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秦明珠带着丫鬟如约而至。
她先是到后院拜见李秀琴。
李秀琴穿过来之后,倒是头一回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
在新陵县,倒是有大户人家跟他们来往, 但那些只能算是读过几本书的, 与秦明珠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秦明珠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笑容恰到好处,容貌娇美又透著书香门弟特有的书卷气。
这样的姑娘入了宫,真是可惜了。
李秀琴见过之后, 叮嘱女儿好好照顾人家, 便放任女儿带她回自己院子。
秦明珠进了院子,发现她院中只有四个丫鬟,进屋后,直接让丫鬟守在外面,不要进来。
秦明珠便也让自己的丫鬟留在外面。
小姐妹俩进了东厢。这是林晓布置的木工房,里面有个四尺长的木船。
秦明珠眼前一亮, “这是你做的?”
林晓点头。
秦明珠曾在祖父书房里见过木船的书籍,里面船都是有帆的, 就有些好奇,“你这怎么没帆?”
“我这个是半成品。从府城带过来的。我想让船吃水更重, 所以要做些改变。后头再加帆,不着急。”
林晓已经想到方法如何将船吃水加重, 现在就等实践了。只来了京城, 就一直忙忙叨叨, 还没开始动工。
秦明珠似懂非懂。又四处打量屋内其他物件。
林晓开始学造船, 她对木工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还研究了鲁班锁, 并且运用这技巧制作了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看起来千奇百怪, 其实原理都是一样的。
但秦明珠从未见过,哪样都觉得新奇。
林晓便让她挑几个带回去。
秦明珠哪肯夺人所好,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入宫待选,这些物件一样都带不进去。留在家里只会落灰,不见天日,还是算了。”
林晓听她话里伤感,想到母亲的话,“你想进宫吗?其实不想入选有许多办法。”
秦明珠闻言笑了,“不。我要进宫。”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知道吗?皇上至今都没有一个儿子。若我生了儿子,那秦氏就可延续百年富贵。”
林晓怔了怔。她还真不知道皇上没有儿子。咦,也不对啊,皇上八岁登基,现在已经宣兴十六年了,“皇上今年都25岁了。他怎么会连个儿子都没有呢。”
她想说,皇上该不会有病吧?
秦明珠摇头,“其实有的,只是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
林晓大惊,夭折?她突然想到她娘看的那些宫斗剧,宫妃肆意残害子嗣,这样的皇宫,秦明珠却硬要进去?
“你害怕吗?”
秦明珠淡然一笑,“富贵险中求。更何况这世上有哪个女子不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后位。成为整个国家的国母。”
林晓看着她坦荡自信的笑容,心中微动,原来这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林晓没再劝,只是拿出她娘珍藏的蔷薇水,“这种花色是我娘特别喜欢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梅香。”
古人对梅花极为看重。认为梅花品性高洁。对它的气味也尤为钟爱。
李秀琴便让她用梅香调了香精。梅花本就贵,一年也只出两瓶。全被她娘据为已有。
也就是市面上根本没有梅香蔷薇水。
秦明珠听到这是梅香,有些讶然,当下便倒了一滴在手腕处,空气中立刻传来凛然的梅花香,味道极淡,却透着一股独特的清逸幽雅,微微扇了下风,犹如浸身香海,通体蕴香,催人欲醉。
“好东西。”秦明珠自问见过不少好东西,却也没见人能将梅香留住,握着瓶身的手都有些激动,只她到底不敢接受如此重的礼,“这礼物太贵重了。”
刚认识没两天,就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
林晓却摆手,“秦祭酒帮了我爹那么大的忙,这点礼物只是小意思。”她顿了顿,“不过这些仅是死物。等我将木船研究出来,我会帮着研究司南,以图报答秦祭酒的恩德。”
对于秦祭酒来说,没什么比司南更重要的了。而她的木船快要做成,到时候她有大把时间帮忙研究。
秦明珠不知道她祖父帮了她爹什么忙,但她祖父已经答应,那她收个礼物也不算过份,便欢欢喜喜接下了。
“对了,我还想请你帮个忙。”
秦明珠一怔,“你说。”
林晓便把自己下个月八号要入宫给太后贺千秋节的事说了,“只我没学过宫中礼仪,唯恐出了差错,就想跟着你家嬷嬷学些规矩。可还行?”
