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徐幼宁今晚睡得不错。

今儿走动得多, 吃得也多,一躺下就特别困。

她梦见春日里,祖母带着她去玄天观烧香, 她们带了好多糕点,有绵软的芝麻卷, 有甜糯的枣泥糕,有酥脆的冷香酥, 还有清香的芙蓉饼。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姑娘们出门亦是不易, 每回徐老太太带着去玄天观都特别开心。徐幼宁跟徐幼姝都挤在徐老太太身边, 一路说笑拌嘴一路吃着糕点。

到了玄天观,祖母带着她们上香许愿, 徐幼宁替卫承远许愿。

祖母要听清玄子天师布道,徐幼宁和徐幼姝都觉得无趣。徐幼姝身上带着钱,偷偷溜出玄天观去外头逛脂粉铺子, 徐幼宁自个儿在玄天观里游荡。

这边山青云霁, 风光正好。

她站在玄天观那株百年的桃花树下, 正想去拂弄枝头带着露珠的花朵, 冷不丁地传来一声猫叫。

徐幼宁吓了一跳, 抬头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山猫站在树上。

她不记得玄天观有这样的山猫。

那山猫并不近前, 只是站在树上喵喵叫着,声音怪里怪气, 跟寻常的猫儿都不太一样,怪渗人的。

徐幼宁心中害怕,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古朴的道观没有了,繁盛的桃花不见了, 渗人的猫叫却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恍然,东宫里那只野猫还没有赶走!

徐幼宁坐了起来。

“月芽。”徐幼宁唤了一声。自打月芽进了承乾宫,大多数时候都是月芽在屋里值夜。

连着唤了两声,无人答应。

徐幼宁坐起身,望见月芽坐在脚踏上睡着了。想是今日出去跑了那么久,着实乏了。

她不忍心把月芽叫醒。

月芽身板跟她差不多,估摸着捉不住野猫,不如出去叫小太监们去赶。

徐幼宁痛恨那扰人清梦的野猫,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推门出去,却发现外头没有人。

真奇怪,往常素心和孟夏至少有一个人在这边的。

外头的猫儿又叫了一声。

徐幼宁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该死的野猫,已经扰了她两回清梦了,今日必得收拾它,叫它知道疼才行。

徐幼宁独个儿从承乾宫的后门出去,一路既没遇见侍卫也没遇到宫人。

若是往常,自会觉得奇怪,只是今日她一颗心都被那该死的猫儿拱出火来,没有留意旁的事。

走了没多远,便见石板路旁边的树干上搭着一根竹竿,想是宫人用来打蝉的竹竿,她赶忙把竹竿抓在手里。

有这么长的竹竿在手,只要看见那猫儿,徐幼宁可以隔得远远地打它。

她非要把那臭猫打疼才行。

那猫儿并不是一直在叫,隔一会儿才会发出个声音,徐幼宁出了承乾宫后花园,站在小路上,静静等着那猫儿再叫。

可是这一次却等了很久。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比之前都清晰许多的猫叫。

在栖凤池边!

徐幼宁立即来了精神,抬着竹竿蹑手蹑脚地往栖凤池边走去。

没多时,她看见栖凤池边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适时的一声猫叫,确定了那影子就是怪叫的野猫。

这猫这么大吗?

叫声这么奇怪,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然,还是叫人过来处理得了。

徐幼宁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本能地转身。只是她手里提着长长的竹竿却没那么便利。

人一转身,竹竿轻而易举地就打在旁边的柳树垂下来的丝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幼宁直觉不妥,好似有什么危险在逼近,手中的竹竿“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猫妖冲过来杀她了吗?

该死!不是说她命格奇特,是好命吗?堂堂太子的贵人,怎么遇着妖物了?

徐幼宁硬着头皮转过头,打算跟猫妖拼了,然而一回头,便愣住了。

身后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猫妖,站在她眼前的,是太子。

他怎么在这里?

猫妖呢?

