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取了劁猪刀的第二天, 林满堂就从大庄村一户养猪的人家领回十头已经断奶的猪仔。

林满堂将猪仔领回家就全部交由媳妇养着,而他则是帮大哥家盖房子。

这次村里盖房子的人家有好几户,其中还包括周木生家。

去岁下大雪, 他家堂屋被雪压垮, 周兴旺和陈艳娘只能挤进周木生那间屋, 而周木生只能睡柴房。

过了一冬, 万物复苏, 正是盖房子的好时机, 村里不少人家都要盖房子, 这时候拼的就是人品。

像林满堂和林福全两人盖房子, 在村子里吆喝一声,就有不少村民过来帮忙。

而打算盖堂屋的周兴旺一家呢, 人品不好,周兴旺烂赌, 陈艳娘嘴碎, 周金生好吃懒做,一家子就欺负周木生一个, 村里人心里都有一杆称, 刘小杏跟人私奔是不对, 但你们一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以没什么人愿意帮他家的忙。

前阵子,周兴旺又赌输了钱,要债的都快掀翻他家屋顶了, 勒令他三天之内必须还钱。

周兴旺便撵大儿子去集市卖箩筐, 他带着陈艳娘在家盖房子,砖瓦房自然是盖不起的, 只能盖土坯房。

不要说男人就不碎嘴, 事实上男人传起八卦并不比女人差。

这才多会儿功夫, 林满堂就听了个全场,这群人将老周家几十年前的事儿都翻出来说了一遍。

“你们说人咋变得这么快呢。当时瞧着多老实的人呐。我听我爹说周叔在路上捡到钱,都老老实实守在原地等着对方回来找呢,他怎么就成今天这副样子了呢?”

“还不是刘小杏造的孽?!”

“呸!你这娃子知道啥!刘小杏还没跟人跑,周兴旺就开始烂赌了。”

“好像是他爹娘死后没几年,周兴旺就开始变了。”

“对!对!可怜周家婶子好强一辈子,将儿子管得服服帖帖,她一撒手,儿子这家就毁了。”

大家议论纷纷,就在这时,周木生拖着装篓子的板车从村口过来。

有人叫住他,“木生,今儿生意怎么样?卖出多少个筐子?”

周木生挠头傻笑,“今儿还行。卖出十来个。”

说完,他拉着板车拐进旁边的巷子。

大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有同情,也有可惜。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传来杀猪般的吼叫声,盖房的壮劳力听到这声吼,唬了一跳,四下张望,“怎么了,这是?”

有人随口接道,“关屠夫家正在杀猪吧?”

有人竖着耳朵听,摇头,“我看不像。这好像不是老猪的声音啊。倒像小猪仔的叫声,细里细气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觉得他异想天开,“不能吧?谁会把小猪仔杀了啊?”

没过多久,又有一头猪仔发出嚎叫。接着,又有一头……

林满堂家外面站着一群闲得发慌的大娘大婶,全都勾头往西院看。可惜西院被锁上,根本看不清。

有人勾头喊,“哎,满堂家的?你这是干啥呀?怎么猪仔叫个不停啊?”

李秀琴根本顾不上回答这些人的问题,林晓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看。

林家西院墙上开了一道门,此时正有一道栅栏拦着,见李秀琴正敲猪,一个个都瞪圆眼睛,“你这是干啥啊?”

李秀琴叹气,“这不是养的猪太多,我怕它们精力太旺盛,到处发疯,所以就想着早点把它们给阉了,也省得以后日日提心吊胆。”

众人瞠目结舌,呆愣好半晌,全都不可思议看着她,“你…你就不怕它们死啊。”

李秀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现在死,我顶多就亏个本钱,要是等它们长大了阉割,再死,那我还要浪费忒多粮食呢。”