秦明珠笑了,“有何不可。明儿我就让她过来。”她摆了摆手,“我家有两个嬷嬷,整日盯着我,有你替我分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最后的日子,她只想松快一下。
林晓听她还有个嬷嬷,便也没推辞,郑重道了谢。
秦明珠留在林家吃了顿便饭。席间,林家还特地做了腊肉和香肠。
秦明珠吃着滋味甚好。走的时候,林晓特地让她带些回去,“之前还觉得送些腊肉、香肠太失礼。现在见你喜欢,那就多带些回去给秦祭酒尝尝。”
秦明珠向她道了谢。
回了秦府,秦明珠直接去前院找祖父。
秦祭酒今天回来比较早,正在屋里翻看书籍,看到孙女回来,他好奇问,“玩得怎么样?”
秦明珠点头,从袖子取出那瓶蔷薇水,“县主送了这个给我。还有些腊肉和香肠。阿爷,您是不是帮了她爹爹什么忙?她还让我告诉您,等她造完船,就研究司南。”
秦祭酒接过蔷薇水,闻言便笑了,“这孩子倒是有心了。”
秦明珠见阿爷没有拧开,便知他以为这蔷薇水是很浓烈的徘徊香,她笑了下,拧开盖子,洒了一滴,“阿爷?您瞧这味道如何?”
秦祭酒刚开始被孙女这一连番动作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拿帕子去捂住鼻子。
上次闻着他夫人喷的徘徊香,他打了一晚的喷嚏,可不想再遭那个罪,现在闻到不是徘徊香,反倒是凌冽的梅香,微微有些诧异,“竟是梅香?”
皇上受荣华夫人所染,生平最爱梅花,但梅花香味极淡,熏香难以留住它。没想到竟有人能将其留住。
“这孩子倒是个奇才。”秦祭酒看了眼书册,暗暗皱眉,他孙女收了如此大的礼,皇上怎么还没召见他呢?
被秦祭酒惦记的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看到萧定安的折子,他突然想起一事,“上回固方说广德县主会来京城,你可知她人到了没?”
黄章时刻着人盯着呢,“已经到了两日。”
皇上看了眼天色,这时候见一个女子不合适,想了想,“明日早朝后,你着人宣她进宫。”
黄章闻言一怔,猛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皇上这是让她进前殿?
“皇上,这与礼不合吧?”
见命妇应该在后宫才是。可早朝后,皇上要留在武英殿批阅奏章啊。
皇上斜睨他一眼,“她是朕亲封的县主,朕如何见不得?”
他倒要瞧瞧被固方惦记的小丫头长什么模样。从前也没见固方对谁上心,竟将自己的别院都借给人家住。人还没到,年前就巴巴写信给他,为她请功。
那个铁树对女子自来没好脸,现在能做这样,显见是上了心。
他也就越发好奇让固方惦记的小姑娘到底长什么模样。
黄章哪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御史那边?”
皇上蹙眉,冷斥一声,“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难不成朕就是那色中恶鬼?竟连个小丫头也染指不成?”
自打户部侍郎没了以后,皇上心情愈发暴躁,从昨儿起就有不少宫人跟着遭殃。
黄章当下不敢再说,只能躬身应是。
只是想到那些御史们会将他批得狗血淋头,说他没有尽到劝诫职责,他就有些头疼。
翌日,林晓正在家里与秦府来的嬷嬷学习礼仪。
她以前觉得古人的礼仪,顶多也就是“笑不露齿”、“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没想到这嬷嬷一来,就给她腰间挂了三个铃铛,让她走路时,铃铛不许发出声音。
这可把自来没规矩的林晓折腾得够呛。
这真不是礼仪,这叫活受罪。这后宫的女人真不是人当的。那一个个都是森严教条下的产物,一颦一笑都被人拿尺子测量过的。
她要是真成这样,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林晓浑身都在抗拒。
她如此,李秀琴也是苦不堪言。为了以后的交际,她今儿也跟着女儿一块学。
林晓虽然内心抗拒,可她聪明,一点就透,学起来就不那么吃力。李秀琴却是真真切切的遭罪。
偏偏她之前脑抽,自己虐自己,特地让葛婆子给自己梳了个贵夫人的发髻,戴了假发和一整套金头面,八斤重,压得她整个头抬不起来,直想往脖子里钻,偏这嬷嬷说她这动作不够大气,像个畏畏缩缩的受气包。她就只能硬着头皮挺直脊背和头。
林晓看着她娘明明颤颤巍巍,受着大罪,却还咬牙坚持,心下佩服,也不敢再躲懒,揉了揉肚腿,只得跟着一块练。
就在她濒临崩溃,想要彻底爆发时,皇宫来人了。
太监传皇上口谕,宣广德县主入宫。
林晓回屋换了县主的礼服,却死活不愿意肯戴配套的头面,那头饰真的太重了,她怕自己有一天会成秃头,只肯戴自己的发饰。
太监瞧着她打扮得如此素净,微微蹙眉,“县主,您这?”
