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的最后, 是《竹取物语》。这个故事来自于流传已久的民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贫苦的老夫妇,他们从竹子中捡到了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女婴, 便将她带回家当做女儿养育,取名为“辉夜”。女婴见风就长, 三个月后便出落为了无比美丽的女子。当地的贵族们听说了这件事,便纷纷来求婚,却都遭到了辉夜的拒绝。后来, 领主也想要强娶辉夜,但辉夜仍不愿出嫁。最后, 辉夜升上了夜空,从这群惊慌失措的凡夫俗子眼前消失了。
咚、咚咚——还是三之鼓的响声,演出开始了。垂落的竹帘后隐约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已经出落为绝世美女的辉夜。
“辉夜,领主的使臣来了,”老农夫站在竹帘外, 对帘后的人影苦口婆心地说,“这一次和先前可不同。那些普通的贵族、富人来求婚, 我们还能带你逃跑。可是,这一次,想要娶你的人却是领主大人。我们两个老人,是没有办法反抗领主的军队的……”
有竹帘遮着, 谁也看不清那位辉夜公主的容貌,只能瞥见辉夜有一头漆黑柔顺的秀发。高台之下,忍村的村民们都屏息凝神, 专注地盯着竹帘, 等着竹帘升起、公主露出真容的那一刻。
漩涡水户站在人群的最前排, 小声地问身旁的千手板间“柱间大人是表演的什么角色呢?是领主吗?至今还没看到过他登场呢。”
板间默了下,小声说“快、快登场了……”
“快要登场了吗?看来,柱间大人是领主的使臣呢,”水户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然后,她又向四处看了圈,轻声说,“奇怪,沙罗少爷怎么一直没有来?”
就在这时,高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领主的使臣出现了。侍者是由秋道一族的年轻人扮演的,他身材敦厚,手里捧着两个大木匣子,那是领主对辉夜的一点心意。
“我们的领主听闻了辉夜小姐的美名,特地派我来求亲。这一点黄金和丝绸,都是我们领主的心意。”
哐当一声,秋道一族的年轻人将木匣子放在了地上。有眼尖的观众瞄到了,匣子里并没有黄金和丝绸,只有一堆卷轴和苦无。
“领主?”
竹帘之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子嗓音。旋即,竹帘徐徐升起,慢慢露出了辉夜的裙角与衣袖。美丽的若紫色和露草色彼此交叠,引得人心弦一颤,不由开始在心底幻想传闻之中的辉夜姬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那帘子越升越高,终于露出了一张——英气雄浑、方正威武的小麦色面孔!
穿着华服的千手柱间,以一个大马金刀的姿势坐在竹帘之后,气势之有力,仿佛正处于大名的会议之上舌战群雄。但见他双目炯炯有神,浓眉挑起,两条须须仿佛拥有迎战千军万马之力,正倔强地向着前方的夜色探出!
使臣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目露惊艳之光,喃喃道“何等优雅而纤细的美人!名副其实的倾国美女!你就是传说之中的辉夜吗?错不了,一定是你,这风中杨柳一般的身体,这柔弱又散发着月辉的容貌,这丝绸一般的黑发,还有这纤长秀丽的手指……辉夜,你一定会成为领主最为宠爱的女人!”
“想娶我可没这么容易!”只见高大威猛的辉夜公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严肃,“让那个男人来和我战斗!如果他能赢过我,我就答应!”
说完,辉夜公主就地比了一套木遁忍法,然后叉着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要是实在赢不了我,也可以考虑和我去赌博。只要赌输的次数比我多,也可以娶我!”
柱间浑厚有力的笑声,回荡在夜色之中,久久没有消散。台下的村民们鸦雀无声,愈发衬得柱间的笑声中气十足……
剧情陡转,想要求娶公主的若干贵族与领主都登场了,他们分别是由猿飞一族的首领、秋道一族的首领、千手一族的长老,还有一个幸运村民扮演的。
“来,扔骰子。”辉夜公主一脚踩在赌桌上,对面前的爱慕者说,“谁能比我扔出的点数更小,谁就能娶我!”
众贵族纷纷伸出手,颤抖着扔起了骰子。一阵咕噜噜的骰子响声后,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
辉夜公主的点数是最小的!无人比她更小!
辉夜公主又叉着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是命如此!看来,我不该留在此地了!这个凡俗世间,不配拥有我!”
