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约莫两个时辰后, 马车终于停下了。

“幼宁小主,文山别院到了。”外头的锦衣卫粗声粗气道。

徐幼宁跟着马车站了一路,早已腰酸腿麻, 想走出去,却压根没力气。

赶车的锦衣卫迟迟不见她下马车, 挑起车帘查看,见徐幼宁满头大汗地站在车厢里, 跟外头刚下马的孙涛交换了下眼色。

孙涛上前, 将身上的水壶解下来放在马车门口。

“小主一路辛劳, 喝口水, 歇歇气,属下等得。”

徐幼宁这一路颠簸得头晕眼花, 在马车里站定了片刻,感觉气力恢复了些,方慢慢走过去, 捡起孙涛扔下的水壶。

这水壶看着脏兮兮的, 应当是孙涛平常在用的。

眼下这种情形, 哪里还能讲究太多。

她打开水壶, 将水倒在自己的掌心, 一点一点的鞠水喝。

喝了好几口, 她将水壶放下,道了声“多谢”。

“小主, 这边请。”

徐幼宁自己下了马车,站在地上,觉得两腿更酸了。

文山别院的门脸修得很气派,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旧,像是许久没人住过。放眼望去黑黝黝的, 说不出的渗人。

锦衣卫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呢?

够偏僻,方便毁尸灭迹吗?

“小主?”孙涛见徐幼宁站着不动,上前招呼了一声。

徐幼宁回过神,朝孙涛点了点头:“千户大人,请带路吧。”

孙涛很满意徐幼宁的顺从,眉宇间愈发显得得意,大步一迈,领着徐幼宁往别院里头走去。

这别院果真是疏于打理的,虽然地面都有打扫,但两旁花木都是野生野长的,全无章法。

就在徐幼宁走得一丝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孙涛终于停下脚步。

“小主,往后就在这座小院里歇着。”

“孙千户,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尽管知道离开的希望渺茫,徐幼宁还是开口询问。

孙涛闻言,笑言道:“小主不必担心,请小主在此居住,只是因为小主可能会感染疫症,只要一个月后小主没有病发,属下自会护送小主前往行宫。”

一个月后?

孙涛把话说完,指着旁边一个老嬷嬷道:“在别院有韩嬷嬷照顾小主的饮食起居,定然安稳无虞。”

说罢,孙涛立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徐幼宁乖乖走进去。

徐幼宁朝那韩嬷嬷看了一眼,那韩嬷嬷脸上亦是蒙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死气沉沉。

她在心底默默的宽慰自己。

有正经的院子住,还有人管吃管喝,她没到绝境。

心里想得好,一进院子,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院子大是大,可里头的破败完全超出徐幼宁的想象。

这座院子起码有好几年没有人打扫过了,院子里除了积年的落叶,甚至还看得到不少死掉的蛾子。

别说是跟东宫相比,就算是从前的庶女徐幼宁也没住过这么脏的地方。

“小主别看那边,给小主预备的屋子是打扫过的。”韩嬷嬷指着西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对徐幼宁道。

徐幼宁将院子里的房间扫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一间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往屋子走去。

屋子里有一方榻,有一张桌,连个柜子都没有。

“韩嬷嬷,我这回过来没带什么衣物,您这边有衣服吗?”

这一下午,徐幼宁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闻着自己都臭了。

那韩嬷嬷看了徐幼宁一眼,“小主身上这样的衣裳,别院这里没有,小主若是不嫌弃,奴婢自己的衣裳可以给小主找一身。”

“多谢嬷嬷。”

徐幼宁坐到榻上,静静倚着榻边呆了一会儿。

韩嬷嬷回来的很快,不仅给徐幼宁带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给她带了晚膳。

一碗粥,一碟咸菜。

徐幼宁接过衣裳,再次向韩嬷嬷道谢。

“小主用过晚膳,把碗放在院子门口就是,奴婢会来收的。正屋后头有一口井,小主若是要用水,只管去打。”

“嬷嬷不住这院子吗?”

韩嬷嬷道:“这院子是给小主居住的,奴婢自然不在这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

韩嬷嬷似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小主用不着害怕,别院各处都有锦衣卫把守着,别说是坏人,就算是恶鬼都进不来。”

那韩嬷嬷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就离开了小院。

砰地一声过后,院子里当真只剩下了徐幼宁一个人。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粥和咸菜。

她忽然就苦笑起来。

上午的时候,她还撑着东宫的马车,马车里彩绣辉煌,环佩叮当,光是糕点就摆了七八种。

而现在,只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人生的境遇变化还真是快。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巨变。

没事的,徐幼宁,你可以活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端起了粥碗。

“傻子,你还真打算吃那两碟子玩意儿啊?”戏谑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幼宁猛然回过头,门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个人。

那人一袭青色衣裳,秀美比竹,语声清朗,唇边眉间全是笑意。

一看见他,徐幼宁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燕渟,你……你怎么来了?”

