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止周成辉震惊于程栩的厚颜,就连阮林春都有刮目相看之感,这人可真敢说呀,但是……她还挺喜欢的。
周成辉愤怒得声音都变了调,“程世子,你……”
程栩使了个眼色,他背上的那只脚力道更重了一份,逼得周成辉如狗一般俯伏在地,但听那人语气轻慢地道:“你若是肯向阮二姑娘磕头赔罪,我或者还能饶过你,不然,我这护卫可是足下不留情的。”
周成辉本想呵斥他天子脚下岂敢如此放肆,可看周遭模样,非但无人阻止,宾客们反而极有默契地后退一步——看来他们也知道程世子脾气古怪,不好招惹。
莫说这些爱看热闹的闲人了,即便他爹周指挥亲来,怕也只能服从程栩的淫威吧,那可是国公爷的独子。
周成辉心念电转,到底没胆子和程家对抗,加之背上又实在痛得厉害,再熬下去,势必得落下腰病,因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服个软也没什么,淮阴侯韩信都曾受过胯-下之辱哩。
因紫涨了脸庞,重重朝阮林春磕了三个响头,“姑娘,是我冒犯在先,对不住,求您高抬贵手,行行好吧!”
阮林春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也不会因一句话这样生气,只是联想到书中原身的境遇,难免义愤填膺——对于这种人,她更多的是不齿,而非怨恨。
阮林絮见她不理会,便悄悄扯了扯阮林春的衣袖,“姐姐,我看他也是诚心认错,你让程公子饶恕他吧。”
她惯会在这种小地方邀买人心,好叫人知道她多么宽宏大量。
果然,周成辉感激抬头,虽然看不清那幂篱下的面容,却觉得这位阮三小姐实在善良可敬,浑不像她姐姐,活脱脱一个母夜叉转世。
阮林春焉不知阮林絮的心机,本来打算就此放过,这会子却冷笑道:“说得轻巧,今日受辱的又不是你,况且,你也不必拿程世子说事,程世子见义勇为,那是他身为君子的肝胆,又非我指使他这么做的,倘若他不肯松手,我俩难道成盛气凌人的恶霸了?”
程栩被她夸成锄强扶弱,五脏六腑都舒坦得没话说,心想未婚妻也太善解人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的优点呢。
阮林絮则满脸通红,且喜带着幂篱旁人看不见,只悄悄攥紧五指,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这个阮林春,连她的面子都不给,活该在京中恶名远播。
周成辉得美人求情,倒是激起一腔义愤来,“不必为难三小姐,二小姐要如何才能消气,只管明说便是,我必定说到做到。”
阮林春这下可来了兴致,因想着原书中此人欠下巨债,后来被赌坊砍去一截小指,倒不如她现在就剁了,省得多费周折。
周成辉被她盯得毛骨悚然,正要说话,外边忽然一阵骚乱,但听某个太监的尖嗓子高声唱喏,“殿下驾临。”
原是大皇子顾誉听到动静,从前厅过来。
周成辉这下便如得了救星,他家与宛家本就沾亲带故,虽然是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可论起来,他该喊大皇子一声表哥呢!
于是当顾誉赶来时,周成辉便口不择言地呼喊道:“表哥救我!”
顾誉却是狠狠一掌扇去,骂道:“没骨气的东西,撞丧了几碗黄汤,就会欺负无知妇孺,还不快滚回家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周成辉捂着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并不敢作声,只匆匆提着衣裳远去——惶急之下,居然把贺礼也带走了。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少不得屏气凝神,免得触怒这位殿下。
顾誉的脸色却已缓和许多,语气亦是斯文无比,使人如沐春风,“周贤弟鲁莽,若有何处得罪,还请诸位莫要见怪,念在他年轻尚轻,饶恕则个。”
阮林春望着这位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虽然惊讶他说话的艺术,却实在高兴不起来——这人方才把她说成无知妇孺呢,可见来劝架的同样混账。
程栩则神情淡漠,“殿下尚未弄清事情始末,便三言两语赶走了肇事者,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功夫,草民实在佩服。”
他虽无官衔却有爵位,如此自称听在旁人耳里,便颇含讽刺。
顾誉不由得沉下面容,心想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自己好心来消弭一场纷争,难道有错?设若周成辉真有何伤损,周家能不理论?平国公府再怎么势大,也架不住众口铄金。
就算他私心偏袒周家,亦无可厚非。这姓程的咄咄逼人,实在讨嫌。
阮林絮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却不愿再起纠纷,在她看来,顾誉是精美的瓷器,程栩皮相再好也不过是块顽石,何苦去找不痛快呢?