下一刻,一根粗大的树枝就从地上探出,托住人高马大、强壮勇武的辉夜公主,慢慢向着高台之外远去、远去、远去……
看着她的背影离去,贵族们各个失魂落魄,伤心不已。
舞台之下,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有个孩子扯了扯母亲的手,问道“母亲,为什么辉夜公主是男人?”
母亲说“辉夜公主是女人呀……只不过,扮演者是男人。”
“为什么辉夜公主能投出最小的骰子?这是神的力量吗?”
“不,纯粹是柱间大人的赌运实在是太差劲了……”
千手板间有点不敢看漩涡水户的表情,只好偷偷干吞了口唾沫,在心里道大哥,祝你好运……
就在这时,板间听到了一阵笑声。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水户正在笑。
“柱间大人,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呢……”
庆典散场时,已是夜深,围在空地高台附近的百姓开始逐渐散去。村民们嬉笑着,一边走,一边讨论刚才的表演,热闹与繁华虽散了,却也流向了忍村的各处。
“柱间大人的头发保养的可真好啊,我都羡慕万分呢……”
“可惜了,没能看到斑大人出演,我还觉得斑大人也很适合竹取公主的角色呢……”
宇智波泉奈穿过人群,依旧在左右张望着,险些还撞到了两个人。
现在扉间不在,正是他和沙罗说话的好机会。只可惜,他还是没有找到沙罗。
怎么回事?难道沙罗竟然没有来吗?这可是有千手柱间出演竹取公主的庆典啊!怎么想,沙罗都不可能错过的。还是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求娶之意,沙罗觉得无法面对,就一直在躲他?
这也说的过去,最近,沙罗确实更抗拒出现在宇智波族人的面前了。听说她就连看到团扇族纹,都要闪开躲远一些……
换句话说,沙罗是在害羞吧?
泉奈打开手掌,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一串手链发呆。他原本都已计划好了,趁着今晚有庆典,又是新年到来的时刻,所有人都满心欢喜,他将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沙罗,再趁机对她再表达一遍自己的感情,问她是否能接受……
可是他压根儿就没见到沙罗!
就在这时,泉奈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一旁的山崖小径上,沙罗与他的兄长宇智波斑,正一边说着话,一边朝人群走来。沙罗的手中,还托着一只小猫球。
泉奈的目光顺着那道小径望上去,发现山顶是个视野极佳、适合俯视全景的地方,他顿时愣住了。
莫非,沙罗之所以没现身,是因为她和斑哥单独待在上面?这么长的庆典时间,斑哥一直和沙罗单独相处,有说有笑?
这个猜测,让泉奈的脑袋发出了轻轻的嗡响。一阵懊悔和不甘,瞬间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微呼了一口气,几步走了上去。
“沙罗,能借一步说话吗?我有事想和你说。”
沙罗正遗憾地说着“斑你怎么不参加表演”,视野却被突然出现的泉奈挡住了。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泉奈,迟疑地说“我…吗?”
“恩。”泉奈点头,侧开了头,说,“我知道你可能想躲着我,或者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但我还是想和你仔细地说清楚……”
沙罗?
沙罗有点困惑。她为什么会想躲着泉奈?为什么会不知道怎么面对泉奈?他们之间又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要说她躲着宇智波斑,那倒还是真的。谁让斑突然和她求婚了?她想不好怎么决定,自然只能躲着些了。但泉奈又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沙罗只能想到泉奈和自家二哥扉间分分合合、若即若离的爱恨情仇。
看来,泉奈是为了扉间的事才来找她的啊……
这样想着,沙罗迟疑地说“好吧……”她转头对斑说,“不好意思,我要失陪了。这么点路,你应该不至于走丢吧?”
斑说“你去吧。”
见斑答应了,沙罗便走向了泉奈。两人穿过庆典散场的人群,走到了一旁的河流边。
夜色沉沉,湍急的河水哗啦作响。被漆成赤色的桥面上,纸灯笼轻轻摇曳着碗口大的熏黄灯光。沙罗的木屐踩过嘎吱作响的桥面,在最中央停住了。
“说吧,有什么事。”沙罗抱着怀里的小猫球,郑重地说,“我大概已经猜到你想说什么了,所以,不必怕我吃惊。”
泉奈的表情凝住了。
面前的沙罗身穿一袭玫红色的小袖吴服,衣领处镶着一圈细细的绒毛。那白色的短毛衬在她的下巴轮廓处,让她的面孔增添了几分柔和,没有平日里那样的锋利与英气了。
泉奈看着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愈发快了。他也有些紧张,于是只能先从别的话题说起“你…怎么和斑哥在一起?”
