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春有意当个知情识趣的红娘, 无奈那两人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她这厢都快吃了半碟饺子了,阮志胤跟许怡人还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话也不说半句, 只是饱含热泪彼此凝视。
拍电影都没这样磨蹭。
阮林春轻咳了咳,本想提醒他俩加快进度一诉衷情, 谁知在那二人听来却似警告一般,阮志胤急忙转身,将半扇羊拖到厨房去, 准备用柴刀大卸八块。
许怡人则红着脸挪到阮林春身前,随手夹了一个羊肉蒸饺往嘴里送。
然后就啪嗒掉到地上了。
可她半点不觉得,痴痴傻笑着, 仿佛那空无一物的筷子尖比羊肉馅还有滋有味。
阮林春庆幸她不是许怡人的母亲,否则见女儿这般花痴模样, 势必得痛心疾首。
幸好阮志胤也是个有心的,并非不可托付终身——他不爱牛羊肉这些,嫌膻味太浓, 若非为了许怡人, 怎么巴巴地拖回那半扇羊。
阮林春借口洗手来到厨房,见阮志胤把好好的羊脊背劈得七歪八扭,实在看不下去,从他手中将柴刀夺过, “让我来吧,瞧你这磕碜样,还是到花厅坐着歇歇,再陪许姑娘说说话。”
阮志胤面露惊慌,“说什么?”
阮林春:……要不要这么呆?
早知道该提前训练他背几首情诗了,不过那也不符合阮志胤的气质, 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阮林春想了想道:“就说你在军中的所见所闻,不必掺假,也不必夸张,老老实实地就够了。”
阮志胤结结巴巴的,“她……她会爱听么?”
从来只听说男女间相处吟风弄月的,哪有女孩子喜欢杀伐之事?
“没事,只要是你说的,她都爱听。”阮林春对许怡人的性情再清楚不过了,这女子一恋爱傻三年,哪里管阮志胤口齿好不好?况且,她看重的也并非阮志胤的口齿,而是他的诚实。一个男子绝无藏私将她当家人看待,这便是对许怡人最大的诚意了。
打发走了呆瓜哥哥,阮林春方回头悄声问崔氏,“我看大哥此番归来神气红润,目光充盈,到底有什么好事?”
虽然如今亦是大大咧咧,浑身冒着傻气,可到底多了几分威武之姿——况且,此刻并非休沐之时,阮志胤也并非肯当逃兵的个性,他没那胆量,那么,除非是立了大功,才得到长官批准回家省亲。
可他一个杀鸡都会哇哇直叫的人,能立什么功?
崔氏虽然事先被儿子叮嘱过要保密,好给大伙儿一个惊喜,可她身为人母与有荣焉,又岂可不分享分享?如何耐得住。
遂半吐半露跟阮林春道:“要不怎说傻人有傻福呢?你哥哥上个月身在营中,半夜里迷迷糊糊起来解手,结果不慎闻见焦味,原是那些个突厥蛮子暗地里布置引线,想烧咱们的粮草,却误打误撞被你哥哥给灭了。这还不算完,你哥哥随后跟人口角打了一架,那人怀恨在心,妄图施加报复,倒被揪出是突厥人的密探,审问了不少东西。之后顾将军便率领众部突施奇袭,烧了他们的粮草,突厥人这会子可谓损失惨重呢!你哥哥得了脸,上头这才赐下恩赏,准他回乡探亲。”
阮林春:“……这是真的,还是哥哥编给您听的故事?”
崔氏横她一眼,“你哥哥那个头脑,哪编得出什么好故事?何况,上头升他为虎烈将军,印绶和徽带都赐下了,怎么会有假?”
虎烈将军虽然只在五品,并非将帅里头中上等,但对于阮志胤这样的新人而言已经很不错了,名头也够响亮,传出去绝不会丢人——而且还是实职,麾下可以领兵,远非那些徒有其表的虚衔可比,日后若是混迹的好,没准还能往上升呢!
崔氏一向为人沉静,因了儿子成器,此刻也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那日你哥哥跟着去烧粮草,还在沿途发现一个破旧的蒙古包,本来只想找点水喝,谁知却在床底掘出了一袋金饼,想是前朝两国交战时,突厥人不慎落下的,粗粗数了数,约莫有一百斤之多。”
按古斤一斤十六两来算,百金便是一千六百两,一两金约合三十两白银,折算起来,将近有五万两——够买大批粮草了。
阮林春的嘴也张得老大,“这么多?”突厥人是有多笨哪,这样大批的银子都不晓得藏好点,但既是前朝落下,那时候突厥刚刚战败,想必是匆匆撤回没顾得上——也可能几股势力彼此倾轧,难以决定这银子的归属,只能藏起来以待分赃之需,却不料被阮志胤这个天降正义拣了便宜。
虽然是亲哥哥,阮林春此刻也有点羡慕嫉妒恨,她怎么没这种好运?原书里没听说阮志胤是条锦鲤呀——不过按照原书的轨迹,这会子阮志胤已在阮行止的鞭策下埋头苦读,准备当个落第秀才去了,既不会赌气从军,何来这等机遇?
可见人生总是一环扣一环,分毫都错不得。
也罢,总归是至亲骨肉,阮志胤的风光亦即是她的风光,阮林春稍稍醋了会儿便放开了,想到哥哥如今有充足的底气去向许家提亲,又由衷的为他俩高兴。
“不过,”阮林春随即想起,“这不义之财该上交吧?”
