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着徐幼宁进园子的宫女悄然退下,只留下徐幼宁站在草地上。
徐幼宁目不斜视,走到凉亭前,朝着庄敬公主福了一福:“幼宁给公主殿下请安。”
庄敬公主昂首道:“你在太子殿下跟前都不必行礼,在我面前就更用不着了,进来坐吧。”
徐幼宁正欲走进凉亭,一直背对着徐幼宁的那个男子转过了身。
这一望,她便呆住了。
这人生得太好看了吧!
男子见徐幼宁呆呆望向自己,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佛头青的织锦长袍,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用金线描着边儿。他的五官比起寻常男子要斯文俊秀许多。墨发用一只白玉冠笼在头顶,那玉冠玉质天成,仍是不及他脸庞温润之一二。
因背对着徐幼宁而坐,他转过头,拿一只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说不出那些精巧的辞藻,只是觉得这人俊美无俦,宛若下凡的神祗一般。
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那人并未躲闪,反是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就是幼宁?”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太子那般低缓深沉,反而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凌冽和清脆。
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听到这样清澈的声音,徐幼宁觉得很舒服。
甚至连对方直接叫自己幼宁,亦不觉有任何的唐突。
自从进入东宫,身边许多人见到徐幼宁都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哪怕只是太子和贵妃身边的侍从,对待徐幼宁的态度都是居高临下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身份高贵,却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待徐幼宁,没有傲慢无礼的语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他稀松平常地望着徐幼宁笑,稀松平常地与他搭话,仿佛他们就是凑巧遇见的友人一般。
“嗯。”徐幼宁抿着唇,不知对方该如何称呼,只好点了点头。
庄敬公主瞧着他们俩打招呼的模样,笑道:“幼宁,这位是梁王殿下。”
梁王殿下?
徐幼宁吃了一惊。
北梁和南唐互换嫡子为质的事,她自然听说过,当年南唐的皇子到北梁不久后便遇害,北梁送到南唐的质子倒是好好在南唐长大,只等着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回到北梁。
真没想到庄敬公主居然让她见北梁的质子殿下?
这一回,她再望向对面那个人,除了敬仰,又多了几分好奇。
“这里是南唐,我并不是什么王,你可以叫我燕渟。”
最初的好感渐渐消退过后,徐幼宁冷静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梁王殿下,他为什么那么亲近地喊她的名字?还让自己直呼他的名字?
今日庄敬公主是特意让自己来见他的吗?
徐幼宁不讨厌这位梁王,只是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庄敬公主会特意叫自己来她的别院,让她见他。
太子知道这事吗?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庄敬,庄敬却压根没有看她。
“这里太热,我身上衣裳穿多了,着实闷得慌。你们坐这儿喝着茶,我回去换身衣裳。”庄敬说着,朝着燕渟笑了下,也不看徐幼宁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庄敬公主要走?徐幼宁顿时慌了。
“公主,我陪你一起去吧。”
徐幼宁想拦住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拦不住她。
果然,庄敬只是笑笑:“你身子重,哪有叫你陪着我跑来跑去的道理,安心坐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庄敬很快绕过了迷宫一般的灌木矮墙,消失了身影。
园子里,只剩下徐幼宁和燕渟。
刚开始的寒暄过后,燕渟似乎并不着急言语,悠闲地品着茶,不时朝徐幼宁抛出一个微笑。
徐幼宁心中的不安渐渐滋生,不敢去看对面燕渟的眼光,心中后悔没有把素心带进来。她有一种预感,要是素心跟着过来了,或许燕渟不会露面。燕渟特意在庄敬公主的别院见自己,定然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见了自己。他要防着的人,一定是太子。
那他见自己,是因为太子吗?他会不会要自己做什么事?徐幼宁不禁担惊受怕起来,她不想卷进太复杂的事。她只想安安生生的替太子生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手足无措中,对方开了口。
“幼宁,喜欢这座园子吗?”
