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总是阴暗的, 没有光,潮湿逼仄。水滴从岩壁上落下来,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年迈的宇智波斑坐在六道魔像前, 歪着衰弱的身体, 用没有被头发所遮盖的眼怔怔地打量眼前的黑暗。
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男孩似乎终于闹够了, 累了, 不再大喊大叫, 试图从地上爬着逃跑,而是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鼻子里还吹出两个气泡。
白绝在看守这个男孩, 顺道瞧一瞧他的伤势——男孩被石头砸没了半边身体,若非有柱间细胞保命,这个叫做“带土”的男孩, 绝无活命可能。
“哎呀呀,这个家伙可真能闹腾啊……”白绝看着睡得鼻子冒泡的带土,不由感慨起来,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毕竟斑大人一向喜欢安静……”
喜欢安静?
年迈的斑向后仰去,心里有轻微的嘲讽。
他也并非多么的喜欢安静, 而是处于濒死之际,不得不如此安静罢了。
现在的他, 早就褪去了年轻时的威名与强盛,只余下一身的羸弱与衰慢,白发苍苍, 看起来和普通的老头子无异。没有人会猜到, 他就是曾经与柱间共同创立了木叶忍村、被誉为传奇一般忍者的宇智波斑。
白绝有些聒噪, 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带土的不是, 指责这个不懂事的小家伙竟然在地上弹来弹去,还试图用头撞自己。斑懒得听这些话,倚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回忆起了曾经的事。也许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情不自禁地会想起那些曾遇到过的人、曾遇到过的事。
那些面孔啊,声音啊,也曾如此鲜明活泼过,但如今全都褪了色了,成了一道道的雾,不仔细想,便随时会模糊了去。
他想起自己的弟弟,宇智波泉奈;曾经的宿敌,千手柱间;早早逝去的父亲,宇智波田岛,还有……
斑想起了沙罗。
沙罗。
他在心底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该烂熟于心,现在他却觉得有些陌生。这不怪他,因为实在是太久没有人和他提起过这个人了。蛰伏于地下的这些年自不必说,这里根本没人会和他说话;而曾经在忍村时,也只有柱间会和他说起这个名字。
“要是沙罗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许嫁人了吧?”
某一次,柱间望见窗外经过的年轻女子,不小心怔怔地说出这句话来。等说完了,又立刻收了声,转开话题去“刚才说到哪里了?其他村子的来信……”就像是不曾忽然说过这么一句话似的。
那时,斑原本想说“沙罗如果活着,那也和我们一样渐渐老去了,不会是那样年轻的女人的”。
沙罗死的时候是十九岁,被泉奈用火遁击中后力竭坠落山崖。据说人找回来的时候,半条手臂被贪食的秃鹫啄没了。在有战乱的地方,食腐的鸟类所处可见,等着战争短暂结束时冲向尸体大快朵颐。很庆幸,扉间和柱间很快就把她找回来了。但她也永远不会再醒来。
其后,为了报仇,扉间又杀死了泉奈,斑又险些杀死了扉间。这样的复仇,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与仇恨。
但是,谁也不知道命运是怎么回事,原本不死不休的几个人,在数年后的一场大战后,终于握手言和,一起建立了木叶。
这个忍村是属于千手与宇智波的,但有些族人却再也无法看见这座象征着和平的村子了。比如死于飞雷神斩的泉奈,比如沙罗。
沙罗死后,扉间再没提过她,就像是不曾有过这个妹妹一样。但斑知道扉间曾是最疼爱沙罗的兄长。他是兄长,更如父亲一般,严苛且温柔。
这一切并非是斑的猜测,而是沙罗亲口告知他的。
“扉哥啊……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把女孩子们都吓跑,对我也怪凶巴巴的,还总把‘邪恶的宇智波’挂在嘴边……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沙罗曾笑嘻嘻地这样对斑说。
这些话说出来,旁人也许无法相信,就连柱间都觉得不可思议——斑与沙罗,本该是敌对的二人,怎会和平地闲聊说话?更何况是这样亲昵的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斑与沙罗,也曾有过一段算作和平相处的时间。
斑还记得,那是战争停止之前的某个秋日,他护送大名前往别国,在路途中遇到了同样在护送委托人的沙罗。
那时,斑还以为沙罗是个男子——从小到大,沙罗都以男孩的形象示人,斑从未怀疑过这点。
千手与宇智波相遇,本该一见面便拔刀以对;但是,沙罗却说“你也在执行任务,我也在执行任务,不如互相给个方便。”
那时,斑很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因为沙罗的实力在她的兄弟中算最弱的那个,不足以与他匹敌;为了全身而返,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在斑也并不想多事,不愿与千手的人打起来——胜负倒是其次,惊扰了大名却是个麻烦。
于是,千手与宇智波的族人就这样有惊无险、近乎是同行一般踏上了旅途。
这样的事情,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间,或者换一个人,就无法达成了。如若不是双方都在护送各自的主君,如若不是暂无战争的宁静之时,如若不是愿意松口退让的沙罗和并不爱锱铢必较的斑相遇……一切也许就都不一样了。
初秋之时,枫叶还未被染红。天色轻寒,晴日却更见明澈。
斑和自己的族人待在一起时,却总会将目光投向千手的驻扎之地,防止千手的忽然袭击。
黄昏之时,沙罗似乎匆匆离开了族人,不知去了何方。出于戒备之心,斑跟了上去。然后,他就撞见了在溪间沐浴的她。
“沙罗,你……”
“……是女人?”
