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 火刑 你弄错了,这回,才是真的假孕。……

重华宫里, 新拨来的侍婢小红正迷迷糊糊打着盹,忽听见角落里一股沙哑的喉音,“水。”

小红一激灵爬起来, 也不敢掌灯——如今连灯油都要省着用呢——只擎着小半截蜡烛走过来,“娘娘可是要喝水么?”

虽说阮侧妃如今可谓墙倒众人推, 可贵妃娘娘并未撤去她的位分,也未从玉牒里除名,只是命人按宫仆的月例供给, 虽然少,可到底留下一线生路。

小红匆匆执起银壶,将就倒了杯冷茶给她, 还用袖子轻轻擦了擦杯壁,这些贵人们素来是好洁的。

阮林絮却早已不复昔日挑剔, 一把接过贪婪饮尽,待喉咙里的干渴纾解些后,她才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小红怯怯的道。

这么说, 她又睡了一天一夜?阮林絮哑然失笑, 打从被月贵妃下令送进这间冷宫之后,她几乎忘了日月交替,也不觉得饥饿。每日总是昏昏沉沉,跟具活尸一般。

忽然怔怔看着眼前, “你是谁?”

“我是内务府的小红,娘娘不记得了么?”这侍婢道。

是了,月贵妃早已下诏将她身边服侍的人一律赶走,只留下这个小宫女服侍。阮林絮想起从前她怀孕时熙熙攘攘的盛况,不禁倍感凄凉。

“其实,奴婢是认得娘娘的。”小红细声道, “当年奴婢刚进宫时,家中阿母卧病,没钱请医问药,是您给了奴婢一块银子,才解了奴婢燃眉之急。”

所以今日她才会自请来重华宫服侍,就算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可在她看来,这是唯一可以报恩的机会。

阮林絮默然,“我如今前途微茫,你跟了我也是枉然。”

“娘娘无须灰心,兴许等陛下回来便有转机呢,”小红真诚的道,“即使不然,奴婢也愿陪伴娘娘您左右,终身不离。”

阮林絮望着这女子一双清凌妙目,心中百感交集,连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能做到对她不离不弃,反而那些被她视为至亲的鼠辈,如今却跟着落井下石,将她弃若敝履。

阮行止从她被禁足之后便成了哑巴,问都不问一句,反而一天三趟往国公府跑,哪怕人家根本不要他进门——那才是他的好女儿呢!

想到阮林春的身孕竟不是假的,还在御前验出了双生胎,阮林絮便感觉脏腑都被无数只虫蚁啮咬着,为什么,为什么好运气永远都在她那边?明明自己一点都不比那贱人差,可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到头来,她也不过是那贱人脚下的一滩烂泥,连被人正视都做不到。

不甘心,不甘心……她这辈子是完了,但就算要死,她也得拖着阮林春同赴地狱。

阮林絮勉强挪动虚弱身躯,吃力地在地上攀爬着,从梳妆台下抽出一张字纸,“小红,你去,把这个交给宫中宛美人。”

小红怔怔接过,“娘娘是希望她帮您说情吗?”

“也许吧,”阮林絮凄惶地一笑,“但比起那个,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有她能帮我。”

宫里的女人最盼望便是皇嗣,有了这张催孕方子,宛采星势必会同意帮她换取自由——而她的所求也根本不多。

这一趟出宫,她不再想什么富贵荣辱,只是报仇。哪怕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

眨眼数月过去,阮林春的肚子越来越大,将近临盆之期。听大夫说,怀有双生胎的妇人往往容易早产,故而阮林春一刻也不敢松懈,时时留着精神,幸好回春堂离这儿不远,宫里也时时派人过来探望——但同时也令她更紧张了,如此万众瞩目,倘若生出来的孩子不够漂亮,那得多尴尬呀。

程栩本来想最后一个月请假在家陪她,却被阮林春严词拒绝。不单是为了维持贤妻人设,还因为宫中形势也不怎么乐观,景泰帝突发高热,连着几日昏迷未醒,程皇后亲身侍疾,因疥疮容易传染,连儿子也不敢见了。

设若顾显再有点什么,那得是多大的心理阴影,身为师傅,程栩理当看顾弟子的周全才是。

这一番振振有词,程栩无言以对,只得仍旧到御书房点卯,只是叮嘱妻子一旦有何不适万不可忍着,必得派人往宫中送信——他希望亲眼见证两个孩子的出世。

阮林春私心里倒是希望他不来的好,生孩子生得汗流浃背,想想都不怎么雅观。无奈程栩执意如此,她也只好答应。

至于会否难产,阮林春倒是不怎么担心,陈院判都说了她怀相良好,只要保持心态平和,是断断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翠翠回归之后,崔三郎跟方氏的感情日益升温,如今早已山盟海誓,一同到方氏老家拜访去了——但愿方氏的娘家人能接受这位新女婿。

阮林春虽为他们高兴,可也着实冷清了不少,唯独许怡人不改初衷,时常来府里陪阮林春说话。

她就很羡慕方氏的进度,自己虽然跟阮志胤定了亲,婚期却得到下半年,阮志胤又去了军中,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阮林春取笑她,“人家是二婚自然简单,你这头婚怎么能一样?”

再说,当然是长辈先成亲再轮到晚辈,否则岂不全乱套了。

“到那时候你成亲,方氏还能以舅母的身份来操持,多好。”

许怡人听到这里才高兴起来,又羡慕地抚摸阮林春的肚皮,好沾沾喜气,“还是你有能耐,说不定一下子便儿女双全了,多干净省事!”

阮林春笑道,“别忙着打趣我,你以后没准生得比我还多呢,什么三胞胎四胞胎都不在话下。”

许怡人扑哧一笑,“什么混账话,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没这能耐!”