咦,这话好有道理啊。还真像这两口子能干出来的事儿。

等李秀琴把小猪仔阉割完毕,全村人都知道这事了。

大伙觉得李秀琴傻透了。阉它干啥,猪精力旺盛少生病。哪怕留一头母猪,将来生猪仔也好啊。为了省事,她居然一个不留全给阉了。

大家都把这事当个乐子来听,没几天就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时间一眨眼过了一个月,林福全家的新房终于盖完了。

林福全家比较幸运,他家挖出来的水井刚好在院子偏东的位置。

他家盖的是三间大瓦房,外加门廊,共有七间房可以住人。

林老太住堂屋左厢,林福全和刘翠花住堂屋右厢,大吉住东厢靠左那间,大利住东厢靠右那间,大丫二丫年纪小,两人共同住在西厢靠左那间房。

剩下的两间房,一间用来堆放粮食,一间用来堆放柴禾。东厢和西厢待客的屋子就摆放家里的杂物。

家里也打了地窖,搭了牛棚,因为地方太过紧凑就没有挖冰窖。盖这么多房子,林福全是打算将来两个儿子娶媳妇也能住在一块,热热闹闹住上几十年。

上梁结束,房子没晾晒几天,林福全一家就搬进了新房。

大丫二丫这几天兴致非常高,邀请林晓到他们家玩。

不过他们没有定制像林满堂家的衣柜,还是用老衣柜,主要是那衣架不便宜,林福全两口子不舍得花那个钱。

大丫二丫有些小失望,但还是很高兴她们也能有新房间。

小姐妹拉着林晓到田野采了野花装饰房间,又邀请同村小姐妹一块到家里玩。

七八个小姑娘聚在一块也不吵,全都用羡慕的眼神打量这间房。

家里的条凳都被大丫搬过来了,只有林晓一人可以坐在床上。

有个小姑娘拿她们和林晓比,“你们的房间少了一张书桌和椅子。”

大丫笑着解释,“晓晓有书桌和椅子是为了写字,我和二丫又不需要写字,所以我爹娘就没给我们做。”

大家听到林晓居然会写字,不由惊奇地瞪圆眼睛,“晓晓,你识字啊?你又不能进城当掌柜,识字有啥用啊?”

村里的学堂并不是为科举开的。

在村民们眼里,科举离他们太远了,而识字进城当掌柜,才是家长们对孩子最现实的期盼。

林晓忍俊不禁,歪了歪脑袋,“如果我识字,将来就不会被人骗了。”

接着她便讲了一些小故事。

因为不识字,被人骗了卖身,最后白给人家干了几年活。

因为不识字,被坏人抓去顶了壮丁,最后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不全。

因为不识字,嫁给掌柜,对方嫌弃她不能帮忙算账,在外面找了二房,对方将她压制得死死地。

……

这样的故事,她信手拈来,可这群孩子们哪听过,一个个都听呆了。

有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当即就抹着泪道,“外面坏人太多了,我以后就待在村子里,哪也不去。”

林晓心里一塞,这才意识到自己光说坏处,没说好处,反倒打退这些人的积极性。

于是她又赶紧讲了几个励志故事。

因为识字,姑娘嫁到夫家,避免全家被坏人蒙骗,因此受全家人尊重,与夫君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因为识字,守了寡,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认真教导儿子,赚钱给儿子读书考科举,儿子终于出人头地,她自己也当了官夫人。

因为识字,父母被人害死,她侥幸存活,却并不气馁,只身跑到京城为父鸣冤,最终为父沉冤昭雪。

……

励志故事往往比悲剧更能鼓舞人心,这些孩子霎时就着了迷。

甚至有个孩子被故事中女主的坚性所感动,思及自己,一把握住林晓的手,两眼放光,激动道,“晓晓,我也跟你识字吧。我也想识字。我也想像她那么厉害。”

其他孩子性子腼腆,心里也想学,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只能巴巴望着林晓。

林晓点头,“那当然好。”

孩子们齐齐松了一口气,都为将来自己也能识字而雀跃。

只有个孩子为难道,“可是我们没有纸笔。”

