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林晓穿过来这么久, 见过的最高学历就是秀才。

现在知道有个举人,林晓头一个念头就是让她爹也跟着沾光,但是仔细想想, 不行, 那是个犯了事的军户, 跟枝秀这种生下来就是军户的人根本不能比。

犯事的军户没有科举的资格,不仅不能随意走动,而且还要干最苦最累的活。如果她爹要拜对方为师, 肯定要给军户村村长一大笔钱。就他们家现在的状况, 根本出不起。

林晓将自己写的译文给刘文麟和刘文奎两人看,“这是我用白话文写的,你们看看意思对吗?”

刘文麟每人接过一个本子,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论语》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孟子》有几处错了。”

他将错误的地方一一指给她看, 林晓拿笔在边上修改。

全部改完后,林晓眼巴巴看着两人, “我以后要是遇到不会的问题,可以问你们吗?”

刘文麟一怔, 点头,“当然可以。”

刘文奎抿嘴一笑, “要是我们不会, 还可以问先生。”

林晓又问起两人学习的进度, 学得很快。怪不得枝秀这么拼命呢, 看来她也看出来两个哥哥确实有读书天分。

这么好的苗子, 要是因为没钱读书就太可惜了。

林晓想了想, 问枝秀, “你想不想卖冰棍啊?”

他们家今年又开始卖冰棍,他爹要读书,没去集市兜售,都是批发给村里人。

村民能卖,没道理枝秀不行。

枝秀有些犹豫,“可我没钱拿货。”

林晓是真心想帮枝秀,看她为了给两个哥哥读书瘦得成皮包骨头,眼里都带着红血丝,“没事儿,你卖完再给钱也行。”

枝秀本来就觉得欠林晓一家人情,现在听她这么说,心里越发愧疚,林晓却道,“其实我最近也在学四书五经,你要是经常来我家拿货,我遇到不会的问题就可以向你两个哥哥请教了。”

枝秀两个哥哥白天要做活,晚上要读书,不是每次都有空过来。枝秀是个姑娘家,她空闲时间要比两个哥哥多很多。

枝秀听她这么说,不再犹豫,点头答应,“那我先拿十个吧”。

一次才拿十个,这是生怕卖不出回头砸自己手里。林晓也没勉强,只要她愿意迈出第一步,她就会明白做生意比挖草药赚钱多了。

几人闲聊一会儿,枝秀就带着两位哥哥离开了。至于卖冰棍,只能等明天早上再过来拿了。

晌午时分,李秀琴回来了,林晓将枝秀来借书一事说了,又提起枝秀两个哥哥很聪慧,确实是读书的好苗子。

李秀琴听后,沉默良久,“倒是可惜了。”

可惜是军户,兄弟俩只有一个人能当秀才,另一个必须要上战场。

没过多久,林满堂从集市回来,林晓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林满堂好奇的点不同,“那位先生犯的啥事啊?”

“我听枝秀说好像是他族里有个叔叔当了大官贪污朝廷一大笔钱,全族都被刻字,当了军户。”

听到是贪污,林满堂面色很不好,他生平最恨贪官,贪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李秀琴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劝道,“那是他叔叔,又不是他,他也是受了对方连累。也挺可怜的。”

林满堂后世来的人,自然不喜搞连坐这一套,“你担心得对,要是有不会的,就让枝秀帮忙问问。至于让我拜他为师,先不急。咱们家还没那么多钱用来贿赂军爷。”

主要他现在连书都没背完,就算大儒来教他都没用。

林晓点头。

第二天天不亮,枝秀就过来拿冰棍。林晓给她备了个木箱子,里面塞了小棉被,十根冰棍放进去空空荡荡。

林晓问她去哪卖,枝秀早就想好了,“集市要收摊位费,我没钱。我打算去采石场。”

他们军户村的壮劳力除了种地,每个月都要去采石场干五天活。她经常给爹和哥哥们送吃的,对那儿也算熟悉。

那些负责看门的采石场负责人手头宽松,经常吃些零嘴儿。

林晓听她都打算好了,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你要是卖得好,可以随时过来拿,我们家还有很多冰棍”。

