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屋子里静谧连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没有人敢说话, 甚至没有人敢大声的出气,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分了太医的心神。

徐幼宁倚着太子的肩膀,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 太子的心跳比自己的要快,而且似乎越来越快。

他……是在害怕吗?

他也是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屋子里有太医, 有王吉,有傅成奚, 还有自己。这些都是他的臣子、他的奴婢, 所以他不能在他们跟前露怯吗?

不止如此, 他受伤的消息, 连他的父皇、母妃都不能告诉。

告诉慧贵妃,只会令她担心, 告诉皇帝,那牵扯到更多的事情,绝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风声。

他只能躲在这间屋子里, 咬紧牙关让御医为他取出暗器, 再疼也绝不能哼一声。

徐幼宁的心忽然有一点疼。

她低下头, 努力把手塞进他紧握的拳头里。

太子察觉到徐幼宁的动作, 稍稍将拳头松开了些。

他不能喊疼, 也不能露怯。

所以, 徐幼宁绝不能开口安慰他。

若是安慰了,他这些隐忍全都白费了。

她把他的手掌掰开, 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了两个字:别怕。

“徐……”幼宁两个字还没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太医动手了。

这一下来得太猛烈,太子一时猝不及防,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不过, 在他痛呼出来之事,徐幼宁适时地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又尖又利,一下就将太子的声音压了过去。

她这尖叫事出突然,连傅成奚和王吉都吓了一跳。

“找到了。”太医手中的匕首一拨,话音一落,众人便听到清脆的金属落地之声。

暗器弄出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快,帮忙止血。”太医急道。

太子的手臂血流如注,王吉赶紧拿了事先备好的干燥帕子过去,一半递给太医,另一半他跪在地上把周遭的血污擦干。

太医迅速替太子包扎好,又看着绷带迅速被鲜血染红。

如此更换了好几次,这才包扎好。

王吉和太医照顾太子的时候,傅成奚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枚暗器,盯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失了那么多血,太子的面色已经苍白不堪,连薄唇都看不出分毫血色。

好在太医早有准备,叫底下人做好了补血汤水。

眼见得太子要昏迷过去,王吉和太医扒着他的嘴巴给他灌了一碗浓浓的山枣花生红糖水进去。

待将太子安置好,他们俩已是满头大汗。

“姑娘,刚才你那一声真是把奴婢吓坏了。”王吉拍着心口道。

徐幼宁舒了口气:“我也是害怕嘛。”

她说的轻巧,王吉心里却明白,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尖叫。

那会儿若不是徐幼宁适时尖叫,恐怕承乾宫外的人都能听到太子的痛呼声。

若真如此,所有的安排便全白费了。

王吉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傅成奚,便道:“奴婢去瞧瞧厨房的汤药熬好没有。”

“你去吧,殿下这边我看着。”

王吉颔首:“素心在外头,姑娘有事就喊她,不必瞒她。”

“知道了,你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边看着殿下。”

王吉退了出去,太医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

徐幼宁看着面无血色的太子,心情颇为复杂。

下午在侯府,他还凶巴巴地骂她拽她,不过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不能动,连眼睛都睁得极为艰难。

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得养多久才能养好。

认识他几个月了,徐幼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苍白如此孱弱的太子。

方才她答应王吉要照顾他,眼下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太子身上的衣裳被太医和王吉剪去半截袖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想着给他换身衣裳,又想起太医说他的手伤得很重,千万不要挪动。

可这样满是血污的衣裳穿着不成样子,徐幼宁起身拿了剪子,想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截一截剪下来,偏生他长得高大,徐幼宁剪起来十分费劲,无奈之下,只好唤了素心进来帮忙。

先替他脱掉了衣裳,再打了温水替他将身上没受伤的地方尽数擦洗了一遍。

大部分活儿都是素心做的,但徐幼宁仍是忙出了一身薄汗。今日出了这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情讲究这些。

素心正准备退下,外头有内侍敲门,说给徐幼宁熬的药好了。

徐幼宁躺下将被子蒙上,待素心接了汤药关上门,才起身给太子灌药。

这会儿太子已经昏睡过去了,因此牙关紧闭,无法喂药。好在这时候王吉回来了,三个人合力撬开了太子的嘴,才将药灌进去。

“王公公,方才你去哪里了?”徐幼宁问。

王吉垂首道:“殿下出事,抓捕逆贼的事需要继续做,今晚只能暂且交托给傅大人,奴婢方才出去安排了一番,是以耽搁了,请姑娘恕罪。”