饶是徐幼宁迟钝愚笨,亦感受得到太子幽深的眸光中迸发出的森然冷意,仿佛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下一瞬便能将徐幼宁撕扯得粉碎。

徐幼宁很确信方才猫叫声是方才那影子发出来的,而这影子——

要么是那猫妖幻化成了太子的模样,要么站在那里猫叫的人——

就是太子。

若是按徐幼宁的常理猜想,定然觉得是猫妖变成了太子的模样来迷惑自己,但徐幼宁忽然想起了她上回说起东宫有野猫的时候,素心说王吉会安排人处理。后来她问了王吉野猫的事,王吉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王吉知道的。

承乾宫里的近侍都知道太子猫叫的事,只是他们不说。

今夜她一路寻来,没有碰到一个人,是因为他们都故意躲起来了。

她撞破了太子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那么……

徐幼宁抬眼望向太子,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徐幼宁把心一横。

“汪汪!汪汪汪!”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狗叫。

大约出自一种求生的本能。

对方若是猫妖,那么她狗叫几声,说明自己是犬妖,猫可打不过狗。对方若不是猫妖,而是太子,只能说明他——病得不轻。

然而太子显然不认为自己病得不轻,他寒着一张脸,恶狠狠道:“徐幼宁,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我……”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明明是她半夜被他的猫叫吵醒,他反过来问她发什么疯。

果然,还是狗叫比说话省事。

“我睡不着。”徐幼宁只好道。

这是半句实话,她被他吵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鬼叫?”

她鬼叫?

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指鹿为马”,徐幼宁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鹿说成的马,如今算是明白了。

是鹿还是马,原本就是看指的那个人心情的。

就比如现在,徐幼宁只能认下“半夜鬼叫”这个罪名。

但她还是不甘心:“我本来睡着了,听到有野猫在叫,所以出来看看。”

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厉:“你拿着那根竹竿想干嘛?”

“外头漆黑的,拿着……壮胆。”

“准备打野猫?”

太子的语气叫徐幼宁感觉愈发的不妙,一股凉气从她后背蔓延开来,叫她手脚直哆嗦。

“不敢。”

“不敢?”

“我怕猫。”

“你怕猫?”

徐幼宁说一句,他便反问一句,徐幼宁眼看着自己无话可说,罢了,横竖是死,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

“我拿竹竿是想把猫吓跑。”

太子的眼眸眯了眯:“那你觉得,你把猫吓跑了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太子冷笑了一声,徐幼宁赶紧点了点头,太子再冷笑了一声。

徐幼宁只觉得自己头要炸了。

摇头不对,点头还是不对,那他到底想怎么样?

徐幼宁倒真后悔了,刚才他蹲在凤池边上的时候,她就该假装没认出的,拿竹竿子狠狠抽他一下。

“你很讨厌猫吗?”

徐幼宁实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只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和否他不满意之外,不知道也是他不满意的回答。

徐幼宁彻底没辙了,可为着自家的小命,不得不继续绞尽脑汁的回答。

“我没有养过猫。”

太子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养过狗了?”

“没有。”

“怎么会?孤听着你学得挺好,叫得挺像。”

徐幼宁死死咬着唇,但终究还是泄了气,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道:“从前我家住在南城的时候,家里地方小,我的屋子紧挨着隔壁的后院,那一家人在后院养了狗,我天天晚上被那狗叫吵得睡不着,就……就学了几声。”

半夜被那狗吵醒,谁也不睡着,索性跟着那狗叫唤几声。

想起这个,徐幼宁还有些自得:“后来我发现,若是我叫得狠一些,那只狗便会被吓着,在那之后我夜里从能睡个安生觉。”

“这么说,你叫唤得比狗还凶?”

是这个意思,可徐幼宁总觉得被他这样说出来怪怪的。

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隐约记得,太子的肩膀轻轻耸动了几下。

是在抑制内心的怒火吗?

一定是的。

自己撞破了他半夜猫叫的丑事,他恨不得把自己就地灭口。只是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才强忍着怒意没有杀她。

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是她人头落地的时候。

现在他不会杀她,他会不会派人把自己毒哑呢?

徐幼宁以前看过戏文,里头的坏蛋被人撞破阴谋,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割人舌头。

太子若是割了自己的舌头,或是毒哑了自己,自己照样可以替他生孩子。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害怕,饶是回到榻上裹紧了被子,仍是觉得周身发冷。

如此在屋子里心惊胆战地龟缩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太子赐下的汤药。

徐幼宁怔怔望着素心手捧的汤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姑娘,主子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特意命厨房熬了这参汤送过来,你用一点补补元气吧。”

参汤她经常都在喝,特意送过来的参汤……该不会是特意加了什么东西吧?