“他不认识路,让我带路。”沙罗照实说了,“然后就碰到一起了。”
泉奈的呼吸一乱,他很想直白地告诉沙罗“这都是斑哥的诡计”,但他又不能这样说,不然显得沙罗是个大笨蛋,也许沙罗还要生气。
泉奈深呼吸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沉静下来。夜风缓缓,他的发被吹乱了,他伸手将碎发撩至耳后,说“沙罗,我喜欢上了一个千手一族的族人……你已经知道了吧?”
沙罗皱眉。
哦,是扉间吧?可那不是流言蜚语吗?扉哥都说了,其实他们只是“朋友”。
她有些疑惑地说“你…真的喜欢吗?我还以为是…传言……”
泉奈苦笑了一下“不是传言。是真的喜欢。”
沙罗吃惊“我没想到!”泉奈和扉哥竟然是真的!
泉奈见她露出惊讶之色,苦笑便愈重了“很奇怪吧?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从前是敌人,明明我想过一辈子都会厌恶你,但是——现在的我改变了想法。我对你的求婚,也是认真的……”
沙罗唏嘘不已“确实,你和扉哥也算是有过很多过节了,我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忽然相爱……等?!你想过一辈子厌恶谁?!你对谁求婚?!”
沙罗的思绪原本还在泉奈与扉间的《回村的诱惑》里打转,等听到下半句话,泉奈那句突然的“我对你的求婚”,把她吓得整个人都激灵了。
泉奈皱眉,说“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你,想要娶你为妻。”
……
沙罗震撼无比。
什么?什么和什么?泉奈不是正和扉哥纠葛情深,又被小狐丸插足,三个人正在上演一出爱情故事吗?!怎么她也忽然成为了其中的一个角色?!
“等等,泉奈,我没听错吧?”沙罗有些局促不安,用脚磨蹭起了桥面,木屐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你想向我求婚?不是扉哥?”
泉奈的眉皱得更紧了“你竟然不知道吗?先前我让柱间去打听你的心意,难道他没有和你说吗?”顿一顿,泉奈又有些无语,恼火地说,“我和扉间…我们是真的互相看不顺眼!前几天还打了一架,就是因为他知道我想娶你。”
沙罗?
沙罗??
沙罗???
她瞳孔地震不停,人站在原地,已经彻底傻掉了。
“你等等,你等等,让我理一下思绪——”
泉奈与扉哥,并不是村民们传闻的那种关系。他们两人是仇敌,还是会在忍村里打架的那种仇敌。
泉奈想要求婚的人是她——也就是说,之前大哥柱间来试探口风,说“有个宇智波一族的男子想要娶你”,这个宇智波一族的男人是泉奈,而不是斑。
而她!却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认为,这个人就是斑,而非泉奈。
大哥竟然还毫不否认,导致她一错再错。事实上,斑可能根本就没提出过求婚。
反而是她,特地主动地去找了斑,质问斑“为什么想要娶自己”。这对斑来说,岂不是…很莫名其妙?!
