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燕渟的目光凝滞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反应, 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燕渟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相貌不出众, 才情不出众,出身不出众。

燕渟是质子, 亦是北梁的中宫嫡子,将来平安回到北梁, 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抛开身份不言, 燕渟的相貌、气度与李深不相上下, 各有千秋。

更何况, 有庄敬庄和两位公主的垂青,他干嘛对平平无奇的自己另眼相看?

徐幼宁身上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生辰八字。

李深找上门来, 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燕渟找上门来,唯一的解释也是这个。

“梁王殿下, 民女告辞。”

徐幼宁正欲起身, 却被燕渟一把拉住。

“梁王殿下——”

这里可是御花园, 徐幼宁相信, 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喊出声, 堆秀山下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幼宁, 我真是……”燕渟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笑起来, 笑得格外爽朗。

他惯常是风流儒雅的姿态,此刻这样笑出声,着实叫徐幼宁有些不安。

她瞪着他,飞快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收回来。

燕渟没有再拉她,歪着头, 看着徐幼宁,又是笑,又是无奈:“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徐幼宁有些泄气,她着实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到燕渟。

燕渟放下手中的松子,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是什么大美人。

但她生得讨人喜欢。粉面桃腮,鲜活灵动,尤其一双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笑意,被她看上一眼,便如沐浴在暖融融的春日朝阳之中。

铁石心肠的燕渟对上这样的眼睛,亦是不自觉地动容。

“幼宁,你现在还在李深的身边,所以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了。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尽可以来找我。”

麻烦,她遇到的麻烦可多了。

人家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徐幼宁当然不会真把自己的麻烦说出来,她只是笑了笑,对着燕渟点了头:“好。”

燕渟看着她的神色,哪里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幼宁,我知道,我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点出现,在李深把你带走之前就保护好你,可如今你进了东宫,木已成舟,所以我们只能静待时机。”

徐幼宁初时以为燕渟是在逗她玩,此刻燕渟说出这一番话,她这才认真地看向燕渟。

燕渟的眼神很复杂,但徐幼宁看得出,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

这倒叫徐幼宁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燕渟,难道真有什么干系不成?

“万一太子知道我跟你见面怎么办?”徐幼宁问。

“他跟你说过什么?”

徐幼宁道:“他叮嘱素心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刚刚公主把素心撵了,素心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个人很细心的,我实在不敢在他跟前说谎。”

“不要在他面前说谎。”燕渟道。

“啊?”徐幼宁听糊涂了。

“在李深这样的人面前,你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那我就实话实话。”

燕渟点头:“实话实说,但是不是全说。”

“不全说?”

“没错,在聪明人面前,最好的说谎办法就是不要说谎,但十句真话只能告诉他九句。”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告诉他,你见了我,但是不让他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

“不对,你可以告诉他,我们说了什么,但你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愿意跟我见面的。”

愿意?

谁说愿意了?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燕渟下巴一扬,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她顿时泄气了。

的确,她很愿意跟燕渟见面。

虽然她对燕渟知之甚少,但她喜欢燕渟跟自己说话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也很安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燕渟不会害她。

“如果他回去问你……”

燕渟正欲说下去,余光突然瞥到了假山小径上的来人。

“怎么了?”燕渟挺直身板,朝那人看去。

庄敬从外头走进凉亭,拉起徐幼宁的手:“太子到御花园了。”

太子过来,必然会寻找徐幼宁。

燕渟点了点头,看向徐幼宁:“记住我刚才的话。”说罢,起身从另一边的小径下了假山。

“走吧。”庄敬道。

“稍等。”徐幼宁捧起面前的碟子,将里头堆成小山一样的松子仁一气儿吃了。

燕渟为她剥了那么久的松子,若是不吃,有点糟蹋他的心意。

更何况,一次吃这么多剥好的松子仁,实在是太满足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小碟松子仁,问:“他给你剥的?”

因知道庄敬对燕渟的心意,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梁王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幼宁望着庄敬,希望她能顺着自己的话多说一些跟燕渟有关的事。

但庄敬似乎并不在意燕渟为自己剥松子仁的事。

庄敬公主真的那么爱燕渟吗?连燕渟对别的女人好都不在乎?

“他待你好,自是有缘由,反正他也不图你什么。今儿的事可别告诉李深。”

庄敬话音一落,李深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庄敬没想到太子竟然走到堆秀山上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徐幼宁一眼。

徐幼宁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慌乱。

于是,庄敬道:“我跟幼宁说些闺房话罢了,哪能什么都告诉你。你也真是的。叫人过来传话便得了,怎么自个儿上来了。”

太子信步走进凉亭里,目光瞥到桌上的两副茶具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徐幼宁:“皇姐都打算把我的人撵出御花园了,我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不自个儿上来怎么行呢?”