不过想到日后跟阮志胤白发苍苍、儿孙绕膝的美满光景,脸上还是情不自禁露出憧憬来。

阮林春摇摇头,这姑娘看着便是恋爱脑,幸好自家大哥老实,若碰上渣男,眼泪得淌成黄河了。

吃力地挪了挪靠枕,待要请许怡人削个梨来吃——正好一人一半,免得她亲自动手。

忽见紫云神色复杂地进来,将一封书函递给她。

还是用火漆密封的,防止中途有人偷看。阮林春取剪子拆开,匆匆看了两行,神色微变。

紫云忙道:“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阮林春转瞬便已恢复如常,将信纸揉成一团揣进兜里,“时候不早了,你送许姑娘回去吧。”

又望着许怡人笑道:“本来该留你用饭的,只是我如今脾胃挑剔得很,那些菜色怕是吃不惯,还是别勉强的好。”

许怡人撇撇嘴,“小气就直说,谁稀罕似的。”

两人玩笑惯了,彼此都不以为意。唯独紫云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事,让小姐这样心神不定呢?

等房中清净下来,阮林春方重新将皱巴巴的字纸展开,这回脸上再无喜色。

若信上所言属实,崔氏和阮老夫人此刻已经出事——阮林絮没必要诓她,只消去那栋宅邸打探一下,便可知二人去向。

阮林絮以此为人质,便是为了引她露面,还特意交代不许带随从,她到底想干什么?

虽不晓得阮林絮是怎么逃出来的,可按照这个疯子的脾气,若自己不去赴约,只怕崔氏当真会遭逢不测。

阮林春扶着额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朱红的宫壁下,阮林絮沿着墙根幽灵一般慢慢走着。多亏宛采星给的令牌,她才能顺利从重华宫出来——这也是个蠢货,只晓得为那张催孕方子沾沾自喜,却不知其药性凶猛,必会伤身。

当然,都是那蠢货自找的,想到宛采星承宠之后给她的种种磋磨,阮林絮由衷感到快意。有宛家在,她不敢与宛采星公然为敌,但这张方子就够受的了。

眼下,她却得去解决另一个麻烦——阮林春此刻,想必已等候在那栋宅子了吧?

阮林絮并不担心对方爽约,阮林春虽然贪婪无度又自私自利,对崔氏倒是一等一的好,也是,生养之恩,哪是轻易就能抛却的。若是连亲娘的性命都不顾及,这人更该下地狱。

阮林絮也不会真拿崔氏和老夫人怎么样,她分得清是非利害——在阮林春回来之前,这两人对她本来都是很好很好的。

是阮林春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她才是罪魁祸首!

今日,也该做个了结了。

天上无月,有的只是淡淡星光。阮林絮缓缓推开那道木门,只见正中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臃肿人影——肚腹格外膨大,可见是有身子的无疑。

阮林絮浅笑,“你果然是个爽快人。”

可惜,再怎么重情重义又如何,一切都晚了。

那人的声音微微沙哑,“你找我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些?”

阮林絮莞尔,“当然不,我只是想着,咱俩毕竟姊妹一场,临走之前,又怎可不见上一面,嘘寒问暖?”

那人不说话了,想必是嫌腻味,敷衍都懒得敷衍。

阮林絮也不着恼,她今日不是来吵架的,相反,却是为和好——黄泉路上,总得找个人作伴。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若隐若现,遮盖了她脸上的伤疤,仿佛能窥见几分年少时候的青春妩媚。

阮林絮沿着那张太师椅徐徐绕行,“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你哪里比我强,样貌才学皆不如我,连待人接物的礼节都差上几分,可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打从你进家门的那刻起,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

那人静静道,“那是你自己想的,我从没打算要和你争。”

“是啊,你当然不用争,只要你说句话,别人就会拱手奉上。”阮林絮眶中竟流出眼泪来,“你不过抄了几首御诗,就被皇后视若亲信,而我呢,却不得不忍受月贵妃从早到晚的折辱,哪怕嫁了皇子也依旧被人看不起,凭什么,难道我生来便低人一等,注定要被你踩在脚下么?”

“阮林春”唯有默然。

阮林絮用一块肮脏手绢拭去眼角泪痕,忽又笑道:“幸好,你我的身份虽然注定不同,但死亡却能让咱们获得真正的平等,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阮林春”面露紧张,“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我的好姐姐。”阮林絮唇畔诡秘一笑,忽的推倒身旁油灯,不过顷刻之间,火苗便如长蛇般蔓延开来——她提前命人将剩下的几十坛灵泉酒都搬进这间屋里,这些酒虽不再能强身健体,却很适合催命。

肆虐的火苗吞没了她的衣衫,也吞没了她的肌肤,在高热炙烧下,阮林絮半点也不觉得痛楚,只是目光灼灼望着对面的人,神情里透露出奇异的狂热。

很好,一切都和她计划的一样,她们姊妹俩,将共同化作飞灰,死后永享安宁。

这是报复,抑或成全?

阮林絮含着颐然的笑,紧紧盯着对面,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个本应动作迟缓的孕妇并未被困火海不得自救,相反,他却敏捷地用那张太师椅砸烂门窗,翻身跃了出去。

程栩一把扯掉藏在衣裳中的软枕,再抹去脸上的油彩,得意地微笑着:“你弄错了,这回,才是真的假孕。”

阮林絮眼睁睁看着那人夺门而出,想要追赶质问他阮林春的下落,然而,四处弥漫的烟尘堵塞住她的呼吸,让她浑身使不出力气来,最终软软地倒在一片火海中。

意识消退前,她脑海中浮现出阮林春的脸,想不到,自己还是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