林晓却笑道,“公公,咱们还是别让皇上等了吧?他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耽误了可不好。”
公公瞅了眼天色,咬了咬牙,扭身走了。
林晓坐着自家的牛车到了宫门口。公公将牌子递于门卫检查,对方放行后,他们进去。
进了皇宫,入目就是空旷的殿前广场以及远处那巍峨的宫殿。
这应该是就是前朝官员上朝的地方吧?
听说大朝会,只有三品以上的大臣才有资格进大殿,其余臣子都得在外面候着。
林晓一路忐忑进了宫,几乎走几步就要跪下来。真真正正的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她感觉自己不是去见皇上,倒像是参拜佛教圣地。
她一路腹诽不停,到了武英殿门口,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有太监示意她进去。
她一路低着头踩着台阶上了大殿,进去后,林晓下意识抬头,还没看清皇上长什么模样,就被一个尖细的嗓音开口呵斥,“放肆!”
林晓怔了下,再次低下头,跪下问了安。
皇上先示意她平身,又冲黄章摆手,“罢了,她从未学过规矩。你又何必如此严苛。”
黄章冲皇上跪下行礼,细心劝诫,“皇上,直视圣颜本就是大不敬之罪。”
皇上却道,“无妨,朕让她看。”说着,他示意林晓抬头。
林晓也真的抬头了,与皇上来了四目相对。
皇上指了指她的头发,蹙眉问,“你这头上怎么没戴头面?难不成礼部官员将你的首饰眛了?”
林晓为了不让自己的头皮受罪,她平时在家都是梳两个麻花辫。进宫前,她就重新梳了个发型,前面扎了个元宝,后面编成两个小麻花辫。
这会听到皇上问这话,林晓再不通人情也知道,皇上的潜台词,如果有金饰,她还不戴,那就是看不起他,那就要治她的罪,她转了转眼珠子,“没有,都给了。只是那些金饰太漂亮了,我本就生得不出众,戴了那头饰,就越发没人看到我的脸。为了不让金饰喧宾夺主,我就没戴。”
皇上忍俊不禁,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这世上就有如此有趣的小姑娘。
他揉了揉眼角沁出的生理性盐水,细细打量她,“倒也不是不出众。”
这姑娘一看就是平时没管住嘴的,比寻常姑娘个子要高,脸上还有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婴儿肥,粉粉嫩嫩,带着几分憨态与稚气,眼睛也很灵动,就是不怎么规矩。正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呢。
固方信中说这小姑娘聪慧过人,他倒是没看出有多聪明,说话有趣倒是真的。
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固方今年十七,这姑娘才十三,岂不是还要再等两年?那他娘还不得愁死。
林晓可不知道皇上正在苦恼呢,她觉得皇上这话是在夸自己长得好。巧儿说,人家夸你,你也要夸别人。她憋了半天,也赞了对方一句,“跟皇上不能比。您长得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才是真的好看。”
她寻思夸人,肯定要夸得真实,不能乱夸。人家长得胖,你夸人家壮,那不叫夸,叫损。所以她为了切合实际,就认真打量皇上的五官,然后得了这么个结论。
她眼神好,瞧得清清楚楚。皇上这皮肤是真的好,脸上竟一点瑕疵都没有。
黄章和皇上都惊呆了。她偷偷直视圣颜就已经够出格的了,偏她还大喇喇说出来。
黄章忍无可忍,“放肆!”
林晓被他训斥,面上带了几分苦恼,虚心向他请教,“难不成我夸错了?”她往前移了两步,仔细瞧了瞧,“是长得好看啊。”
黄章:“……”
皇上又是一阵大笑,看着自己的贴身总管被她弄得有口难言,忍不住又是一乐,在黄章开口前,抬手阻止,“她来自民间,想来也没学过那些规矩。说话率真可爱,也属正常。你一把年纪跟个小姑娘计较,丢不丢人?”
黄章立刻跪下请罪,他哪是跟她计较,而是宫规如此。可他也不是傻子,皇上话里话外都在偏袒这个小姑娘,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皇上对着干。
“是奴才大惊小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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