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里各方耳目都有, 自是不能站在这里说话。
傅成奚随太子进了书房,落座之后,方才道:“上回撞倒幼宁姑娘的人在大理寺牢里自杀了。”
太子眸光一沉, 不太相信傅成奚的话。
“在你手上,怎么会让他自杀?”
“审不出来, 软硬兼施都试过了,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也没辙了, 只好让他死。”
“这么说, 你是故意漏个空子给他死的咯?”
傅成奚笑了起来:“不错, 我叫审问的人故意给了他漏了个空子, 然后,他就咬舌自尽了。”
“所以, 你瞧出什么了?”
“他咬舌自尽的动作,跟锦衣卫训练死士的自杀方法一模一样。”
“他是锦衣卫?”太子有些难以置信。
锦衣卫的人混进了东宫?
傅成奚摇头:“他不会功夫,体格也跟锦衣卫选人的标准大相庭径。唯一能确定的是, 他是锦衣卫的人训练出来的死士。”
太子沉默了。
锦衣卫是父皇麾下的卫队。
但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后的亲侄子。
“你觉得是父皇还是母后?”太子问。
傅成奚想了想, 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 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仅凭这一点什么都证明不了。”
太子沉默了。
皇后跟慧贵妃有夙仇, 彼此恨之入骨, 皇后的确有害幼宁的动机,但是父皇……幼宁怀的是他的第一个孙子, 照常理来说,父皇不可能这样做。
但是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可以照常理推论的人。
他如今笃信命数,只要与他推演出的命理不符合的人,不管是他的爱妾还是他的子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抹除。
傅成奚知道太子在琢磨, 便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是他们其中之一,也许另有他人。”
“他人是谁?你查到了什么,还是你想到了什么?”
“皇后娘娘嫌疑最大,却有可能是别人刻意设计嫁祸给她。更何况,你也觉得不会是皇后娘娘做的,对吗?”
太子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这不像是母后会用的手段,如果是她来做,她不会用这种碰运气的做法。”
“如果排除皇后娘娘,第二个有嫌疑的就是皇上,但幼宁姑娘怀着的是皇上的孙子,皇上没有立场这样做。更何况,锦衣卫虽然是陛下的直属卫队,但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未必是铁桶一块。”
“你觉得不是他们,你到底想说是谁?”
傅成奚道:“你不觉得燕渟最近的举止很奇怪吗?”
“确实。御花园的事你听说了?”
“听说了,他当着你的面说那样的话,难道你就不起疑吗?”
太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皱眉道:“之前他通过皇姐搞小动作的时候,我的确是起疑的,但是他当着母后跟我的面说要认幼宁做妹妹,我倒有些不确定了。”
傅成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见他如此惊讶,反是笑着淡淡道:“人总是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对你我而言,燕渟固然可恶可恨,但在他的亲人跟前自然是另一番情景,上回你不是告诉我,燕渟在追查他妹妹坠崖的事,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你是说幼宁姑娘可能是他的妹妹?”傅成奚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他的动静,在幼宁姑娘进东宫之前,他的人绝对没有接触过徐家的人,也没有接触过幼宁姑娘,他如今攀扯上幼宁姑娘,只是因为幼宁姑娘怀着你的孩子。”
傅成奚言之有理。
太子颔首,眉宇间却丝毫没有松懈,“幼宁见他,最多两回,但我瞧着幼宁对他很是维护,言辞之中极力替他遮掩。”
“他这个人,惯会在女人跟前花言巧语。”傅成奚说着愤然起来,然则余光一瞥想起徐幼宁是太子的女人,只得生生将恶言吞下,继而说道,“东宫里各方眼线众多,既然没了线索,无法追查,往后殿下只能在幼宁姑娘身边加派人手,以防闪失。”
太子自然没有异议。
傅成奚见此事说的差不多了,又道:“殿下,今日我得空跟卫承远聊了几句,他很愿意为殿下效力,改日我带他来东宫拜见,如何?”
“带他来东宫做什么?”太子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傅成奚有些莫名,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卫承远不是早就定下来了人选么?
“殿下想换人?”