燕渟原本笑着,见她哭了,忙上前从她手里把粥碗接过来放下,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有我在,别人欺负不了你。”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望向燕渟,诧异地问道:“这里都是锦衣卫,你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我既然能站在这里,自然也能走出去。放心,我不会傻到来送死的。”燕渟看看她满脸的泪痕,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是不是饿了?”

“有点。”

她已经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的,唯一入口的还是在文山别院门口孙涛给的那点水,早已饥肠辘辘。

徐幼宁看燕渟模样,好奇道:“难不成你还给我带了吃的东西?”

燕渟含笑看着徐幼宁,蓦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

这油纸包装得十分细致,许是怕热气透出来,在外头细了彩绳打了花结。

徐幼宁拉开彩绳,还没看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便有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她赶紧扒拉开油纸包,这才见到里头装着葱油饼和烧鸡。

“出来的匆忙,只叫厨子备了这两样,都是现做的,快吃。”

葱油饼又酥又脆,烧鸡外焦里嫩。

徐幼宁吃得狼吞虎咽的,几下就将一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全吃光了。

“好吃吗?”燕渟看着徐幼宁吃花了脸,一面笑一面伸手帮她擦脸。

徐幼宁点头:“好吃。”

“看来你真是饿坏了。”

“不是的,我平常在东宫,他们都不给我吃葱油饼和烧鸡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早就想吃了。”她在东宫不能说吃得不好,可每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油腻之物虽然能吃到,每次都只能吃一点点。

今日这葱油饼和烧鸡,她是真喜欢,不全是因为饿。

吃饱了,徐幼宁的脑子又开始动起来了。

“燕渟,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

“你出事,我当然知道。”燕渟说着,眸光沉了下来,看着徐幼宁一脸的愧疚,“不过,幼宁,我现在不能带你走。”

这次的事有点突然,叫他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准备。

“噢,我也……我也没那么想过。”

燕渟开始出现的时候,徐幼宁确实抱着幻想,指望着燕渟能救她离开。

不过想想,这实在是为难人。

燕渟只是一个质子,而她是被锦衣卫关押在这里的人,燕渟救他,必然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甚至会得罪皇帝。

连慧贵妃都救不了她,何况是燕渟呢?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情况。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吧。

毕竟,他那么重视这个孩子。

“你再坚持几日,这几日他们姑且不会害你的性命。”燕渟将油纸包卷在一起,重新收好,“吃的东西我会另外给你送来,别担心。”

“你是说,他们真是打算杀我吗?”

听到徐幼宁这样问,燕渟斟酌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听实话,还是要几句安慰?”

“当然是实话。”徐幼宁毫不犹豫。

她都死到临头了,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强。

糊涂了一辈子,希望下辈子能聪明点。

“他们不会杀你,但他们会想办法让你自己死。”

“让我自己死?”徐幼宁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被带到这里了,他们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吗?”

燕渟的眸光闪了闪,笑容有些值得玩味。

“皇帝毕竟要顾虑李深。皇帝不在乎多一个孙子少一个孙子,但是李深在乎。若你被人杀死,李深必然会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若你因疫症而死,李深也怨不得别人。”关于李深的好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但幼宁想听实话,他就得讲实话。

“可我未必会得疫症,难道他们一直等下去吗?”

“傻子,”燕渟伸手揉了揉徐幼宁的脑袋,“徐老太太足不出户,都染上了疫症,何况,你如今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染病。”

“你是说,我祖母是……我祖母是……”徐幼宁突然结巴起来。

燕渟没有说话,徐老太太的生死,原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幼宁,你现在只能管好你自己。”

“可我……我怎么管好……”

燕渟道:“你听我的话就成。”

徐幼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渟,忽然伸手把他推开。

“幼宁,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问你,你在做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让祖母和莲花巷的人染上疫症,我定然也染上了,你离我远些,别靠近我。”徐幼宁尖声道。

原本,她还期望着太子能来救自己,可她若是真的染病了,她宁可太子不要来。

燕渟想把徐幼宁拉回身边,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

“别怕,你现在毫无症状,应该没有染上,更何况,就算是你染上了,我也会设法救你。”

徐幼宁摇了摇头。

太子跟她说过,瘟疫无药可救,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祖母还活着吗?

此刻想到祖母的安危,徐幼宁并不悲伤。

反正,就算祖母已经走了,她也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燕渟知她正在伤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幼宁,我瞧你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去给你拿些用品过来。”

“你要走?”

燕渟是如今徐幼宁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刚才她虽然叫燕渟离自己远些,真听到他要走,心里还是难受。

“我快去快回,你先躺下歇会儿。”

燕渟走到榻边,将榻上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褥枕头尽数扔到地上,解了自己的玄色大衣铺在床单上。

“乖,过来躺着,养足了精神我才能带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