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别院中, 一个红衣小太监正领着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三人往徐幼宁所在的正院赶去。
正院传过来的旨意本来说的是,徐幼宁大病初愈,适合静养, 要三姑娘过去陪着说会儿话就好。
红衣小太监给徐幼姝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尤其嘱咐不能把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投给徐幼宁, 徐启平素知徐幼姝的脾气,看着徐幼姝的表情便知要她自己过去肯定会捅娄子, 坚持要跟着徐幼姝一起去探望徐幼宁。
徐启平要去, 陈氏自然坐不住。
“徐大人, 奴婢可得跟您说清楚, 主子给的话是让三姑娘过去,你们一块儿过去, 能不能见着幼宁小主,奴婢不敢保证。”
“微臣明白的,给公公添麻烦了。”
那太监笑着点了点头, 继续领着他们一家人往前走。
徐幼姝神情复杂地看向陈氏, 陈氏狠狠瞪她一眼, 表情亦是无奈。
他们是三日前被东宫的人从莲花巷接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们才知道, 徐幼宁怀着的, 是太子的孩子。
内心的震惊和诧异,可想而知。
那可是太子!
尚未大婚的太子!
初时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他们坐着马车,一路顺当地出了莲花巷,又一路顺当地出了京城,来到文山别院,那些锦衣卫、太监、宫女, 一个个对他们客气得不得了。
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风光过。
徐幼姝平常在家里虽然是得宠的嫡女,可一走出跟人家那些千金小姐在一块儿,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现在她在文山别院,住的屋子比她从前在家里呆的三间屋子还大,衣裳首饰也是尽皆上品,屋里还有两个宫女伺候。
这种待遇,简直是她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
可一想到,这些待遇都是沾徐幼宁的光得到了,她心里尽是不甘心。
一个卫承远对徐幼宁死心塌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是太子殿下!
她徐幼宁何德何能,能够享受这样的生活。
陈氏身为徐幼姝的亲娘,哪里不知道徐幼姝的心思。
虽然在陈氏心里,徐幼姝比徐幼宁出众得多,心里亦是不服,但她到底比徐幼姝有些眼色。
一看见徐幼姝那个表情,便狠狠扯了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别惹事。”
徐幼姝撅着嘴,想顶嘴,立刻又收到了徐启平警告的目光,只得低下头。
等到了正院,那太监上前对守在门口的宫女说明了他们三人的身份。
“主子原是传话让三姑娘过来说话,既然老爷和太太都过来了,”宫女道,“三位稍等,奴婢去回禀小主。”
说着便进了院子。
“爹,娘,徐幼宁端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连您跟娘见她都得在外头等着,她以为她是谁啊,”徐幼姝说着,望着眼前的正院瞠目结舌,“她住这里吗?”
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住的那座寻绿院已经宽敞气派得难以想象了,现在见到这正院,顿时惊呆了。
不止徐幼姝,连着徐启平和陈氏都是望着高高的琉璃瓦屋顶发呆。
陪同的太监见状,温和道:“文山别院从前是皇家行宫,后来有了御香山行宫,皇上就不来这边,渐渐地就荒废了。平常锦衣卫会在这边办些事。这回幼宁小主生了病,这边荒凉无人倒是清净,将就着住些。”
徐家三人都不敢吭声。
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说是荒废的地方,徐幼宁住在这里也只是将就着。
徐家三口人各怀着心思站在门口,没多时里头便有人走了出来。
一看,居然是月芽。
月芽上前道:“老爷,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好。”徐启平点头,朝前迈了一步。
月芽没多说什么,甚至都没看陈氏和徐幼姝一眼,领着徐启平就往里头去了。
徐幼姝顿时生气了,对着陈氏道:“娘,你瞧瞧,别说徐幼宁了,连月芽这死丫头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氏自然也是不高兴的。
她怎么说也是徐幼宁的嫡母,走了这么远过来探路,徐幼宁居然连门都不让她进。
偏偏她奈何不了徐幼宁。
徐幼宁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居然这么好命,一步登天进了东宫!