这七八个孩子在村里的地位算是好的。

因为上头有嫂子或是哥哥帮衬,不用天天在家干活,时不时还能出来玩。

但是笔墨纸砚这种精贵东西,父母是绝不舍得买给她们的。

林晓摆手,“这个不难。咱们可以在地上写啊。我每天教你们两个字,你们就照着学,回去每天练上五十遍,要不了多久就能学会好多字了。”

孩子们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全都跃跃欲试,怂恿林晓现在就教她们识字。

于是这群孩子从房间出来,到空旷的地方,排排站,人手一根树枝,等着林晓教。

林晓担心她们三分钟热度,就提出每天傍晚出来半个时辰,她教他们识字,然后考教昨天学的内容,成绩最差的那个明天要带一把炒黄豆分给大伙。

但凡是个人,谁还能没有点好胜心呢,于是大伙全都卯足了劲儿,认真跟着林晓识字。

刚开始林晓教一些简单的字,大伙学得挺快。等后头教难的,就有不少人写错。

于是从那天开始,这群孩子每天都有炒黄豆吃。

只是很快,林晓又面临新的困难,等她教的字一多,她就发现前面教的东西,大伙很快又忘记了。

因为这群孩子们没有书,没办法把前面学会的字反复温习。而林晓也不可能每人送一本《三字经》。

林晓琢磨好几天,终于叫她想到个好办法。

她发现家家户户贴的春联就有不少字,她可以先教春联上的字。

孩子们要是忘了,只需要跑去再看一遍春联,反复看上几十遍,就怎么都能记住。

这些女娃奇怪的举动很快就被她们的兄弟姐妹知晓了。

刚开始他们嘲笑这些人异想天开。

可这群孩子跟着林晓也学了讥讽话,就反击他们,“你们就是睁眼瞎,将来就算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儿。”

小孩子攀比心很重,被嘲笑,就有些不服气,“你识字了不起啊,我就是不想学,我要是学,一定比你快。”

“我才不信。”

“那咱们来打个赌!”

没过多久,几乎全村的小孩都跟着林晓学认字,大人们很快也都知晓这事儿。

乡下民风淳朴,村民们或多或少有些缺点,但他们心眼实在,人也识好歹,见林晓愿意免费教他们孩子识字,他们心里记着这份情,就往林晓家送些菜表示感激。

林晓教村里孩子识字这件事自然瞒不过林满堂和李秀琴的眼睛。

刚开始林晓的确想过将自己的零花钱买些纸,将《三字经》抄录下来,送他们每人一份。

后来又觉得免费送东西,没有激励性。于是她就将自己及父母练的字帖,一个字一个字裁下来,当成奖励,送给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激励他们努力学习。

这小小的字儿在这群孩子心目中相当于军功章,全都小心翼翼收起来。

女儿得到全村人的认同,让李秀琴为女儿骄傲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村里只有她女儿一个姑娘家识字,太打眼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村民们说酸话,比如“给女儿识字,就想攀高枝,让大户人家当小”等等。

没想到女儿小小一个善举就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

可见什么时候,都不能小觑群众的力量。

不提孩子们,就说大人这边。

房子盖好了,林福全打算择吉日办暖房宴。

其他人选都还好说,只是有几人,林福全觉得不请不太好,特地来找二弟商量。

林满堂听明来意,这才知道他大哥想请庄二哥那伙人。

林福全给出理由,“怎么说上回他们也帮我们解决徭役的事儿。咱们不请他们好像不太好。”

林满堂想想也是,“那行,我去请。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空?”