枝秀点头应了。

枝秀走后,林晓回屋盯她爹背书,之前林满堂一直忙忙叨叨,为了让他多些时间念书。李秀琴每天早上带着女儿和喜鹊去地里摘丝瓜,摘好后,县城酒楼小二来地头取丝瓜。

抓完后,她们也不急着回来,而是找了个阴凉地纳凉。下午回来熬冰棍水。

林满堂从未发现家里居然能这么安静。

就连早上,范寡妇给吴宝财和李喜派来的小二拿冰棍,这几人也是站在门口,就像地下接头似的,神秘兮兮,不发半点声响。

这是一份沉重又浓厚的深情厚意,林满堂感念妻女的良苦用心,也确实认真读了半个月的书。

真的,他发誓真得很用心。

但是半个月后,他就发现读书需要的不仅是聪明才智,还需要耐心和定力。

他坐在位子上,把一篇文章弄懂了,然后反复背,觉得自己应该记下来了。

可等他扔下书本,真的开始背诵时,才发现自己背得磕磕绊绊,没背完。

没办法,只能重新再读,反复地读,加深印象。

背会后,这还不是最难的,难得是女儿出的那些所谓考题。

填空题,根据下一句,填写上一句。

他之前还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背得挺熟,可是等女儿一出题,他整个人就懵掉了,完全想不起上一句。

女儿说,“你背的方法不对,不是让你死记硬背,而是要你联系上下文,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先用白话文给你翻译一遍呢。就是要你根据意思来背。”

所以,他不仅仅要把文言文背会,还要把译文也背一遍。

这任务量就不是几千个字那么简单了,而是上万个字。简直让他崩溃。

媳妇回来,见他把头挠成疯子,拿根冰棍让他冷静一下。

林满堂吃着冰棍,心里不那么燥了,媳妇拍拍他肩膀,“再接再厉吧。我相信你。”

真的,最无情的就是这个女人。每次给他吃一颗甜枣,转脸又重新把他推向深渊。

还美其名曰,都是为了这个家。

每当这个时候,林满堂就想死,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科举这么难,出的题那么变态。

那孔子、孟子都死了多少年了,他们又不是神算子,他们说的话放到现在早就过时了。

还拿些过时的东西来治理这个国家,简直就是迂腐。

他没考科举前,和其他人一样,尊孔子和孟子为二圣,可自打学了他们的书,他觉得他们不是圣人。圣人才不会强人所难。

林晓就是在这时进的屋,还正正好好听到她爹嘀咕的这句话。

林晓顿时哭笑不得,一本正经道,“爹,圣人确实不会强人所难。可帝王会啊。这科举是帝王举办的。不是圣人。”

林满堂濒临崩溃,眼巴巴看着自己女儿,“闺女,你不是个学霸吗?你们这种好学生,考试应该会总结重点吧?你给爹也总结一个呗?”

林晓翻了个白眼,“爹,我之前可是看过那些考题了,他们专挑刁钻的地方出题。反而是浅显的,好记的,精美绝伦的论点,他们不出。你要是有哪句背得不熟,那你就得注意了,说不定去考场,考的就是那句。”

林满堂:“……”

他认命了,真的,科举没有捷径,只能死记硬背。

林晓在边上看着他背,就这么一直到晌午。

李秀琴回来做了饭,一家人吃过饭,李秀琴又带着喜鹊出去了。

枝秀回来了,冲林晓喜滋滋汇报,“他们很喜欢老冰棍。让我明天还给他们送呢。而且是加倍。”

林晓也为她高兴,又问,“你要不要去我大伯家拿凉粉啊。虽然凉粉没有老冰棍凉快,但是那个能扛饿。兴许有人买呢。”

枝秀现在发现赚钱的好处,眼底也是蠢蠢欲动。

林晓想起一事,“对了,你得自己弄调料,我大伯父家不提供。”

枝秀眨了下眼,“调料?”

林晓猜到她家炒菜应该不放调料,想了想,“你要是不会,我来帮你调。很容易的。”

枝秀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太好吧?”

“你也别觉得亏欠我,我正好让你帮忙呢。”她把《中庸》拿出来,“这里面有几张纸被我折了,下面还划了线。你能不能让你哥哥帮我用白话文写一下。我把《说文解字》都翻烂了,也弄不明白这到底啥意思。”

枝秀见她麻烦自己,心里只觉得高兴,“好,我一定帮你问。”

她拿著书,想去林福全家问问。

林晓不放心,“我跟你一块去吧。”

她担心大伯母不同意枝秀拿凉粉。毕竟大吉哥一直不相看,大伯母很有可能会牵连到枝秀头上。

枝秀不知道她的想法,却高兴她能陪自己一块去。两人有说有笑往林福全家去了。

夏天要卖凉粉,二丫白天代替大伯守在老宅那边喂猪,林福全半夜要起来熬凉粉,白天要一天三回去老宅喂猪,像陀螺转个不停。整个夏天,他痛并快乐着。

到了大伯家,大丫和大利在屋里午休,刘翠花和林福全一个刷木桶,一个洗磨具。

林晓带着枝秀,走过来问,“大伯,这是枝秀,她可不可以拿凉粉卖啊?”

