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 薛采薇终于肯见刘锦凝。
护国寺发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被说书先生编成了话本,在各个茶肆传唱。
一夜之间, 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几乎人人都知道换女案。
对于这件事,大家对陈嬷嬷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喊打喊杀。要不是她,刘家孩子怎么可能会被抱到薛家养。
可对另外两人, 大家态度明显不一样,各有各的看法。
有人觉得住持做得不对,为了帮一个孩子, 就害了另一个孩子。
也有人觉得刘锦凝不对, 上天既然给了机会让父母补偿你, 你就应该受着, 居然大逆不道,自残。
……
宫里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薛贤妃自然也知晓这件事。
娘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这个薛家人却不知晓, 多可笑。于是她就召了娘家人进宫问一问。
薛胜宗说有事禀告,想见见姐姐。薛胜宗一个六品小官, 自然没机会面圣,他只能求助姐姐
薛胜宗是外男,本来没有机会进后宫, 可他说有关萧国公一家的事,薛采微就去请示荣华夫人。
荣华夫人听到,便破了例,让薛胜宗进后宫。
薛胜宗和刘锦凝直接到了荣华夫人的荣寿堂。
请完安后, 荣华夫人示意他们起身,问薛胜宗,“你姐姐刚刚说你有萧国公的事要向我禀告?”
薛胜宗点头应是,便将刘锦凝说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荣华夫人听了火冒三丈,死死瞪着刘锦凝,“你所言当真?”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他们萧家岂不是死得太冤枉了。一千多口人呢?居然就因为一句先皇解错了谶语就白死了?
刘锦凝被这眼神吓得不轻,“是,民女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
荣华夫人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好在身后的嬷嬷扶住了她,“夫人,您没事吧?”
荣华夫人恍了恍神,握住嬷嬷的手,“去,你去把皇儿叫来。要是他忙,就把安儿叫来。”
嬷嬷示意旁边站着的宫女去叫人,她自己给荣华夫人顺气,“您别担心,皇上会还萧家一个公道的。”
之前当今给萧家翻案,背地里不少人说当今是看在生母的份上,提出的证据多多少少有点假。
可这会儿有刘锦凝这个人,她说的话,再加上护国寺住持,兴许是真的。
荣华夫人揉了揉额头,声音透着悲恸,“人都死了,还怎么还公道?”
薛贤妃在边上,嘘寒问暖,“这事就交给皇上处理吧,您身子骨不好,万不能太过激动。”说完,按照李秀琴教的吐纳法示意荣华夫人平复心情。
荣华夫人在边上照做,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自己好多了。
没过多久,皇上和萧定安都来了。
荣华夫人就让刘锦凝再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一遍。
荣花夫人握住儿子的手,“换句话说,谶语里的萧指的是大荣的萧宝齐,不是我父亲。”
皇上也是一言难尽,竟是这样。
萧定安已是五雷轰顶,差点神识不清,“这……这也太荒谬了。”
皇上也是气愤难当,说来说去,李天应的谶语没错,可错就错在先皇想歪了,将自己框在一个圈子里,没想到此萧非彼萧。
“你听过萧宝齐的名字?”
萧定安道,“他是边城守将,之前就是他下令屠杀边城百姓。萧宝齐为人暴戾狂妄,最为好战,他从前是个奴隶,靠战争发财,只用了十年就从身不由己到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皇上摸摸下巴,“那他现在呢?”
萧定安仔细回想,“之前在边城战役时,他的三十万大军被我用火球攻击,损失惨重,听说他也受了重伤,不得不回京养病。后来有细作回报,他对我恨之入骨,临走时还发下豪言,将来必要卷土重来,取我首级以报今日之仇。”
皇上眼底寒光乍现,哼道,“那就让他有来无回。”
萧定安叉手应诺,声音洪亮有力。
萧定安问刘锦凝,“那我祖父前世是何结局?”
