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 惊喜 这才是真正的火树琪花。

转眼十五之期已至, 阮林春生怕小舅会临阵退缩,辗转差人去崔家打听消息,得知方氏的确收到邀请, 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讲出来就不怕反悔了,崔三郎那个性子, 再怎么颟顸痴愚,但作为生意人,信守承诺是应该的。

但愿他到时候讲起情话来别磕磕绊绊的, 花灯会上人来人往,多丢脸。阮林春一时心血来潮,本来想利用自己的先知帮他抄录几首情诗算了, 转念一想,别人写的再好, 终究失了真意,倒不如那些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纵使粗浅, 才真正能打动方氏——到了这个年岁, 要紧的是过日子合不合适,那些恩爱缠绵,往后有的是时机磨练。

但,倘两人真个结为连理, 方氏就成了她的长辈,日后她不得喊翠翠一声妹妹么?可翠翠还这么小,不到半人高的小豆丁,怎么想都是自己亏了。

阮林春半梦半醒,不断揣测小舅一家的婚后生活,如此折腾了半宿, 次早醒来便迟了些。不过她仗着身孕,近来总爱光明正大地睡懒觉,众人也都纵着她。

稀奇的是程栩却不在,还以为他会留在家中陪她过节呢——这个没心肝的。

紫云怕自家小姐生气,忙道:“姑爷一早就出门去了,许是要准备进宫用的节礼。”

元宵是大日子,宫里自然也该好好热闹一番,也会请些名门贵胄的亲眷与之同乐。程栩虽是皇后侄儿,可他性子孤僻,不爱群聚,往年多半称病不去,今年许是推不掉吧。毕竟是成了家的,这些应酬功夫不得不从头学起。

阮林春懒懒道:“爱去不去,谁稀罕!”

紫云:……听口气可是在意得很呢。

不过小姐最爱面子,纵使口不对心,紫云也不便拆穿,只殷切问道:“小姐可要到外头走走么?”

白天虽没多少客人,花灯街上的摊会陆续也都布置起来了,阮林春若想看个新鲜,现在正是时候,晚间人再一多,阮林春挺着肚子置身其中就不怎么相宜了。

满以为这主意很体贴,谁知自家小姐却意兴阑珊,“算了,你把昨儿高掌柜他们送的账本拿来,我得仔细瞧瞧。”

其实花灯也没什么稀奇,要的就是一个节日气氛,白天去看灯,如同花间喝道,月下把火,毫无趣致。

倒不如看账本实在。如今怀了孩子,阮林春越发看重城里的生意,虽然国公府家大业大,可那毕竟是程家的,她身为人母,不能不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些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来日国公爷若是官场动荡,她名下的几间铺子,好歹能帮忙支撑些时日。

到了今日,阮林春早不再想什么独善其身,她已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生死荣辱,彼此共担。

直到日色西斜,阮林春眼看天边露出淡白的月影,这才抻了个懒腰,询问紫云,“什么时辰了?”

紫云知晓她挂念着谁,只得道:“姑爷大概真去宫中了,小姐,咱们还是先用膳吧。”

阮林春没什么胃口,她看账本有个习惯,喜欢一边吃东西,方才午后两个时辰已消灭不少零嘴了——程栩在还肯管一管她,他不在,阮林春更乐得自在。

现在胃里仍是半饱,实在留不出空给正餐,阮林春想了想道:“厨房里不是有备好的汤团么?你去调一碗来,不要多,稀稀挑几个个头大的、形状饱满的就行了。”

虽然白团子历史悠久也深受热爱,可阮林春还是更喜欢带馅的,尤其是黑芝麻桂花馅,不但香甜,还有乌发养颜的作用。本来照她的口味,应该再加几勺酒酿才是,可念在身孕份上还是免了——就算只有少许酒精,她也不敢马虎大意。

忽然想起二房的小姑娘来,“翠翠呢?让她也来尝尝鲜。”

紫云朝院墙努了努嘴,“小小姐被大少爷带出去了,说要领她到街市观灯呢!”

程枫竟有这般好心?阮林春表示诧异,她还以为程枫会故意装成黄金单身汉出去钓小姑娘呢,这么看他还有点父爱?