林福全看了枝秀的小身板,有些讶异,“她?她能挑得动凉粉吗?”

村里人卖凉粉要么用小推车,要么用板车,两样都没有的人家就只能用肩挑。

林晓一怔,看向枝秀,“你有车吗?”

枝秀愣了下点头,“有,我们家有板车。”

林福全看了眼侄女,“行,每天拿两板,够吗?”

枝秀不明白两板是多少,林晓却在边上解释,“两板就是二十四斤。虽然不多,要是你全部卖完,也能挣着十二文。”

枝秀瞪圆眼睛,十二文?居然这么多。这可比她割草药挣多了。而且她还不用担心凉粉像冰棍那样化掉。

枝秀忙不迭给林福全鞠躬,“谢谢林大叔。”

林福全哪得过人行这么大的礼,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枝秀也给刘翠花鞠了一躬,只是抬头时,却发现刘翠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是在打量,又好像是在挑剔,总之让她很不舒服。

枝秀忽视掉这份不自在,刚要问多少钱,却听刘翠花冷冰冰开口,“我们家凉粉不赊欠。”

枝秀愣了下,忙不迭掏钱递过去。这是她早上卖冰棍挣的钱。

本钱给了林晓,她总共挣了十五文钱。

刘翠花刚要说这些钱不够,就见林晓拿出钱袋数了三十五个铜板,递过去。

刘翠花看到小侄女如此维护这个小丫头,面上有些不自在。

林福全觉得她有些丢面儿,白了她一眼,“没事儿,就先给十五文吧。明天卖完再给也是一样的。”

小侄女都亲自来求了,怎么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林晓见大伯不要,只好将钱收回来。

枝秀付了钱,约定明天早上过来拉凉粉,就和林晓一块出了院子。

林晓见枝秀眉头皱紧,以为她在担心凉粉卖不出去,就宽慰她,“枝秀,你放心吧,凉粉很好卖的,我爹以前一个集就能卖出两三百斤,你才两板,好卖得很。”

枝秀重重点了下头,只是她有些迟疑,“你大伯母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她应该没感觉错,林晓大伯母看她的眼神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如果对方不喜欢她,她真的不想林晓为难。毕竟林晓对她太好了。

林晓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又不能跟她解释是因为大吉对她有想法才惹得大伯母不快,只好半真半假解释,“跟你没关系,我大伯母这是反应过度。以前有人拿凉粉不给钱,又要不回来。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枝秀听到是这样,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明天卖完凉粉,一定要即时把钱送过来,免得对方担心她赖账。

枝秀回了家,一直等到天黑,两个哥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两人不仅要干自己那份活,还要帮先生做,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哪吃得消这么重的劳动,到了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只能趴在床头看书。

枝秀把林晓的问题拿过去问大哥。

刘文麟解释给枝秀听,但是这么多字枝秀哪记得住,两人就抓瞎了。

枝秀挣的钱都用来买书,根本没钱买笔墨纸砚,这可怎么办?

刘文麟只能用烧火棍写在木板上,让枝秀明天带给林晓。

枝秀看着木板上的狗爬字,咬了咬牙,“我过几天就给你们买笔墨纸砚。”

刘文麟有些迟疑,“你不是说钱已经花光了吗?”

“没事,等我卖冰棍和凉粉就有钱了。”她把自己今天卖冰棍挣到15文的事说了。

妹妹要卖冰棍,这事他知道,其实他今天干活时一直在打鼓,担心妹妹卖不出去,又担心妹妹被人欺负。要不是出主意的人是林晓,他肯定不让妹妹去卖。姑娘家到处吆喝,名声还要不要了,还是妹妹说去采石场卖,他才答应。他本来想着妹妹卖冰棍能比割草药轻松一点,但是没想到真能挣到钱,而且比割草药挣多了。这可真是意味之喜。

得知又能卖凉粉,而且还是林晓牵线的,刘文麟抿了抿嘴,握住手里的书,“她是个好姑娘。以后……”

他低下头,看著书本久久不语。

枝秀看了大哥一眼,欲言又止,想劝,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