于是轻轻上前蹲了一福,妩媚地抬眼道:“臣女参见殿下。”
众人这才醒悟,纷纷屈身施礼。
唯独程栩特立独行,他幼时身体状况还没这样糟糕,逢年过节,偶尔也会进宫朝贺,那时程家正在煊赫之时,平国公打了胜仗,程皇后又刚生了嫡子,景泰帝龙颜大悦,念在程栩身体欠奉,准他不必行跪拜大礼。
这条规矩一直沿袭至今——对皇帝都不用,对大皇子就更不必了,否则岂不显得儿子比老子还尊贵?
非但如此,程栩把阮林春也给拉走了,“我有点累,你扶我去后头歇歇。”
阮林春本来埋怨他大胆,可见程栩神情疲倦,脸颊也沁出白汗,心知这一路行来何等吃力,心底那点怨念也没了,从善如流扶着他胳膊,“小心些,要不要我叫人送些热饮来?”
人群自觉地分出一条道,好让这对恩爱夫妻通行——没成亲的比成了亲的还黏糊,真是怪事。
顾誉看在眼底,眉宇间更添了些阴翳,程栩的身子渐渐有康复之相,这可不是好兆头。
没听说程家又请了个好大夫,倒是周成辉被阮林春袖中的银针所伤……这女子莫非还懂施针,否则怎会随身带着?
此时宾客已识趣退下,两人亦行至一处偏僻地界,阮林絮叽叽呱呱说了一大串,也不见情郎答腔,忍不住埋怨道:“誉哥哥,你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顾誉笑道,“我竟不知你几时多了个姐姐。”
阮林絮心下顿生危机,阮林春这个狐媚子,该不会连她的男人也要抢吧?真是丑人多作怪。
面上故作淡然道:“说是从乡间找来的,谁晓得怎么回事。不通礼仪,见人就没个好脸色,说话还夹枪带棒,我看,多半是她从前的娘没教好。”
两家抱错孩子的事,阮行止并未到处嚷嚷,外人也只知晓长亭侯府多了个女儿,虽说以顾誉的手段,多半能调查出来,可阮林絮出于少女心作祟,还是想在情郎面前维持尊严。
顾誉焉不知她心底所想,便不再追问,只道:“她在乡下也学岐黄之术么?”
“怎么可能,不过放牛种菜罢了。”阮林絮不屑的道。白锦儿连去私塾的钱都不肯出,别说学医了,有那钱留着买几件首饰多好。
就算程世子的病不像传闻那般严重,阮林絮也不觉得是阮林春的功劳——她仍觉得那几个扎满银针的人偶是对她的诅咒。
这种恶心的事,就不必让誉哥哥知道了,免得污人清听。
顾誉也便打消了之前的怀疑,看来,那不过是寻常的绣花针,大概是随手带出来的,至于程栩的身子,不过受时气所感,略有反复——如果是回光返照就更妙了。
顾誉心情好转,方才有空跟佳人逗趣,作势要去掀她的幂篱,“咱们私下会面,还这样鬼鬼祟祟做什么?他们又不是不认得。”
阮林絮连忙按住,她哪是怕人看见——撞破了还更好呢。只是,她力求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情郎面前,哪怕一点小瑕疵都不允许。
顾誉心领神会,脸上露出错愕来,“你那些头发还没长好?”
他是不相信阮林絮得了传染人的恶疾,不过,顾誉最爱把玩的便是她那一束青丝,如今听闻有所损毁,好比白璧微瑕,终是遗憾。
阮林絮黯然点头,却又飞快地说道:“放心,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全了。”
她因怕人发现端倪,才故意克制灵泉的用量,可瞧见情人这般迫切,阮林絮有心取悦于他——况且,那灵泉对顾誉而言不算什么秘密,除了阮行止,也就顾誉模糊知道一些,当然是阮林絮主动告知的。
她并不敢想顾誉爱上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那些稀奇的法宝,但,靠着她这副美色,靠着她温柔动人的性情,她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掌控这位殿下的全部,毕竟,她的所有指望都在他身上了。
外边锣鼓喧天,阮林絮悄悄回到房中,趁丫头们不在,正好将灵泉再涂抹一层。她实在等不及想让顾誉见到自己光彩照人的模样。
灵泉被她藏得更隐蔽,在衣柜里边一件百褶裙的内衬里,丫头都知道她的习惯,轻易不许动用衣柜。
阮林絮实在庆幸,自己从一开始便做了两手准备,设若她将灵泉存在空间中,岂不两样都毁了——她实在没勇气去应付那四处流窜的落雷。
小心翼翼地阖上门,阮林絮才将那个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瓶取出,这瓶子可比石莲台好用,不用滴血,也不用掐指念诀,只需轻轻一倒就出来了,简直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然而,这回却出了点意外。饶是阮林絮将那玉瓶底朝天调了个个儿,仍不见一滴液体落下。
一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