才那么难受。”

太子初时听到徐启平的话时,神情为之一变,徐启平尔后的话倒叫他坦然了。

老太太的事迟早会告诉徐幼宁,如今先只说一个病危,叫徐幼宁心中有个准备也好。

只是……太子瞥向徐幼宁,果然,只这么短短几句话,徐幼宁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徐大人,你先回吧。”

“是。微臣告退。”徐启平愧疚地看了徐幼宁一眼。徐幼宁大病初愈,还有孕在身,自己说漏了嘴,捅了娄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这番补救的话,不知道幼宁能听进去多少。

徐启平告退之后,月芽也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榻边,轻轻的搂着徐幼宁的肩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圆徐启平的话。

“我爹说的是实情吗?”徐幼宁问。

“嗯。是真的。”

徐幼宁着急起来,紧紧攥着太子的衣裳:“那你为什么不把祖母接过来?她服了燕渟的药,会跟我一样好起来的。”

“幼宁,你跟老太太不一样。你还年轻,身子康健,但老太太……”

“你什么意思?”徐幼宁猛然抬起头,“你是说祖母只能等死了?”

“我派了宫里的御医在尽力医治,燕渟那边我也派人去找他了。”太子道,“幼宁,为了你,我会竭尽所能。”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

“我……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我当然明白。”太子看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幼宁,你跟我说话,用不着解释。”

“殿下,”徐幼宁含着泪望向太子,“你能不能让燕渟来见我?我亲自求他。如果你派人去找他,他未必肯救祖母的。”

太子望着她期盼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让人告诉他,是你要见他。”

听到太子的保证,徐幼宁终于放了心。

她也不是真的放心。

只是多了这么几分的希望。

太子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没多一会儿,徐幼宁就困了,待徐幼宁睡下过后,太子走出门。

王吉上前:“主子。”

“去把燕渟找来。”

王吉略微有些吃惊,这徐老太太已经过世了,燕渟的药再灵,也不可能让徐老太太起死回生。

“怎么?”太子见王吉不说话,瞥了他一眼。如今他这个主子说话越发不管用了。

王吉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着,便匆匆出去传话了。

太子舒了口气。

徐幼宁哭,几乎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先前徐启平说漏嘴的时候,他都已经决定把徐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告诉徐幼宁了,可看着她的眼泪,到底说不出口。

他轻轻扶额,去旁边的屋子用了午膳,吃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正想去瞧瞧徐幼宁,王吉便来传话,说燕渟到了。

太子冷笑,文山别院这么偏僻,他倒是来得挺快。

“带他过来吧。”

王吉很快带了燕渟过来,燕渟走到门口,见这里是太子的书房,顿时有些不悦,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不是说幼宁要见我么?”

太子见他不肯进来,站起身走到门口。

燕渟见他如此,冷笑了一下:“怎么着,有事求我?”

见他这副傲慢的样子,太子眉梢一挑,到底没发作出来,“上回你说,你可以去跟幼宁谈谈徐老太太的事。”

“不错,上回我是这么说过。”听到太子这句话,燕渟心里就有了底,脸上的表情更加坦然,“不过,你拒绝了。现在我未必肯帮你这个忙。”

“叫你来,不是我的主意。今儿确实是想幼宁要见你,她想请你再配一次药。”

“给徐老太太?”燕渟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李深,说一个谎言需要编造一百个谎言来圆谎,你自己想掉坑里,可别想着把我拉进去。你以为,那药是说配就配的?”

听着燕渟这冷冰冰的话,太子倒是笑了:“你放心,我今儿找你来,不是为了把你拉进坑里,是希望你把幼宁从坑里拉出来。”

“你没胆子告诉他?”

太子平静地对上燕渟的目光:“我没这胆子。”

他如此坦然的回答,令燕渟颇有些意外。

这是李深第一次在他跟前低头。

不过,燕渟并未有一丝动容,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幼宁在屋里?”

“嗯,应当还睡着。”太子说完,朝王吉道,“去瞧瞧姑娘起了没?”

“是。”王吉匆匆离开,很快从主殿过来,朝太子道,“姑娘起了,正在用燕窝。”

不等太子发话,燕渟便道:“得了,我自己去瞧瞧。”

徐幼宁那屋子他是去过的,自是轻车熟路。

月芽正伺候着徐幼宁喝燕窝,见燕渟进来,徐幼宁忙把月芽的手推开,惊喜道:“燕渟,你来了!”

燕渟见到徐幼宁,脸上亦是浮出欣慰的笑意。

“看你的样子,比起上次着实好多了。”

“还是多亏你配的药。”徐幼宁说罢,望着燕渟道,“燕渟,我知道,你为了救了,累了好久才配出药来,可是我祖母也病,求求你再配一次药,如果你肯救我祖母……往后……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使得的。”

“傻丫头,”燕渟看着徐幼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把燕窝吃完,我再跟你说这件事。”

“你有什么难处吗?”徐幼宁着急的问。

燕渟却不言语,只是指了指月芽手中的燕窝。

徐幼宁无奈,因着着急,自己接过燕窝一饮而尽。

厨房给她熬的燕窝是很稠的,里头还填了牛乳、枸杞等补品。

她这一气儿喝下去,差一点噎着,还好月芽眼疾手快,替她拍背顺气。

徐幼宁拿着帕子擦嘴,“这下可以说了吗?”

燕渟朝她伸手:“你在屋里闷太久了,走,我带你去外头转转。”

不等徐幼宁说话,月芽便道:“梁王殿下,姑娘病才刚好,可不能出门受凉。”

燕渟有些无奈。

徐幼宁得病是因为肺部受到了细菌感染,可不是因为吹凉风。

不过,他对月芽说,月芽也不能明白,于是他道:“这会儿艳阳高照的,受不了凉,你取一件薄披风过来,再拿一把伞。”

这么热的天,应该担心的不是受凉,而是中暑。

“快去拿!”徐幼宁吩咐道。

月芽知道,为了老太太的事,姑娘什么都顾不上,只好依着吩咐去拿了披风和伞过来。

燕渟接了这两样东西,这才对徐幼宁道:“走吧。”

徐幼宁点头,站起身。

她在屋里憋屈了太久,咋一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没力气?”燕渟关切道。

“我没那么虚弱,”徐幼宁嘴硬地辩解一句,说罢,到底有些心虚,补了一句,“别走太远就是了。”

燕渟无奈,道:“让月芽扶着吧。”

“不要,”徐幼宁固执地往前走。

她不是逞强,只是她了解燕渟的脾气,有月芽在场,他心里是不高兴的。

以前几次他让庄敬公主带自己去见他,每回庄敬公主都是回避了的。

她想要他救祖母,便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燕渟陪着徐幼宁慢慢地走出正殿。

文山别院其实修得十分清幽,这阵子因为太子住在这里,正殿周围遣了人重新打理,跟徐幼宁最初到的时候,景致已经大不相同。

“幼宁,我们去前头的凉亭坐坐吧。”

“好。”

进了凉亭,两人相对而坐,附近值守的宫人给他们斟了茶水,又默默退下。

徐幼宁看着凉亭四周的风景,忽而感慨道:“我记得,我头一回跟你见面,也是在一座凉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