与斑的震愕不同,沙罗似乎全无所谓,还问“柱间的弟弟,不可以是女人吗?”
一句话,就让斑少见地感受到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想法。
沙罗……
真是个很奇妙的人。
这样的想法,在任务的旅途中不断地加固着——身为女子,却因为英雄救美而被大名之女求爱;主动自荐,要为大伙儿下厨,结果将所有食材毁于一旦;明明自己都受了伤,却死也不肯松开救下的孩子……
斑从未想过,在褪下战争的盔甲之后,沙罗还会有这样的面貌。
这是一个他不曾认识了解过的沙罗。
从那以后,斑便无法再用从前的态度对待沙罗了。哪怕是到了战场上,他也会想起任务途中沙罗所展现出的独特一面。
如果他能幸运一些,如果世事不曾如此捉弄人,也许这个故事会拥有更好的结局,譬如——他与沙罗,能一起看到木叶忍村的建立;他与沙罗,能彼此信赖,甚至萌生感情,结为夫妇。
但是……
一切的期愿,最终都伴着战争的卷土重来而成为了空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沙罗就死去了。宇智波泉奈用火遁击中了她,力竭的她无法再攀住断崖,跌落在了深深的悬崖之中。
斑甚至还没能确认自己对沙罗的那份特殊关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一切就这样仓促结束了。
他不知道沙罗的葬礼是什么时候举行的,因为很快,泉奈也死在了复仇的扉间手下。他无暇去思考沙罗的事,而是彻底沉浸在了失去最后一个弟弟的悲哀之中。
泉奈死的并不算太痛苦。他伤重垂垂的那段时间,人总是昏睡着,意识全无,偶尔还会露出奇怪的笑容。他说“我好像看见沙罗了。”斑这才知悉,在那次与沙罗共同任务的旅途上,注意到沙罗的人,并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泉奈。
泉奈在死前留下的最后嘱托,是将自己的眼睛赠给斑。两双写轮眼的融合,使得斑从失明的边缘重获光明,拥有了永恒的万花筒写轮眼。
就算拥有了强大的力量,那又如何呢?
亲人已经不在了。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战争,有何意义呢?
“失去亲人”——这是千手与宇智波彼此憎恨的原因之一。同时,这也是让斑和柱间决定放下仇恨,建立忍村的原因之一。
失去了全部弟弟的斑,与失去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的柱间,终于决定停下这一切了。
木叶忍村建立后,斑终于被柱间带去了沙罗的墓前。她的墓没什么特殊,与身旁万千长眠的千手族人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墓前放了一束花,似乎是扉间今早来过了。
那一天,斑在沙罗的墓前站了许久,直到天暗下来,他才沉默离开。从始至终,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对沙罗诉说话语的立场。沙罗死去之时,他们还是敌人。
忍村建立之后,一切看起来都很好,斑也曾有短暂的放松。但是,这样的宁静却并非长久的,矛盾便在水面之下悄然浮现——
千手一族依旧在敌视着宇智波一族。
火影之位落在了柱间手上。
扉间对宇智波戒备万分。
……
斑慢慢地意识到,这样的和平终究只是表面的。总有一天,千手与宇智波的平衡会被打破。他想要族人跟着自己离开木叶,但是族人们的血性似乎已被温馨的和平磨平了,无人愿意追随他。原本,弟弟泉奈当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但泉奈也已不在了。
与柱间争执之后,宇智波斑独自一人离开了忍村。
他捕获了九尾,又返回木叶,与千手柱间大战一场。最后,他倒在了柱间的面前。世人都以为他死去了,甚至为了纪念这场传奇的战斗而在南贺川上立了二人的石雕,可只有斑知道,他并没有死去,而是蛰伏在地下,静候重见天日的时机。
他所要做的,是一件只有他能完成,也必须由他来完成的事。
他要借由森罗万象之力,创建一个崭新的无限月读世界。在那个幻梦的世界中,没有战争与痛苦,没有眼泪与死亡,没有分离与后悔,没有遗憾与酸涩,只有幸福。
斑将目光落在了熟睡的男孩身上。
宇智波带土,这个被他所选中的计划继承者,将会成为引领无限月读之世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