紫云笑道:“小姐您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京城里大多知根知底,哪就那么容易再骗个媳妇回来当后娘?与其掩人耳目故作张致,倒不如坦坦荡荡,还能赢得几分尊重。”

毕竟翠翠生得实在玉雪可爱,万一碰上哪个母性爆棚的,说不定程枫就得手了呢。

阮林春失笑摇头,连自己的骨肉都舍得利用,当爹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但愿今晚的姑娘们都擦亮眼放精明些,别真个上了这登徒子的当。

不一时,热腾腾的汤团便已送来。阮林春起先兴兴头头让厨房准备,可真的动口时,又吃不了几个——这东西跟方便面一样,闻着永远比吃着香。

而且糯米滚的东西,也有些腻腻的不消化。阮林春只夹了两三个便放下筷子,“都给你吧,我不要了。”

紫云笑道:“是因为姑爷不在,小姐才食不下咽么?”

阮林春瞪她一眼,紫云毫不介意,连汤带面吃了个一干二净——这丫头的胃口简直好得令人嫉妒。

更可气的是她完全不怕胖!阮林春因为孕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尤其注意控制体重,生怕到时候孩子在腹内长得过大,容易生不下来——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

紫云察言观色,“不然奴婢扶您到园中走走?也好消食。”

虽然开春,可一到夜间还是寒意浸浸,阮林春本想说一个看惯了的园子有什么可逛的,可转念一想,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让紫云取来她心爱的狐皮大氅,整个人裹成熊一般,优哉游哉地向后院行去。

本来只是想借机消化那几枚汤团,可渐渐地,却觉得四周景象愈发幽僻起来,阮林春前世虽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者,可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该不会真有怪力乱神之说吧?

阮林春心下先自怯了,弱弱的唤声“紫云”,无人回应,转身一瞧,那丫头居然不知所踪。

是有东西忘了拿,还是她撞上了鬼打墙?

阮林春只觉心跳飞快,几乎蹦到嗓子眼,张嘴要叫,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冷白的胳膊,一把将她握住。

阮林春像踩着尾巴的母猫一样,几乎一蹦三尺高,正要逃走,好在那幽灵开口了,“别怕,是我。”

借着朦胧月色,阮林春总算看清对面形容,还真的是程栩。

她顿感无语,“你不是去宫中赴宴了么,怎么还在家里?”

程栩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继而笔直地拉着她向前,意思是过去便知。

阮林春满腹狐疑,但是程栩总不会害她,难道是幽会?黑灯瞎火有什么好幽会的,想想都不够浪漫。

然而当推开那扇篱笆做的窄门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阮林春从未想到会看到这样一片树林,不,应该说森林,无数的光点夹杂在枝叶间,星星点点,层层叠叠,让时间和空间都骤然放大,仿佛置身于月宫仙境。

细看之下,才发觉那是各色各样的彩灯,形态各异,大小也是不一,有的蓬勃如车轮,有的却娇小若鸽卵,但,整体布局看起来却意外和谐,不会有任何突兀之处,好像它们天然就是从树上长出的一般——未经缜密谋划,焉能做到这样和谐统一,可知那设景之人费了何等心思。

这些是“果实”,此外还有枝叶。刚刚越冬,大多数树木还来不及发出新芽,但此刻灯下光影里却是郁郁葱葱——并非常见的绢花彩纸,而是用金片银片裁剪成花叶的形状,再巧妙地镶嵌在灯笼缝隙间,使之与里面的烛火交相辉映,营造出一种流光璀璨的效果。

这才是真正的火树琪花。

阮林春几乎看呆了,半晌方痴痴道:“这是你准备的?”

程栩微微一笑,“喜欢吗?”

原来他整天没露面,就为了给她准备这份礼物——紫云想必也是一早串通好的,还故意骗她姑爷去了宫中,再引她过来,好让她亲自面对惊喜,这小蹄子!

阮林春心里如同滚沸的岩浆,激动难抑,话一出口却变了味,“这些金箔银箔事后摘下来都归我吗?”

原谅她是个财迷,可她看到那么多黄灿灿的金子就是忍不住嘛!