这座园子?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因着他这句问话松了口气。谈园子好,谈着谈着,庄敬公主应该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认真地环顾了这座花园。
碧绿的草地,整齐的灌木矮墙,纯白的亭子,这座园子布置得干净利落,跟此刻耀目的阳光相得益彰。
徐幼宁从来没见过这样风格的花园。
不过,漂亮是漂亮,新奇是新奇,徐幼宁总觉得有些单调。
“这座园子很漂亮。”徐幼宁道。
对方轻笑了一下,抬手替徐幼宁倒杯果露。
“没说实话。”
徐幼宁被他这么一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
见她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燕渟道:“幼宁,我只是个质子,在这里,我的身份比你尴尬许多,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只当寻常聊天就是。”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徐幼宁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认真地点评起这座园子来:“我觉得只有草的话没什么可逛的,花园么,总得养些花儿不是。”
燕渟点了点头,对徐幼宁的话很是赞同:“这座园子还没有布置完,等着花房把我要的花培育好了,会分散种在这园子里。到那时就不会这么乏味了。”
徐幼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这座园子是你建的吗?”
他眉眼一弯,笑道:“算是吧,公主殿下想要一座不一样的花园,我整日无所事事,帮着出了些主意。”
徐幼宁点了头,心下却有些嘀咕。
也不知燕渟跟庄敬公主是什么关系,居然帮她建造花园。
“幼宁,你有几个月身孕了?”燕渟突然问。
“四个月了。”
他点着头:“这个月份,应该不害喜了吧?”
“如今好多了,之前是什么都吃不下,这阵子大部分东西都吃得下了。”
“你有什么忌口吗?”燕渟问。
徐幼宁不知道燕渟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含糊道:“我闻不到草药味道,所以不吃药膳。”
“药补不如食补,你身子康健,只要合理膳食,便不会有问题,”燕渟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似是思索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四个月身孕还属于孕早期,你要多喝牛乳,多吃鸡蛋,蔬菜瓜果自不必说,记得多吃一些动物肝脏。”
徐幼宁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燕渟。
燕渟这谆谆嘱咐,倒像是太医。
太医跟徐幼宁说过要多吃鸡蛋和鸽子蛋,每日蔬菜瓜果的品种齐全,不过倒没说什么动物肝脏。
“多谢梁王殿下关心。我这一向饮食都有医女照料着,倒是不必操心。”徐幼宁说着,好奇地望向燕渟,“平常太医过来的时候,也会帮我瞧瞧膳食,牛乳、鸡蛋太医都说过,倒是肝脏没有提过。”
燕渟道:“那是补铁的。”
“补什么?”徐幼宁听说过补血补气,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补铁。
“这是我们北梁的一个说法,意思就是补血。”燕渟微微笑道,“北梁女子有孕之后,都会多吃这些补身子,若是不喜欢猪肝的味道,尝尝鸡肝、鹅肝。”
“那就好,如今的人都会叫孕妇多静养,你若是胎相稳固,不要一味静养。每日用过膳,多走动走动。”
徐幼宁最是惫懒,太医说过她好几回,她亦没听进去。
此时燕渟这样说,顿时红了脸:“多谢梁王殿下,我记住了。”
燕渟正色道,“我说了,在这里我不是什么殿下。”
徐幼宁见他说得郑重,想是自己的话语刺伤了他,忙噤了声,改口道:“燕公子?”
“我怎么叫你,你就怎么叫我。”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到底还是带着那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徐幼宁叹了口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燕渟?”
燕渟终于满意地笑了:“你方才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这么关心我?我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李深为何会要你给他生孩子?”燕渟反问。
徐幼宁愣了一下,被燕渟的话绕了进去。
对啊,若当真寻常,她此刻应该在莲花巷,而不是在公主的别院做客。那她到底是寻常,还是不寻常呢?徐幼宁也疑惑了。
燕渟见她苦恼的样子,忍俊不禁:“想出什么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脑子笨,想不清楚的事太多了。”
燕渟原本一直笑着,听到这话微微蹙眉:“你并不笨,往后不许这么说。”
啊?
徐幼宁有些惊讶。
她固然知道自己不是白痴,但从小到大,旁人都说她有些迟钝。陈氏和徐幼姝时常笑话她不说,爹爹和祖母心里也是觉得自己不机灵的。
她跟徐幼姝一起学唐诗,徐幼姝读三遍就能背了,她要读三天从能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