阴阳怪气的,庄敬冷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挺会告状的。”

太子道:“皇姐还没说,为何把幼宁带到这里来?她如今不适宜爬山。”

庄敬一派泰然自若,示意徐幼宁跟着坐下来。

“底下人太多,我怕别人冲撞了幼宁。御医不是说,要幼宁多活动活动么?这堆秀山算什么山,她自己就走上来了。”

太子神色不明:“怕人冲撞,所以不叫人跟着?”

庄敬听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只带了幼宁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来问我,成了,以后你的事我不沾手了。”

庄敬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愠色,也不等太子发话,起身便离开了凉亭。

徐幼宁有心想喊她留下,嗓子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堆秀山上,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二人。

“皇姐今儿吃了这么多松子?”

徐幼宁早知他心细如发,此时见他留意到了燕渟留在石桌上的一堆松子壳儿,一颗心顿时突突突地跳起来。

“方才公主一边说话一边剥着,我都没注意到她剥了这么多。”

太子望着那堆松子壳,眸光一动,望向徐幼宁:“你怎么没吃。”

“我,我不喜欢吃松子。”

“方才自己走上来的?”太子终于放弃对松子壳儿的关注,问起了别的事。

徐幼宁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是自己走上来的,就有两处石梯有些陡,公主殿下给我搭了把手。”

“那你自己能走下去么?”太子问。

徐幼宁面露难色。

上山容易下山难,方才走上来已是不易,下去只会更难。

好在徐幼宁的身子并不算重,远没到走不了路的份上,至多走得慢些,太子既然逼问她,因此,她很肯定地说:“能。”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轻上挑了些,什么话都没说,起身走在前头。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着假山的石壁慢慢往下走。

堆秀山虽是假山,却是以真正的太湖石筑成,因此岩壁跟真正的山一样陡峭。

徐幼宁的手摸着山岩,只觉得硌得慌。

小心翼翼地走了三步,前头的太子转过身,看她一眼,“要我扶你吗?”

有人扶自然是最好的。

上山的时候随时有庄敬搭把手。

现在……

徐幼宁想了想,依旧摇了头。

太子没再说话,没有转身继续往下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徐幼宁。

“殿下。”

“继续走。”太子淡淡道。

徐幼宁无奈,只好扶着岩壁继续往下走。

本来她已经走得小心翼翼,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几乎是走得步步惊心,比刚才走得更慢了。

“徐幼宁。”

徐幼宁正在往下迈步,太子冷不丁地喊一声,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没留意自己迈出去的脚,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前扑过去。

万幸太子离她只三步远,他反应极快,往前跨了一步便将徐幼宁稳稳接住。

只是……接的位置有些奇怪。

徐幼宁的胸口正好撞到了太子的脸,严丝合缝的,没有留出一丝罅隙。

他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的胸口,一种奇异的触感从热气中散开,迅速传遍了她的周身。

徐幼宁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胸前的那张脸总算是动了动。

徐幼宁正觉得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两只脚便离了地。

太子居然就着这姿态将她往边上一揽,抱起来朝山下走去。

徐幼宁又懵了。

她想过请太子搭把手把她扶下去,但她没想过让太子把自己抱下去,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姿势。

眼下的情形比刚才还有难熬许多。

方才两人是严丝合缝的碰上的,而现在,他这样抱着徐幼宁往下走,没走一步,徐幼宁的胸口便会朝他的侧脸挤一下……徐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偏偏不敢动。

不但不敢动,还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堆秀山的小径狭窄,万一自己乱叫乱动的,磕着碰着还是自己吃亏。

那一次被人撞到,小腹绞痛的滋味令她生不如死,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更何况,徐幼宁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叫他抱一抱还闹腾一番,少不得要叫他给自己定一个大惊小怪之罪。

好在堆秀山只是一座假山,对太子而言下山只是几十步台阶而已。

很快就下去了。

徐幼宁咬着唇,一步一步地数着,越数却越觉得慢。

记忆里太子走路很快的,怎么今日下个山走了这么久。

胸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不止胸口,好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舌尖些许发麻,身上微微发热。

是天太热了吧。

徐幼宁这样想到。

眼看着快要走下堆秀山,太子忽然顿住脚步。

徐幼宁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扭了扭,依旧被他箍得纹丝不动。

还没喊出殿下,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哪儿都没见着你,原来跑到这儿来了。”

慧贵妃!

徐幼宁下意识转过头,竟然看见慧贵妃站在假山下头,身旁除了王吉,还跟着沈云贞。

刹那间,徐幼宁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