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渟的目光凝滞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反应, 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燕渟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相貌不出众, 才情不出众,出身不出众。
燕渟是质子, 亦是北梁的中宫嫡子,将来平安回到北梁, 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抛开身份不言, 燕渟的相貌、气度与李深不相上下, 各有千秋。
更何况, 有庄敬庄和两位公主的垂青,他干嘛对平平无奇的自己另眼相看?
徐幼宁身上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生辰八字。
李深找上门来, 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燕渟找上门来,唯一的解释也是这个。
“梁王殿下, 民女告辞。”
徐幼宁正欲起身, 却被燕渟一把拉住。
“梁王殿下——”
这里可是御花园, 徐幼宁相信, 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喊出声, 堆秀山下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幼宁, 我真是……”燕渟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笑起来, 笑得格外爽朗。
他惯常是风流儒雅的姿态,此刻这样笑出声,着实叫徐幼宁有些不安。
她瞪着他,飞快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收回来。
燕渟没有再拉她,歪着头, 看着徐幼宁,又是笑,又是无奈:“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徐幼宁有些泄气,她着实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到燕渟。
燕渟放下手中的松子,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是什么大美人。
但她生得讨人喜欢。粉面桃腮,鲜活灵动,尤其一双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笑意,被她看上一眼,便如沐浴在暖融融的春日朝阳之中。
铁石心肠的燕渟对上这样的眼睛,亦是不自觉地动容。
“幼宁,你现在还在李深的身边,所以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了。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尽可以来找我。”
麻烦,她遇到的麻烦可多了。
人家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徐幼宁当然不会真把自己的麻烦说出来,她只是笑了笑,对着燕渟点了头:“好。”
燕渟看着她的神色,哪里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幼宁,我知道,我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点出现,在李深把你带走之前就保护好你,可如今你进了东宫,木已成舟,所以我们只能静待时机。”
徐幼宁初时以为燕渟是在逗她玩,此刻燕渟说出这一番话,她这才认真地看向燕渟。
燕渟的眼神很复杂,但徐幼宁看得出,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
这倒叫徐幼宁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燕渟,难道真有什么干系不成?
“万一太子知道我跟你见面怎么办?”徐幼宁问。
“他跟你说过什么?”
徐幼宁道:“他叮嘱素心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刚刚公主把素心撵了,素心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个人很细心的,我实在不敢在他跟前说谎。”
“不要在他面前说谎。”燕渟道。
“啊?”徐幼宁听糊涂了。
“在李深这样的人面前,你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那我就实话实话。”
燕渟点头:“实话实说,但是不是全说。”
“不全说?”
“没错,在聪明人面前,最好的说谎办法就是不要说谎,但十句真话只能告诉他九句。”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告诉他,你见了我,但是不让他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
“不对,你可以告诉他,我们说了什么,但你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愿意跟我见面的。”
愿意?
谁说愿意了?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燕渟下巴一扬,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她顿时泄气了。
的确,她很愿意跟燕渟见面。
虽然她对燕渟知之甚少,但她喜欢燕渟跟自己说话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也很安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燕渟不会害她。
“如果他回去问你……”
燕渟正欲说下去,余光突然瞥到了假山小径上的来人。
“怎么了?”燕渟挺直身板,朝那人看去。
庄敬从外头走进凉亭,拉起徐幼宁的手:“太子到御花园了。”
太子过来,必然会寻找徐幼宁。
燕渟点了点头,看向徐幼宁:“记住我刚才的话。”说罢,起身从另一边的小径下了假山。
“走吧。”庄敬道。
“稍等。”徐幼宁捧起面前的碟子,将里头堆成小山一样的松子仁一气儿吃了。
燕渟为她剥了那么久的松子,若是不吃,有点糟蹋他的心意。
更何况,一次吃这么多剥好的松子仁,实在是太满足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小碟松子仁,问:“他给你剥的?”
因知道庄敬对燕渟的心意,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梁王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幼宁望着庄敬,希望她能顺着自己的话多说一些跟燕渟有关的事。
但庄敬似乎并不在意燕渟为自己剥松子仁的事。
庄敬公主真的那么爱燕渟吗?连燕渟对别的女人好都不在乎?
“他待你好,自是有缘由,反正他也不图你什么。今儿的事可别告诉李深。”
庄敬话音一落,李深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庄敬没想到太子竟然走到堆秀山上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徐幼宁一眼。
徐幼宁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慌乱。
于是,庄敬道:“我跟幼宁说些闺房话罢了,哪能什么都告诉你。你也真是的。叫人过来传话便得了,怎么自个儿上来了。”
太子信步走进凉亭里,目光瞥到桌上的两副茶具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徐幼宁:“皇姐都打算把我的人撵出御花园了,我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不自个儿上来怎么行呢?”
