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宁睁开眼睛的时候, 眼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回来了?”
燕渟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幼宁觉得自己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呢。
她想坐起来跟燕渟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骨头也像碎成一块一块似的。今天下午这马车, 当真是把她三魂七魄都颠簸散了。
她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才稍稍觉得清醒一点。
“燕渟, 我渴了。”她有气无力道。
她的声音本来是很娇很柔的, 此刻软软说出来, 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劲儿。
那背影闻言, 顿时震了一下。
“你都是用这种调调跟燕渟说话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 徐幼宁突然就精神了,抬眼一看,这才看清坐在榻边的人不是燕渟, 而是太子!
是在做梦吗?
太子应该在京城才对,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做梦, 一定是做梦。
徐幼宁愣愣看着他, 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挂着一点胡茬, 刺得她掌心痒痒的。
离开京城的那天早上,她的胸口还被这胡茬扎疼了呢。
“徐幼宁。”太子蹙眉。
徐幼宁手上是使了点劲, 掐得他脸有些疼。
“李深,真的是你?”徐幼宁听着他的低吼,却“哇”地一声哭起来,扑倒他的怀里。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虽然比她想的要晚一些,可他还是赶在她死之前来了。
太子本来满心责问, 见她如此依恋姿态,怒火立马烟消云散了。
抱着她,温柔道:“嗯,我来了。”
徐幼宁扒着他的肩膀,正想仰起头去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伸手去推他。
可她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哪里推得动她。
“怎么了?”
徐幼宁捂着口鼻道:“燕渟说,我祖母是被人故意染上疫症的,我回家去看过她,我很可能也已经染上疫症了,你快走,离我远一点。”
太子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你从莲花巷回来那么久,每日跟我同榻而眠。若要染上,我早就染上了,不差这一会儿。”
“不,不是的,燕渟是说,就算我没有染病,我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会想办法让我染上疫症的。”徐幼宁急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染上疫症呢?
“我来了,你自然就不会染上。”
太子的话语很简单,徐幼宁却莫名觉得安心。
也不知道为何,先前燕渟来的时候,徐幼宁固然觉得开心,但此刻呆在太子的身边,她才真正觉得踏实。
“你渴了?”太子问。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身上带着水壶,是他用惯了的那一只。
徐幼宁抱着水壶,想都不想,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太子见她这样贪婪,轻轻替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呛到了。
等到徐幼宁喝够了,太子方才问:“燕渟来过?”
“嗯”,徐幼宁点头。
太子看着垫在榻上的男子衣裳,又想起徐幼宁刚起时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心头的不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徐幼宁看他直视着榻上铺的玄色衣裳,忙捧着他的脸对着自己,不叫他再盯着那衣裳。
“榻上太脏了,我又累得很,所以借了他的衣裳,要不然,我不敢睡在这里。”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这么亲近的?”太子的声音依旧带着愠怒。
“我也不想用他的衣裳,可是你又不来。”
徐幼宁撅着嘴,语气里尽是委屈。
她想依赖他,偏偏最先出现的人,不是他。
她这样说,太子的确没有了责问的理由,反倒是歉疚更多,不忍心再发火了。
想了想刚才徐幼宁的话,太子问:“燕渟还要回来?”
“嗯,他说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法住,就出去了。”
太子冷笑:“他倒是热心。”
徐幼宁知道太子和燕渟互相厌恶,索性也不给燕渟说好话,省得激怒太子。
“殿下,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吗?”
“我是堂堂太子,为何要偷偷溜进来?”
“那他们放你进来的?”徐幼宁搞不明白了。
锦衣卫把她关在这里,不是想看着她一个人染上疫症死在这里吗?
“我要进来,谁敢拦我?”
“那你可以带我走吗?”徐幼宁问。
“想走?”
那还用问,谁想呆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
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暂时走不了。”
太子的回答居然跟燕渟一模一样。
徐幼宁的心一下就被他提到了嗓子眼,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难道……你要把我和孩子留在这里?我是吃得了这苦,可是孩子……怎么办?”
她特意强调了“孩子”。
她是无足轻重的,可孩子要紧啊,要是孩子保不住了,太子是天煞孤星的流言不就坐实了吗?
看着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太子的神情崩不住了,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也留下。”
一口亲香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口,一口。
“什么?你要留下?”徐幼宁目瞪口呆。
她只觉得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脸颊上,搞得她半边脸上全是黏糊的。
太子正色道:“你和孩子都在,我当然要留下。”
“可是……”徐幼宁想起,三日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子还口口声声说不能陪她离开,要镇守京城。
怎么她刚被送进文山别院,他就来了。
“可是什么?”太子问。
“京城的事,怎么办?”
“临走前我也有所布置,京城各部各司其职,不妨事的。”
“那皇上知道你在这里吗?”