徐幼宁还没有喝下哑药,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素心知道她这几天都是恹恹的,见她不肯喝汤,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徐幼宁唇边。

“素心姐姐,我不喝成吗?”徐幼宁哀求道。

素心着实不知道她怎么了。

除了刚进东宫那阵子害喜的时候,徐幼宁一向吃东西很香,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地,什么都不想吃,只有月芽呈过来的东西吃几口,看到自己送膳食过来……那戒备的眼神,就跟自己要谋害她似的。

“不吃就算了。”

素心忙回过头,朝着门口躬身一拜:“主子。”

“把汤放下。”太子语声淡淡。

素心放下汤盅,低头退了出去,月芽见状,跟在素心的身后也飞快地跑了。王吉站在外头,伸手将房门拉上。

太子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长得高,几步便至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手捏着被角,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孩子饿死吗?”太子淡淡道。

“没……没有。”徐幼宁小声道。

她没想自杀,她也没那胆子自杀。

昨儿个月芽偷偷给她的馒头,她在被窝里吃了两个,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把参汤喝了。”

太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徐幼宁战战兢兢地想去端汤,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见徐幼宁不肯动,太子剑眉一挑,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开。

徐幼宁这两日没有出门,身上一直穿着寝衣,在被窝里打了那么久的滚,衣裳早就乱了,领口大敞着,露出一大片白净细腻的肌肤。

她原就生得白嫩,如今在东宫里好生养着,越发的诱人。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伸手掀自己的被子,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碰到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胸口。

太子迅速别过脸,背对着徐幼宁坐在榻上。

徐幼宁这才稍稍安定些,迅速把寝衣整理好,端起了参汤。

“为什么不敢喝?”太子沉沉道。

徐幼宁心里憋着委屈,她为什么不敢喝,她还不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他毒哑吗?

“说话。”

“殿下,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太子冷冰冰地打断她。

徐幼宁有些疑惑,“我是说那天……”

太子揣度着她应当理好容装了,回过头,深深盯着她:“哪天晚上?想好了再说。”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太子到底什么意思?他让自己想好了再说,说什么?自己刚才不正是要说吗?可自己刚说两个字他就打断,还叫自己想好了再说,意思是不让她说?

不让她说“那天”,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殿下,你是说那……”

才刚说了一个“那”字,徐幼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朝太子摇头。

她不知道什么“那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想好了?”太子问。

徐幼宁赶忙点头。

“想好了,就说吧。”

“殿下,我没什么要说的。”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满意地扬了扬下巴,余光瞥到那汤盅上:“把汤喝了。”

“是。”徐幼宁端起汤盅,拿着勺子喝起汤来。

冷不丁地,太子又扔出一句话:“你这几日不吃不喝,是担心我在饮食里下毒?”

徐幼宁差点被呛着,她赶紧摇头,辩解说:“不是的,殿下,我没有不吃不喝,是……是我这几日害喜呢,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

回答过后,徐幼宁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往常,太子在她面前,都是自称“孤”的,怎么今日改口说了“我”。

应当是他没有留神,随口这么一说吧。

“现在不害喜了?”

“不害了。”徐幼宁索性连汤匙都不用了,捧着汤盅一气儿将里头的参汤喝干了。

不是她故意装样子给太子看。

她这几天都是吃月芽偷偷带进来的冷馒头,现在喝着参汤自然觉得鲜美可口。

看她乖乖喝了汤,太子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亲自过来给了台阶之后,徐幼宁的日子终于恢复了从前的舒适宁静。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晚上的猫叫,当然,还有狗叫。

她素来心宽,没过几日便将这事彻底甩在脑后。

这天她午睡刚起,便见素心捧着一个大托盘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

素心道:“这是公主府送来的东西,说是庄敬殿下给姑娘的心意。”

庄敬公主送的?

徐幼宁眸光一动,想起的人自然不是庄敬,而是燕渟。

没来由地便觉得东西都是燕渟送的。

于是她对素心道:“知道了,把东西搁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素心微微有些诧异,到底没说话,放下托盘,躬身退下。

月芽察觉到徐幼宁神情有些不同,忙将房门带上。

“你倒机灵。”徐幼宁夸她。

月芽吐吐舌头,无奈的说:“姑娘,不是我机灵,是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徐幼宁下意识地后怕,“你都瞧出来了,那素心是不是也?”