当初接走她的人说是不给名分,但看着徐幼宁如今这气派,只要能给太子殿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指定能捞着一个妾室的位份。
那可是太子的妾室,将来太子登基,徐幼宁便能做妃子。
如今只是被徐幼宁拒之门外,将来见到徐幼宁,那可是要行跪拜之礼。
要跪徐幼宁?
想到这个,陈氏就觉得心口疼。
不过,陈氏到底明白,这里不是发作脾气的地方,听着徐幼姝这话,陈氏不耐烦道:“那你进去骂她一顿出气吧。”
徐幼姝没想到陈氏会这么说,这院子里里外外站着那么多侍卫和宫人,她哪里敢进去骂徐幼宁。
见陈氏也不理她,只能咬牙生闷气去。
……
“爹,坐下吧。”
徐幼宁见月芽把徐启平领了进来,便自己从榻上坐起来。
徐启平见徐幼宁跟上次见面相比,都快瘦脱相了,想起家里过世的老太太,一时悲从中来,不禁落了泪。
徐幼宁见他这样,本来想好要问的话,一时没有说出口。
倒是月芽见状,上前替徐启平倒了一杯茶,劝道:“老爷,姑娘已经大好了,不必如此感伤的。姑娘这两日哭得可不少,您再一哭,一会儿又勾着姑娘哭起来。”
“是,是。”徐启平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只是看着你,想着母亲……你们俩这回真是吃尽了苦头。”
月芽知道徐幼宁心情不大好,不会接话,便道:“虽是吃了苦头,到底都保住了性命,老太太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徐启平的脸色有些惨白,到底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是,往后都是好日子了。爹只是没想到,当初带走你的人,是东宫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过。”徐幼宁淡淡笑了一下,“我真是运气好。”
是真的运气好。
如果当初要她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别的人……徐幼宁不敢想象,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
“幼宁,是爹对不住你。”徐启平愧疚道。
徐幼宁望着徐启平,徐启平满脸愧色,不似作伪。
她眸光动了动,“爹,我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徐幼姝,有几个问题想问她,听到你也来了,我倒是更放心了。毕竟,这个家里,除了祖母,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您了。”
“你要问什么?”
“虽是殿下的安排,可我还是想问,祖母染病在家,您为什么安安心心地带着太太和徐幼姝就往这边来了?”
徐启平低下头,双手握了握拳,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勉强道:“母亲染了病后,官府一直不让我们见她,说有大夫、有婢女在伺候,我们过去,反而是添乱。如今莲花巷里染上疫症的人,官府都管起来了,让没染病的离开,我们原想着回祖宅,既是殿下派人来接了,也不敢不从命,便过来了。”
这些话早想着徐幼宁会问,已经编排好了说辞。
除了老太太已经过世这一件,其余都是实情。
“幼宁,我们也是上了马车,才知道当初带你走的人是东宫的人,下了马车,才知道这里是文山别院。”
“多谢爹爹,是女儿冒昧了。”
“幼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徐幼宁垂眸,“女儿想知道,祖母足不出户,到底是怎么染上江县的疫症的?”
徐启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还跟来咱们家的太医议论过,据太医说,很可能是母亲身边的安婆子在外头不小心染上了,带回来给了母亲。”
安婆子是徐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老太太心疼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给安婆子配了一户人家,安婆子生完孩子后,仍然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补贴家用,只是隔几日都会回一趟家。
出了徐家,在外头碰着什么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又传给了老太太。
这么说,似乎是说得通的。
“安婆婆家里人可曾染上疫症?”徐幼宁问。
徐启平仔细想了想,“没有。幼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整个京城染上疫症的人都不多,总共十来个。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只回家给祖母请了个安,我就染上了疫症,家里人天天跟祖母在一块儿,却都没有染上?”
徐启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徐幼宁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了变化,红一阵,白一阵。
“今年科举刚过,国子监空了许多位置,这阵子我都在忙着收学生的事,一时……这阵子早出晚归的,没能给母亲请安。我……我真是不肖子孙!我愧对母亲,愧对徐家列祖列宗!”
想着母亲临终前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徐启平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母亲,你把我这个不孝儿子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