“不是要换人,只是不必将卫承远带到东宫来,有什么话带他到内阁来说就成。如今尚不知他为人如何,贸然出入东宫不太妥当,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傅成奚听着他一通凌然之辞,颇为无奈:“要是从前,你从早到晚都在内阁呆着,我自然把卫承远带去内阁,可你如今,有美在怀,每天一下朝就回东宫,我不把人往东宫带,还能往哪儿带。”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从前早出晚归的太子,每日一下朝就回东宫。
若不是傅成奚提起,太子自己还有些意识不到。
“一直觉得你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没想到居然栽到徐幼宁这小姑娘手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因着傅成奚语带揶揄,他顿时恼怒道:“滚。”
这几句话说到太子的痛处,杵在这里可讨不着什么好,傅成奚不等太子再发火,一溜儿烟地跑出了承乾宫。
刚跑下台阶,正好撞见徐幼宁挽着月芽的手回来。
“傅大人。”
徐家的冤屈是傅成奚查清楚的,徐幼宁对傅成奚佩服得很。
“幼宁姑娘。”傅成奚收敛了笑意,朝着徐幼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如今这位徐姑娘在李深心中举足轻重,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傅成奚明白,他早晚得尊徐幼宁为主子。
“姑娘这一向身子可好?”傅成奚问道。
“多谢傅大人关心,早已无碍了。”
“微臣瞧着姑娘气色不错,如今天儿虽热,姑娘也得多出门走走才好。”傅成奚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七日后是我祖母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想是很精彩,姑娘想不想过去凑个热闹?”
“七十大寿,当真是可喜可贺。”
想啊,徐幼宁当然想去。
倒不是为了去凑热闹,只要出了东宫,便能顺便回一下莲花巷看看祖母。
傅成奚看着徐幼宁神情,会意地笑道:“那我给姑娘留一个好位置。”
“别,”徐幼宁想归想,这样的事她说了不算,“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向殿下请旨。”
“请什么旨意啊,你想去,他还敢拦你不成。”傅成奚戏谑地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徐幼宁一头雾水。
感觉傅成奚误会什么了。
太子于她,一向是为所欲为,想热火就热火,想晾着就晾着。
她前两回回家,都是小心翼翼地去求来的。
要是没有发生马车上的事,徐幼宁还可以厚着脸皮去他跟前请旨,现在……还是算了吧。
徐幼宁怏怏走上台阶,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躺着去了。
……
“主子,该用午膳了。”王吉上前道。
太子合上手中的书,似是随口问道:“先前成奚在外头跟她说了什么。”
王吉顿时疑惑,主子一直在书房里,怎么会知道傅大人跟幼宁姑娘说了话。
除非……主子一直站在窗前。
王吉止住遐思,迅速回道:“傅大人说七日后是侯府老太君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问姑娘有没有兴致去凑热闹。”
“她怎么说?”
“姑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向殿下请旨。”
太子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敲了起来。
如果她想去,她为什么不过来请旨呢?难道她觉得自己不会答应吗?
王吉看着主子陷入沉思,候了一会儿,小心问道:“主子,要传膳吗?”
太子抬起头,眼神捉摸不定:“她传膳了吗?”
“姑娘一向比主子这边传膳早,这会儿想必在吃着呢!”
太子站起身,径直朝徐幼宁的屋子走去,王吉不知他要做什么,赶忙跟了过去。
徐幼宁此刻正在用膳。
她的食单都是太医写给厨房的,每日呈上来的不一样,却大多口味清淡,素心为了让她开心,除了太医给的食单之外,每餐会请她点一道她喜欢的主菜。
今天中午徐幼宁加的是东坡肘子。
拿手撕了一大块肘子,刚吃了两口,太子进来了。
徐幼宁满手满脸都是油,觉得自己的模样蠢坏了。
太子径直坐到了她的身边。
素心机敏,飞快地给太子添了一副碗筷。
太子扫了一眼徐幼宁桌上的菜品,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什么胃口,难怪她要啃肘子这种油腻之物。
“传膳吧。”太子道。
王吉领了旨,很快叫人把太子午膳呈了上来。
因着奉行剪裁,太子的午膳并不多,甚至菜品的数量不如徐幼宁的多,只有四冷四热,但每一道都是御厨烹制的精品。
今天中午呈上来的便有八宝鸭子、龙舟鳜鱼、珍珠鱼丸、彩玉排骨,徐幼宁一看,便两眼放光。
她拿着筷子,跃跃欲试。
太子察觉到她的模样,轻声道:“吃吧。”
佳肴当前,徐幼宁才不会客气推辞,更不想去细究太子怎么突然又跑过来了。
有菜不吃,只会饿着自己。
她先给自己舀了一粒珍珠鱼丸。
一入口,顿时觉得嘴巴都活了。
她就知道,厨房给她做菜是偷工减料的。不是说给她备的食材不好,而且给她做的菜都只放一点调料,吃着就没劲。
如此吃了两粒鱼丸,徐幼宁又把筷子伸向其他盘子。
太子看她吃得这样香,不禁觉得眼前的菜看着更好吃了。
等到吃过饭,王吉和素心发现,两人都比往常用得要多,待收拾完食案,便将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