太子点了一下头。
“那你别留在这里,快走吧。”徐幼宁又操心了,“我是被皇上派锦衣卫关在这里的,你留在这里,皇上肯定会生气的。”
“无妨,”太子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淡然道,“他已经发过火了。”
那天在城墙上,傅成奚说出担忧之后,太子就想到了徐幼宁可能进不了行宫。
当时京城人心惶惶,他不能马上离开,便先派人往行宫给慧贵妃递消息,希望慧贵妃能提前安排。谁知皇后还是更快一步在皇帝那边进言,等他在京城布置安排妥当再赶往行宫的时候,徐幼宁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
一个半时辰前,太子在重华宫门外顶撞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同样被锦衣卫带到了文山别院。
当然,太子不会把这一茬说给徐幼宁听。
“哟,这么快就被关进来了?”燕渟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
太子脸色一沉,冷冷扫向门口。
徐幼宁倒是不惊讶燕渟的出现,只是被燕渟的话震住了。
关起来?
太子是被关起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你怎么会被关起来了?”徐幼宁着急扯着他的袖子。
燕渟旁若无人的走进屋子,在榻边坐下,笑眯眯地对徐幼宁道:“幼宁,他跟你一样是被关进来的,救不了你。”
“你怎么进来的?”太子冷冷道。
燕渟倒是满面春风:“走进来的,不然呢?”他的目光落在徐幼宁身上,看到她半边脸都花了,显然是被人亲花的,眉宇中划过一抹不快,只是很快消失了。
“燕渟,你闯到这里来,你就不怕我叫锦衣卫的人抓你?”
“我奉劝你不要这么做,李深,今儿我是为幼宁而来的。”燕渟眯了眯眼睛,“幼宁的处境,你应该很明白,锦衣卫的人不敢动你,对幼宁,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一阵沉默。
正是因为幼宁有危险,他才不顾一切来文山书院,有他在,锦衣卫会忌惮。
“你这么好心?”太子冷冷道。
“他是好人,”徐幼宁刚说完,忽然想起上回在街头对太子放暗器的人,极有可能是燕渟,又改口道,“他不会害我的。”
太子听着徐幼宁的辩解,又想起先前那一声娇滴滴的“燕渟”,目光一斜,“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哼,”燕渟伸手,敲了敲铺在榻上的衣裳,漫不经心的说,“我的衣裳放在这里,我自然能坐这里。倒是你,坐在我的衣裳上头,真是不见外。”
燕渟这嘴巴果然狠毒,简简单单两三句,便把太子说得黑了脸。
徐幼宁见他们俩一见面就吵,再说下去怕是两人要打起来,她心中焦急,赶忙抱着太子的胳膊,挡在他跟燕渟的视线之间:“殿下,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关进来,是皇上的旨意吗?”
太子没有回答徐幼宁的话,站起身单手将徐幼宁抱了起来,将燕渟铺在榻上的衣裳往地上一甩。
“李深!”徐幼宁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太子脸色阴沉,徐幼宁却也恼他不搭理自己的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坐这儿。”
太子解了自己的赤色袍子,铺在榻上。
“我不坐,你先回答我的话。”
太子依旧不言语。
回答什么,当着燕渟的面,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徐幼宁彻底无言了。
“幼宁,我又给你带了些吃的。”燕渟伺机站起来,拉着徐幼宁到桌子边坐下。
许是刚才见了徐幼宁狼吞虎咽吃烧鸡的样子,这回燕渟摸出来三个油纸包,一包是金丝烧麦,一包是水晶包子,一包是龙眼花盏,另外还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水壶。
“真香。”徐幼宁正气恼着,看着好吃的东西赶紧接过来。
燕渟道:“看来我没猜错,你刚才真是没吃饱。”
徐幼宁吃掉了一个水晶包子,肚子饱一些,心里的郁闷顿时散了一些,一回头,就看着太子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吃食上。
他饿了?
徐幼宁心下有了猜测,可他刚刚惹了自己,才不要拿东西去讨好他。
燕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只一劲儿地催着徐幼宁快吃。
正在这时候,太子起身走过来,将徐幼宁手里的油纸包夺了过去,冷冷道:“御医说了,她不能吃太多,孩子养太大,将来不易生产。”
燕渟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朝太子伸手:“有道理,幼宁的确不适宜吃得太多,劳烦把东西还给我,好扔出去喂狗。”
这……
徐幼宁一见这情景就觉得头疼。
太子面无表情,将油纸包狠狠扔回燕渟手里。
不等燕渟做什么,徐幼宁忙道:“别喂狗,我在这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留在这里,我明儿早上再吃。”
燕渟没好气道:“谁能让你明儿早上吃这个,放心吧,有我在,饿不着你。”
“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燕渟,徐幼宁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说这话之前,先看看你的女人如今落到了什么田地。”燕渟的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太子,淡淡笑道,“你用不着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回在御花园,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视幼宁为亲妹,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