程栩饶是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伸指在她额间弹了一下,给她个暴栗,“煞风景!”

虽然力道不重,可阮林春还是装模作样揉了揉眉心,“我这叫勤俭持家,你懂不懂!”

眼看程栩一脸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语,阮林春于是见好就收,甜甜蜜蜜挽起他的胳膊,“哄你呢,我很高兴。”

又打蛇随棍上,“以后年年元宵你都会如此么?”

这么算下来都能发一笔小财了——光灯笼就不便宜呢。

程栩白她一眼,“明年你自己就能出去观灯了,难道还留在家中?”

阮林春一想也是,怎么把这茬忘了?

正埋怨自己一孕傻三年,程栩忽又悄悄靠近她,“还是,你早已计划好再怀个孩子,所以明年也不打算出去?”

虽然四下无人,阮林春还是耳根红透,这坏种,居然这样揣测她,要不要如此下流?

虽然她并不打算这么快生二胎,但这并不妨碍她稍稍挑逗程栩一下,“那,就得看夫君你的诚意了。”

水葱似的指甲沿着脖颈一划,逐渐落到胸前衣缝中去——程栩忙碌一天,方才热得连外裳都脱了,只穿着单衣。

于是肌肤的接触便格外细腻真实。

程栩只觉喉咙发紧,双眸不自觉地暗了些,待要抱妻子回房继续昨夜未竟的“工作”,却不料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过来了,开口便道:“少爷,少奶奶,不好了!”

良辰美景被人打扰,程栩当然没好气,“到底何事?”

那人伏地磕了个头,已是带上哭腔,“小小姐不见了!”

*

阮林春沿着连廊返回,一路上已是气得直发抖,“这个混账,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程栩知她不是骂下人,多半指桑骂槐谴责程枫——若非他假好心非要带女儿出去耍,翠翠又怎会失踪?街市上鱼龙混杂,许是碰上胆大包天的拐子也说不定,别人可不管什么公府侯府,养个两三年,谁还能认出?到时候再去转卖,照样白花花的银子到手。

虽然是堂兄弟,这回程栩却坚决不肯站在他大哥一边了,毫无疑问,这事是程枫的过错,理由也很容易想——他那个脾气,见了标致些的姑娘便走不动路,上赶着搭话去了,哪还顾得上翠翠不翠翠?

夫妻俩同仇敌忾了半日,到底没个主意。阮林春虽一向不待见二房,可翠翠乃方氏所出,素日见她也是一口一个婶婶唤得亲切,她又岂忍心割舍下这女孩子?

难道要去报官?可此事须得父母宗亲做见证,程枫顾及脸面,未免肯对簿公堂;况且,人牙子若知晓惹上大麻烦,没准竟会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了事。

阮林春正踌躇间,忽见紫云面色凝重过来,递给她一张字条,“姑娘。”

阮林春匆匆看毕,眉目便舒展了好些,向程栩道:“没事了。”

原来事情这么快便有了着落——那会子的确有一伙人牙子盯上翠翠,想将她拐去或是养做窑姐,或是卖给富人家为奴为婢,亏得方氏眼尖,崔三郎又是个有勇力的,两人在灯会上撞见这幕,崔三郎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伙强人赶跑了,这会子翠翠已回到方氏身边。

看方氏的意思,似乎深怨程枫糊涂,再不肯将女儿留给他教养。

程栩为妻子紧了紧披风,“那就别还给他好了。”

阮林春叹道:“怕是难呢。”

若真是被人牙子拐去,程枫碍于颜面,或许不闻不问,只当没生养过这个女儿。但,方氏总不能将翠翠藏起来,既无法隐姓埋名过日子,程枫迟早得知道的——他岂能善罢甘休呢?

无耻之人,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只会挑别人的毛病,为了嫁妆,程枫也会死咬住方氏不放。

程栩轻轻挑眉,“他要钱,那咱们给他钱就好了。”

阮林春知道程栩绝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他会这般任由程枫咬下一口肉?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钱?

看着娇妻满月般的脸上盛满疑惑,程栩拧了拧她丰嫩腮颊,含笑道:“当然是能烧手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