刘锦凝前世死的时候,年纪并不大,萧国公府的事情更是发生在四五十年前,萧定安突然问她这么久远的事情,她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薛贤妃见她皱着小眉头,笑道,“或者你先告诉萧国公府的情况。”
刘锦凝仔细想了想,“我记得皇上带兵进皇城时,你穿着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那时候议论几位王爷底下有哪些名将,你的名字出现最多。不过萧家其他人,我就没怎么听过了。可能没死,但是他们的名声不如你响亮。”
想到这里,她突然道,“后来我听周围人议论说什么萧国公世代都是名将。你祖父好像是在边城以身殉国。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到底只是一个姑娘家,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萧定安却很满足,“至少可以证明我们萧家世代忠良。”
皇上拍拍他肩膀,“你这不讲了一句废话嘛。”
萧定安笑笑。
薛贤妃又问皇上,“皇上还有何吩咐?如果没有的话,臣妾想带堂妹回自己殿说些体已话。”
皇上颔首,“没什么了。去吧。”
薛贤妃、薛胜宗以及刘锦凝三人告退。
皇上在这边宽慰了一会儿荣华夫人,就带着萧定安回了前殿处理政务。
等其他人一走,荣华夫人就让宫人全部退出去。
她走到自己的小佛堂,从蒲团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们萧家怎么会死得那么惨。我以为将你挫骨扬灰,日日被我碾压已经足够泄我心头之恨。可是我错了,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投生成畜生道,生生世世被人践踏。”
先皇病入膏肓之时,当今登基,荣华夫人秘密封住他的穴道造成假死相。先皇下葬时,她将先皇尸首偷了出来。
一千多条人命,全都惨死在她面前,她不把他碎尸万段,根本难解心头之恨,她用了最残酷的刑法,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死后,她也不给他留全尸,她用烈火焚烧烧了七天七夜。堂堂一位帝王,棺椁里金银珠宝无数,他却没法享用,只剩下这么轻飘飘的骨灰,真是比蝼蚁还要轻贱。
荣华夫人一脸肃穆,捧着匣子,缓缓出了荣寿堂。
嬷嬷见她有些奇怪,刚要上前伺候,她抬了抬手不让人跟着,就在人走得最多的道上,一点点将骨灰撒下。
众人觉得奇怪,可也不敢靠近,只能装作没看到。
萧定安回了府,便招了胜邪,让他将刘锦凝说的话告诉李天应。
胜邪得知萧家是被误杀,连连道,“属下就知道老国公忠君爱国,他怎么可能会造反。原来是先皇错杀了人。”
萧定安心情不亚于胜邪。
李天应算命有多准,他当初给的谶语对萧家就有多么不公平。
毕竟当时的萧家造不造反不重要,关键是萧家有造反的能力。先皇想要杀萧家,也是人之常情。
可现在呢?李天应所说的萧家根本就是他们萧国公府,而是大荣的萧宝齐。他们萧家满门就白死了。
萧家忠心耿耿为帝王守着边城,就因为帝王信了老道一句谶语丧了命,这是多么讽刺。
萧定安不能饶了李天应,他必须死。
胜邪看着国公手背青筋直跳,身上被戾气环绕,也不敢再说刺激他的话,悄悄出了书房。
出拱门的时候,他遇到张瑞和,让他劝劝国公。
张瑞和点头,“我会让夫人劝他的。你专心办你的事吧。”
胜邪也不敢耽误,直接去了无量观。
一日不见,无量观比昨天香火更盛,前来求签的善男信女数不胜数。
李天应在前殿解签,他的周围有几位小道士,正在跟他学解签。
李天应一边帮人解签,一边教自己的徒弟。
胜邪走至近前,还没靠近,就有一位小道士拦住了他,“这位善人,请到旁边拿签,等到了你再过来排队。”
胜邪亮出手里的剑,“我是萧国公的人,你直接跟你师傅说。”
那小道士见他来者不善,唬了一跳,也不敢与他相抗,蹬蹬蹬跑到师傅旁边,挤开几位师兄,趴在师傅耳边嘀咕几句。
李天应抬头,隔着几位香客,他看到胜邪,因之前被对方折磨过,他身体下意识僵硬了下。
他内心不想见对方,可又担心对方在无量观捣乱,只能让小道士将人请进隔壁房间,“记得照顾周到,别惹他不快。”
小道士听得出师傅态度有异,也不敢放弃,点头应是。
胜邪被客客气气请到旁边,没过多久,李天应就亲自过来。
胜邪随手将茶放到桌上,嘴角勾了勾,“我奉国公之命过来告诉你一件事。”
李天应示意小道士出去,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请讲。”
胜邪起身,围着李天应转了一圈,“刘锦凝拥有前世记忆这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李天应颔首,她面相奇特就奇在这边。
“那你可问过她,在她的前世里,咱们良国到底是如何乱起来的?”
李天应微微一怔,经胜邪这一提醒,他也想起来了,刘锦凝所说的前世与现在有些出入。
她口中说全国都在打仗,而现在分明没有……
也就是说她的前世其实是没经他谶语改变过的世界?
李天应心跳得奇快,他手撑在桌面,身子稳了稳,声音有些结巴,眼睛直勾勾盯着胜邪,“她…她是如何说的?”
他想知道他的谶语到底对不对?萧家到底有没有谋反?
胜邪哼道,“萧家根本没有谋反,你所说的萧,也不是老国公,而是大荣萧宝齐。”
李天应惊恐成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胜邪仔细打量他,“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大荣派过来的细作,专门坑我们大荣将士。”
这当然是气话。李天应是土生土长的大荣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就是这样才更可气,他一句谶语就间接杀了一千多人。
李天应脸上的筋肉不断抽搐着,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爆裂,怎么会这样?他三缺五弊之体,不是因为他改变了历史轨迹,而是因为他间接害了一千多人的命?
看着他双眼失神,胜邪才解了气,“你欠萧家的,这辈子都无法还清,等你下了地府,你要好好为这一千多人偿命,生生世世受尽炼狱之苦。”
李天应仓皇倒地,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心脏都吓得掉到脚底去了,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胜邪哼了一声,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