的确,太子这个模样,便是醒过来,不可能继续抓捕逆贼。

“太医有没有说,他的伤得养多久?”徐幼宁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说不好什么时候,”更何况,太子这还不是普通的伤筋动骨,打伤他的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唯一庆幸的是,暗器上没有毒。

不过,这些话王吉并没有对徐幼宁说。

“姑娘别担心,太医说,就是这前几日难熬些,但等养足了血气,殿下便能醒过来,这手伤慢慢养就是了,不打紧。”

“那就好”,徐幼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太子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王吉和素心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支烛。

太子身上一点衣裳都不剩,搭了一床薄薄的缎子在腰间。

往常他是极怕热的,这样睡着不成问题,但是此刻徐幼宁摸着他的肩膀冰冷的,屋子里还有冰块,这样搭着可不成。

有心叫下人进来帮忙,念及素心和王吉今夜已经很累了,该让他们歇口气。

若是自己去拿呢,徐幼宁自己的腰也快直不起来了,压根不想起身去柜子那边。

徐幼宁犹豫片刻,将自己平日盖的被子搭在太子和自己身上。

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同被而眠也没什么打紧的。

徐幼宁躺下之后,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轻飘飘的,飘出了承乾宫,飘到了大街上。

她看到太子策马离开了五城兵马司,也看到一队黑衣刺客偷袭了他。好在他武功高强,侍卫亦是训练有素,这些刺客根本不足为虑。他带领着侍卫在大街上与刺客厮杀,刺客一个一个倒在他的剑下,然而,巷子里还躲着一个黑影,一个没有任何人留意到的黑影。

那黑影趁着太子不备,朝他打出了一个诡异的暗器。太子的手臂被暗器打中,摔下马来。

徐幼宁见那黑影逃走,赶忙朝那黑影飘去。

眼看就要追到的时候,那黑影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是燕渟!

徐幼宁陡然吓了一跳。

怎么是他?

真的是他要杀太子吗?

“做噩梦了?”耳边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

徐幼宁睁开眼睛,转过头,对上了太子苍白虚弱的脸。

“殿下,你醒了?”徐幼宁联想起刚才的梦,有些不敢相信太子醒得这样快,“我还在梦里吗?”

“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没,没什么。”徐幼宁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梦见刺杀他的人是燕渟,“殿下,既然你醒了,我去宣太医过来。”

“不用,我没什么事,就这样躺着就会。”太子仰头,看着帐子顶上绣得金凤朝阳,蹙眉道,“这凤凰,绣得真俗气。”

凤凰?

徐幼宁翻过身,仰卧在榻上,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帐子顶上那只凤凰绣得活灵活现的,绣工明明很精湛,不知道他为何要说不好。

想到太子还要在这屋子住下去,徐幼宁耐着性子道:“殿下喜欢看什么?明日我叫他们换一副帐子。”

“你喜欢看什么?”太子反问。

徐幼宁用过许多花样的帐子,不是花儿、草儿,就是鸟儿、蝶儿,虽说绣工有高下,总是绣出来的花样大同小异,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过。

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帐子顶不是都差不多么。我倒觉得,要是没有这帐子顶,其实也挺好的,不,不仅帐子顶,还有屋顶。”

“屋顶也不要?”

“对啊,要是没有这帐子顶,没有这屋顶,现在,咱们俩应该能看见外头天上的星星。”

太子眸光一眯,眸光越发幽深,语气却轻松起来:“看外头的星星,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幼宁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不要屋顶了,幕天席地的,肯定不舒服。”

正说着话,徐幼宁忽然觉得被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没来得及查看,右手便被太子握住了。

“殿下,”徐幼宁顿时不自在起来,“太医说,你不能乱动,你得静养,否则,会拉扯到你的伤口。”

太子没有回答,松开了她的小手,却用手指在她的掌心里划了一个字。

徐幼宁反应慢,在脑子里顺着他的动作想了想,方才察觉他写的是个“谢”。

“殿下,其实今晚都是太医和王吉在照顾你,我只是顺手帮了些小忙而已。”

“我谢的,是你写给我的那两个字。”太子轻声道。

是那两个“别怕”?

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她转头望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依旧深深盯着帐子顶,徐幼宁只看得见他的侧脸。

他的额头饱满,鼻梁很高,从他的额间往下巴走去,正好可以勾勒出一座峻峭的山脉来。

“幼宁,你是怎么知道我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