阴阳怪气的,庄敬冷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挺会告状的。”
太子道:“皇姐还没说,为何把幼宁带到这里来?她如今不适宜爬山。”
庄敬一派泰然自若,示意徐幼宁跟着坐下来。
“底下人太多,我怕别人冲撞了幼宁。御医不是说,要幼宁多活动活动么?这堆秀山算什么山,她自己就走上来了。”
太子神色不明:“怕人冲撞,所以不叫人跟着?”
庄敬听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只带了幼宁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来问我,成了,以后你的事我不沾手了。”
庄敬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愠色,也不等太子发话,起身便离开了凉亭。
徐幼宁有心想喊她留下,嗓子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堆秀山上,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二人。
“皇姐今儿吃了这么多松子?”
徐幼宁早知他心细如发,此时见他留意到了燕渟留在石桌上的一堆松子壳儿,一颗心顿时突突突地跳起来。
“方才公主一边说话一边剥着,我都没注意到她剥了这么多。”
太子望着那堆松子壳,眸光一动,望向徐幼宁:“你怎么没吃。”
“我,我不喜欢吃松子。”
“方才自己走上来的?”太子终于放弃对松子壳儿的关注,问起了别的事。
徐幼宁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是自己走上来的,就有两处石梯有些陡,公主殿下给我搭了把手。”
“那你自己能走下去么?”太子问。
徐幼宁面露难色。
上山容易下山难,方才走上来已是不易,下去只会更难。
好在徐幼宁的身子并不算重,远没到走不了路的份上,至多走得慢些,太子既然逼问她,因此,她很肯定地说:“能。”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轻上挑了些,什么话都没说,起身走在前头。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着假山的石壁慢慢往下走。
堆秀山虽是假山,却是以真正的太湖石筑成,因此岩壁跟真正的山一样陡峭。
徐幼宁的手摸着山岩,只觉得硌得慌。
小心翼翼地走了三步,前头的太子转过身,看她一眼,“要我扶你吗?”
有人扶自然是最好的。
上山的时候随时有庄敬搭把手。
现在……
徐幼宁想了想,依旧摇了头。
太子没再说话,没有转身继续往下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徐幼宁。
“殿下。”
“继续走。”太子淡淡道。
徐幼宁无奈,只好扶着岩壁继续往下走。
本来她已经走得小心翼翼,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几乎是走得步步惊心,比刚才走得更慢了。
“徐幼宁。”
徐幼宁正在往下迈步,太子冷不丁地喊一声,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没留意自己迈出去的脚,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前扑过去。
万幸太子离她只三步远,他反应极快,往前跨了一步便将徐幼宁稳稳接住。
只是……接的位置有些奇怪。
徐幼宁的胸口正好撞到了太子的脸,严丝合缝的,没有留出一丝罅隙。
他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的胸口,一种奇异的触感从热气中散开,迅速传遍了她的周身。
徐幼宁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胸前的那张脸总算是动了动。
徐幼宁正觉得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两只脚便离了地。
太子居然就着这姿态将她往边上一揽,抱起来朝山下走去。
徐幼宁又懵了。
她想过请太子搭把手把她扶下去,但她没想过让太子把自己抱下去,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姿势。
眼下的情形比刚才还有难熬许多。
方才两人是严丝合缝的碰上的,而现在,他这样抱着徐幼宁往下走,没走一步,徐幼宁的胸口便会朝他的侧脸挤一下……徐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偏偏不敢动。
不但不敢动,还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堆秀山的小径狭窄,万一自己乱叫乱动的,磕着碰着还是自己吃亏。
那一次被人撞到,小腹绞痛的滋味令她生不如死,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更何况,徐幼宁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叫他抱一抱还闹腾一番,少不得要叫他给自己定一个大惊小怪之罪。
好在堆秀山只是一座假山,对太子而言下山只是几十步台阶而已。
很快就下去了。
徐幼宁咬着唇,一步一步地数着,越数却越觉得慢。
记忆里太子走路很快的,怎么今日下个山走了这么久。
胸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不止胸口,好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舌尖些许发麻,身上微微发热。
是天太热了吧。
徐幼宁这样想到。
眼看着快要走下堆秀山,太子忽然顿住脚步。
徐幼宁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扭了扭,依旧被他箍得纹丝不动。
还没喊出殿下,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哪儿都没见着你,原来跑到这儿来了。”
慧贵妃!
徐幼宁下意识转过头,竟然看见慧贵妃站在假山下头,身旁除了王吉,还跟着沈云贞。
刹那间,徐幼宁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