“没事的,她再是太子殿下的耳目,也不可能事事都向太子殿下禀告吧。”月芽小声宽慰道。

徐幼宁又愁眉苦脸起来。

太子耳聪目明心细如尘,他用的人自然噎死耳聪目明心细如尘。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法子,只好故意忽视这件事,去翻弄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硕大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和一身衣裳。

徐幼宁先打开首饰盒,里头有一副红宝石耳环,红宝石的成色极好,没有一丝杂质,更为巧妙的是,外头的金累丝形状巧妙,使这耳坠看起来像一颗红樱桃。

“这耳环真别致,比那些雕花雕草的好看多了。”月芽一望见那耳环,顿时夸赞起来,“姑娘,我帮你戴上吧。”

徐幼宁也很喜欢,忙点了点头。

月芽帮着徐幼宁戴上樱桃耳坠,又捧了妆镜过来。

徐幼宁本来就生的白嫩,水润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粒馋人的水蜜桃,如今戴上这副樱桃耳坠,当真相得益彰。

她越看越喜欢,连剩下的衣裳也懒得看了。

月芽道:“公主殿下当真是喜欢姑娘,送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过来,可见不是客套,而是真用心。”

庄敬公主才不会花这样的心思给自己准备礼物呢。

虽然庄敬对她很客气,但徐幼宁感觉得到,在庄敬眼中的自己跟慧贵妃眼中的自己没有什么分别。

燕渟,一定是燕渟送给她的。

徐幼宁不讨厌燕渟,只是因着这副樱桃耳坠,越发对燕渟好奇起来。

想着想着,她动手把耳坠摘了下来。

月芽奇怪道:“姑娘不戴着吗?”

“不戴了,帮我收好。”燕渟说,不能叫太子知道自己跟他有关系,这樱桃耳坠如此特别,若是自己在承乾宫里成天戴着,肯定会惹人注意,还是收起来吧,等什么时候得空能回去看望祖母了,再戴给祖母瞧瞧。

月芽对徐幼宁自是言听计从,她把樱桃耳坠放进锦盒里,又将托盘上的衣裳拿起来给徐幼宁看。

这套衣裙质地轻盈,上头的石榴绣花工艺看起来也十分精美,但徐幼宁觉得,这件衣裳跟燕渟没有什么关系,应当是庄敬公主怕别人太在意那副耳环才送了这衣裳过来。

徐幼宁灵机一动:“月芽,帮我换上这衣裳吧。”

……

“主子。”素心走进太子的书房,恭敬福了一福。

太子头也没抬的问:“皇姐送过来的东西给她了?”

“呈给姑娘了。”

“她喜欢吗?”

“应当很喜欢,姑娘叫我放下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闻言,太子的目光从手中的奏折挪开。

“很喜欢?”

素心被他的目光一照,迅速低下头,“姑娘看起来,很在意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太子眸光一动,“叫她过来。”

“是。”

素心退下,很快将换上新衣的徐幼宁带过来。

“殿下。”

他说在承乾宫不用跪拜,徐幼宁走进来,只恭敬地向他问安。

太子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府送过来的是一件水蓝色银丝绣石榴的薄烟纱裙,除了裙摆和袖口绣着花样,其余地方轻纱飘动,好似一泓清水。

石榴多子,庄敬公主送石榴纹的裙子,显然是有祝福徐幼宁安产之意。

徐幼宁住进东宫以后,新衣裳的确做了不少,可她进来的时候怀着身孕,是来养胎的,不是来伺候男人的,因此给她的衣裳虽然料子好,样式花纹却十分简洁,力求宽松舒适。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精致的裙子。

徐幼宁的模样在群芳争艳的皇宫里至多算是中人之姿,但她一双眼睛纯净,自有一股惹人怜爱的娇憨之质,穿上这样的纱裙倒是相称。

太子抿着薄唇,只扫了她一眼,迅速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奏折上。

徐幼宁走进来等着他示下,却见他专心看着奏折,一副把自己已经忘了模样。

这阵子她学了不少规矩,知道这种时候就得安安静静地候着,一直等到太子说了话叫她退下去为止。

只是她如今时常觉得腰酸腿酸,站了这么片刻就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轻轻提醒了太子:“殿下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子少有被人催促,他不耐地拧了下眉,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这几日饮食如何?”