不能亲眼目瞪黄澄澄的宝贝,阮林春还是有点可惜——这辈子她也只在皇宫见过金子,还是那种一抓一大把的金瓜子,还不是纯金。
崔氏变戏法般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黄的小圆球来,笑道:“你哥哥知道你刁钻,特意剜了一小块,熔炼了带回来供你见识,说你要是喜欢,随便爱打什么首饰都随便你去。”
不晓得阮志胤这么擅作主张,那些大人物知不知情——知道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毕竟跟那样大的功劳比起来,这都算九牛一毛了。
阮林春可不喜欢金子打造的首饰,跟个土大款暴发户似的,她让崔氏好好收着,最好供在佛前日日祝祷,说不定还能继续为家中带来好运呢。
再出来见客时,阮林春的神色便淡定多了,还促狭地朝许怡人挤了挤眼,暗示她很快就能成为自己的嫂子。
把个许怡人臊得没处躲——彼时她尚不知阮志胤已然升官发财,满心满脑子都是私奔的念头,反正这辈子她就认定这个人了,非他不嫁。
晚上崔三郎跟方氏回来,也被家中的热闹吓了一跳。及至听说阮志胤衣锦荣归,便笑着上前祝贺。
阮志胤对方氏十分陌生,依稀记得在自家妹子的婚宴上见过她——不是阮林春的嫂子么?
阮林春悄悄道:“很快咱就得喊她舅母了。”
阮志胤一脸懵,这辈分怎么算的?他到底错过了哪些剧情?
当然这无损酒宴的热闹,阮林春趁势把程栩叫了来,一则助兴,二来,让他代自己劝酒——虽然程栩决定在她怀孕期间滴酒不沾,但今日情况特殊,难得破一回例么!
席间阮志胤便公布了那个喜讯,众人自是一阵拍掌庆贺,最高兴的当属许怡人,三杯酒下肚,脸上便红红的——瞧她喝得又快又急,似乎非如此不足以排解心绪。
程栩专注地观察片刻,便悄悄跟妻子咬耳朵,“等你大哥结亲那日,我也得好好阻一阻他。”
还记得五月里他来接阮林春上花轿,大舅子和一众伴娘是如何刁难他的——无巧不巧,许怡人也在里头。
如今这两人凑做对子,他正好一并把仇报了——他跟许家诸兄弟十分相熟,到时候故意出些刁钻古怪的题目,迟迟捱不上花轿,保准能将这对新人急出眼泪来。
阮林春没想到夫君这般睚眦必报,瞪眼道:“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
程栩从桌底下挠了挠她手心,笑得像只狐狸,“你也可以向我求情呀!哄得我高兴了,兴许我会既往不咎也说不定。”
阮林春:……所以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个,对么?
*
阮志胤得到封赏的消息不是秘密,很快就传遍京城。虽然皇帝并未亲自召见,可也放出口谕表示了嘉奖,还让内侍赐了崔氏一块“孟母三迁”的牌匾,算是表彰她教子有方——阮行止看了非常不自在,这有什么好称赞的,难道皇帝意指崔氏和离做得很对么?
心下因儿子出人头地的欢喜亦大可折扣。
阮林絮没跟爹爹共情,她倒是挺高兴的,无论阮志胤认不认侯府这个出身地,他总是她的亲人——就算并非一母同胞,可至少他们都姓阮。
亲哥哥得了光彩,阮林絮自然与有荣焉,若是阮志胤的官阶能再高一点儿,她腹中的皇儿亦多份倚仗,日后在顾誉面前亦更说得上话。这么想着,她非跟阮志胤打好交情不可。
阮林絮立刻就要将人传进宫来一叙家常,只消怀念些儿时光景,阮志胤一定会被她打动的,毕竟他们可是一同长大的情谊。
画墨婉转劝道:“还是缓缓吧,虎烈将军远道而归,必定甚是乏累,宫中规矩又多,恐怕将军来了反倒不自在。”
隐晦地提示自家小姐,今时不同往日——阮将军肯不肯认她这位妹妹还是未知之数呢。
阮林絮却体会不到这层言外之意,她可是怀着皇嗣的人,谁会不来巴结?再说,难道这不是互惠互利的事么?倘若她当了皇后,阮志胤便是国舅,可比区区一个五品官强多了。
不过画墨所言也有理,她巴巴地将人叫进宫来询问,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恐怕崔氏等人会不高兴——这回她是真心想交好的,无谓在这种小事上得罪。
阮林絮当机立断,“那不如我亲自出宫一趟,更显得诚意。”
她就不信,自己挺着个肚子,崔氏和阮林春会不放她进门。
画墨急忙劝止,“娘娘还是别吧,太医嘱咐了您胎气不稳,该好好静养为宜,您怎么倒想着出宫去呢?”
“哪就这么娇弱了?”阮林絮不耐烦道,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况且此举本就是为了腹中孩儿的前程,想必那块肉也能体谅的。
遂不顾画墨的劝止,便要唤人备车,谁知她近来久坐惯了,双足麻痹,起来得又急,不慎在那八仙桌的桌角上撞了一下,一股剧痛随之而来。
画墨瞬间惨白了脸,“娘娘,您怎么了?”
循着自家主子的目光,她战战兢兢朝下看去,只见阮林絮那条月白挑线裙子上,一点红色蓦地沁出,沿着裙角蜿蜒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