可斑不但没有承认,反而还顺着她的话,说他确实想要娶她,还觉得身旁有她这样一个人会很热闹。不仅如此,斑今晚还送给她一只小猫……
沙罗越想,脸蛋就越红,头顶上几乎要冒出蒸汽来。
对面的泉奈见她脸红,心底还有些安慰与希望,忙说“沙罗,我是真的…想要娶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和你相处久了之后,就忘记了从前的那些仇恨了,就连你捅穿我的那几刀,我也能放下了……”
泉奈说着,语气如梦呓一般“我想来想去,只能猜——是战争酝酿了仇恨,当战争不存在了,我们也就变回了普通人。”
泉奈说罢了,桥上便是一阵久久的清净,只有湍急的流水声仍哗哗回响着。灯笼的光照落在沙罗的发间,将她银白色的发丝也漆得晕黄。二人口中呵出的暖气,慢慢地向上升腾,飘散在新年的白色月光里。
“啊……”沙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后,泉奈摆正了神色,从袖中掏出那条准备好的手链,递了过去,说“沙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以后会做更多,只要你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努力拿到。……你可以考虑…那、那个…嗯、那个……”
泉奈把头转开了,有些支支吾吾,始终没法把那句“嫁给我”说出口。
他的性子总是如此别扭。
他摊开的掌心上,有一串精巧的项链,其上系着几颗闪耀的小小宝石。并不是什么极为昂贵的东西,也不如领主送给竹取公主的丝绸与黄金那样阔气,但对生性高傲的泉奈来说,这也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给女性送出礼物。
沙罗看着这串手链,轻呼了一口冬日的白气,说“抱歉,泉奈。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你的心意,但是——我不想嫁给你。”
泉奈怔住了,拿着手链的手掌也微微一滞,像是被冬日的寒意所浸染。他目光辗转了片刻,皱眉说“是因为……你放不下从前的事情吗?忍村成立之前,我曾和你互为敌人,也打伤过你……”
沙罗摇头“那些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你说得对,是战争酝酿仇恨,让千手和宇智波彼此对立。但没有战争的时候,我们也不过都是普通人,没有讨厌彼此的理由。”
“那,为什么?”泉奈的表情很僵硬。
“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沙罗认真地说,“泉奈,虽然我始终和你吵吵闹闹的,但我至多只能将你当做一个朋友,或者一个竞争者,一个我所承认的强者。我从没想过‘嫁给你为妻’这样的事情。”
一阵微寒的风,吹散了沙罗银色的发。她赤色的瞳眸湮没在这夜色里,像是一团融化的火光。泉奈怔怔地听着她所说的话,久久没有反应。
隔了一会儿,泉奈露出了一个苦笑“原来是这样吗?”
沙罗叹了口气,拍拍泉奈的肩,说“我也没想到啊!泉奈,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我吗?真的不是因为被我胜过和打压的次数太多了,你心有不服,就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回场面吗?”
泉奈的眉头跳了起来“你是在怀疑我的…我的……”怀疑我的真心吗?——泉奈的脸皮不容许他把这句话说出口。
沙罗纳闷地说“不是我怀疑,是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就是这样的!毕竟我们其实也没怎么相处过,你也不知道我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我睡觉打人!你受得了吗?你肯定受不了。”
但宇智波斑好像还挺受的了的!
之前在那个闹鬼的村落,斑挨了她整整一个晚上的拳击,什么都没有说,也是非常之能忍了!
泉奈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是真的没有考虑过我了。”如此,才会毫无余地地拒绝,又丝毫不见踌躇和不忍,坦然地就像是两兄弟吵完架又和好。
沙罗摸着头,傻笑起来“嘛,别担心,你可是宇智波一族的二首领,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要是你找不到合适的女人,我也可以给你介绍。我认识好多单身美女,她们经常开玩笑地说想要嫁给我。也许认识了你,她们就不会这样喊了……”
泉奈……
你没考虑过,她们其实没在开玩笑?
泉奈又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是我打搅了。”他收起了手链,“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我就不送你了,沙罗。”
“哦,好。”沙罗点头,抬脚朝外走去,“新年快乐,泉奈。”
“……新年快乐。”
沙罗最后望了一眼泉奈,便下了这座桥。她沿着河边湿漉漉的小径走出了一段距离,回头一看,泉奈还站在桥上。他倚着栏杆,正打量着自己手中的那串手链。隔着夜里的冷雾与灯光,那手链上的宝石,仍旧流散着闪烁的光彩。
“回来了?”
沙罗正望着那桥上的人影,耳边便传来了斑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就迎上了斑的双目。
她想起方才泉奈在桥上说的话,忍不住低声道“斑,你——你戏弄我。”
“什么时候?”斑问。
“你没有向我求过婚,是我误解了。可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却没有任何的反驳,还说什么‘有我这样热闹的人在身旁也没什么不好的’——”沙罗有点恼,脸红烫烫的,“你这是想看我笑话吗?!”
斑沉默片刻,说“不是。我只是说了我想说的话。”
沙罗怔了一下,慢慢地低头。
“这、这样吗……”
她的声音很轻。
斑伸出了手,搂住了她。
覆着薄雪的松针在夜色中慢慢地摇曳,不知谁家的孩童在遥远处嬉笑着。庆祝新年来临的花火声,偶尔还会落寞零星地响起。这座横跨河川的赤色桥梁之下,是形姿亲近的二人;而在桥梁之上,则是一道冷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