“一切如常。”

“你那屋子夕晒,热吗?”

徐幼宁摇头。

太子无言。

两人就这么静静望着。

良久,太子道:“今日天上有云,你可出去多走走。”

徐幼宁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太子跟以前见到的那个太子有些不一样了。

是语气不一样了吗?不,他说话还是淡淡的,低低的。

是表情不一样了吗?不,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就跟冰雕似的。

是眼神不一样了吗?不,也没有……

徐幼宁探究地看向他,他似乎察觉徐幼宁的窥探,板着脸又拿起奏折。

“回去吧。”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似乎又有一个差别。

从前太子都是说“退下”,今日是说“回去”。

“是。”徐幼宁正欲退下,外头突然传来了两声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那狗似被人打了一般,叫得颇为惨厉。

太子还未发话,王吉匆匆进来,“主子,厨房那边有人偷偷养了只狗,今日侍卫本来想带走,谁知那狗竟跑到承乾宫来了,惊扰了主子的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叫了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别叫他们打狗,怪可怜的。”

王吉愣了一下,赶紧道:“奴婢这就去传话。”说罢匆匆下去。

徐幼宁脸上有些烧得慌。

什么是狗叫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

饶是她心思浅,也觉得太子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殿下,我先退下了。”

徐幼宁心里委屈。

她学狗叫两声怎么了,他还学猫叫呢!她学狗叫还不是因为他,他居然拿这事讽刺自己。

果然,是太子就了不起。

那晚拿狗叫的事羞辱她那么久,今儿还拿这事取笑她。

“出去瞧瞧那只狗。”太子放下奏折,起身说了这一句。

徐幼宁无法,只得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那狗早已为侍卫们制住,呜咽着躺在地上,有三四人围着。

王吉见太子站在廊下,忙上了台阶走过去,道:“底下人手头没轻重,奴婢出来的时候,后腿已经被打断了一条。”

徐幼宁闻言,顿时担忧地“呀”了一声。

太子回过头,徐幼宁忙闭了嘴。

“带下去,好生养着,等养好了,牵到承乾宫给幼宁瞧瞧。”

给她瞧瞧?

没叫人把狗打死,自然是好,可他叫人把狗给自己瞧,难不成在他心里,自己已然跟狗是一体的吗?

想归想,她没有跟他斗嘴的胆子,只能闷声不吭。

王吉道:“奴婢记下了。”

说完王吉匆匆下了台阶,指挥着太监们把打瘸的狗抬下去。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到太子身上,在他的周遭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徐幼宁站在他身后,只觉得晃眼睛。

“把狗养在承乾宫,如何?”太子依旧背对着徐幼宁,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徐幼宁不明白了。

承乾宫是他的地盘,他要养狗,问自己做什么?

徐幼宁真的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狗”这个字。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狗。

“殿下,我腰酸了,想回屋躺一躺。”

太子不说话,徐幼宁不想再跟他呆下去,自己便往宫里走去。

“等等。”太子道。

徐幼宁只好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看着她,喉结微微一动。

“没事,回去歇着罢。”

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徐幼宁并不好奇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立马就回了屋。

月芽见她进来,忙扶着她到美人榻上坐下,高兴地问:“姑娘今日怎么跟殿下说了这么久的话?”

徐幼宁嘟着嘴。

月芽压低了声音:“殿下训姑娘了吗?”

“也不是训,他就是……”

“就是什么?”月芽好奇地追问着,见徐幼宁不肯说,忽然瞥见房门还开着,赶忙去把门拉上,“姑娘,你说吧,外头的人听不见。”

“他说……”

月芽瞪大了眼睛。

徐幼宁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姑娘还会想太多吗?”月芽捂嘴笑起来,“我家姑娘就是想得太少,你快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见徐幼宁一脸苦恼的模样,月芽又道:“姑娘是害羞吗?是不是殿下跟姑娘说了什么情话?”

徐幼宁啐她一口:“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情话?他……他骂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