林福全笑了,“没空是他们的事儿,没请就是咱们失礼了。”

林满堂点了点头,便和大哥一块去了周家村。

庄哥不在,倒是庄二哥正在家里打扫卫生。

看到林满堂来了,他放下扫帚,招呼他们进来。

虽不是笑脸相迎,但没有之前那么大戾气了,让林满堂诧异不已。

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林满堂纳罕,“几个月不见,庄二哥倒像换了个人似的。”

以前庄二哥衣着不修边幅,一两个月没洗都很正常。可现在呢?穿着窄袖长衫,腰袋扎得紧紧地,鞋面也擦得干干净净,这身打扮像饭馆里的小二,透着股干脆利落。

庄二哥挠头,郝然一笑,“没办法,衙门里头规矩大。穿着邋遢都不让进。”

他招呼他们坐下,又要端茶倒水,林满堂忙伸手阻止了,“不用了,我们是来请你们参加我哥家的暖房宴的。日子就定在后天。”

庄二哥一愣,随即翘了个大拇指,“不错!像你们这样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挺好。不像我们以前,糊涂度日,还以为自己挺能耐。”

上次他大哥让他改邪归正,庄二哥还是拧巴着,现在却是心悦诚服,看来这是经事了。

林满堂知道庄二哥藏不住事儿,心直口快得很,这夸就是夸,损就是损,便好奇问道,“你怎么转变这么快?可是有啥好事发生?”

庄二哥挠挠头,暗骂自己一得意就忘形,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他看向林满堂,“对了,你还请其他人吗?”

林满堂可不知道其他人的住处,顺势问道,“你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吗?”

庄二哥没什么心机,当下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大壮跟着我哥。关青没有继续混,其他人加入王麻子了。”

林满堂一呆,这才想起王麻子是当初害庄哥坐牢的人。那人还是庄哥的死对头。其他人加入王麻子,庄二哥这个暴脾气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不应该啊?

林满堂试探问道,“你现在跟王麻子关系咋样?”

庄二哥不屑地撇了撇嘴,神色中颇有几分自得,“我现在好歹也是半个官家人。他一个街头混饭吃的无赖,我还不放在眼里。”

说起这事,庄二哥就得意,跟林满堂绘声绘色讲他哥是怎么报仇的。

庄哥要散伙,与昔日的好兄弟好聚好散,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放过王麻子。反倒将人约出来再打一架。

那天晚上,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周围挂满了灯笼,清晰地照亮每个人的脸。

王麻子带了一伙兄弟,声势浩大,似乎想从气势上打倒庄哥。可见人家心里也是有数的。

庄哥从牢里出来,他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再加上庄哥威名很大,他就怵得很,早就等这一天呢。

但是他没想到庄哥就带了两个兄弟,以为胜券在握就有些得意忘形。

直到庄哥亮出自己的身份,他要跟县令管家混了,王麻子当即就吓得腿软。

他就是个无赖,要是官府真想管,只要一声令下,几百衙役就能把他扎成筛子。

所以他们这些混混只敢收收摊位费,抢些小钱,不敢太过分。

庄哥进了县衙,人家前途就大着呢,哪是他能得罪的,当即就跪下给庄哥磕了三个响头,那额头都磕破皮了。

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给死对头磕头,面子可算丢光了。

庄哥三人都解了气,庄哥要改邪归正,自然不可能做得太过份,对方磕过头,也认了错,他也就大方表示原谅了他们,末了又道,以后集市都归王麻子。但是他那些兄弟要是摆摊做生意,他不许收摊位费和保护费。

王麻子自是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双方达成协议,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

后来跟着庄哥后头的几人就跟着王麻子混,双方也都没当一回事。

庄二哥压在心中一年多的郁气全都消了,人也变得精神了,脾气也不再像往常那么暴躁,脸上时不时还挂着笑。

林满堂瞧着都牙酸,不过他也真心为他们高兴,能这样和平谈拢,不用打架,自然是好的。

林满堂想了想,“那就请庄哥,你,大壮和关青吧?我现在也不混那道了,再搅和在一起不合适。”

庄二哥理解似地点了点头,“行,我帮你通知其他人。”

林满堂拱手致谢。

两人闲聊一会儿,林满堂就带着大哥离开了。

在暖房宴来到之前,林满堂种的花椒苗终于全部出齐。

当苗长到两寸,要把长势较弱或者有虫害的苗及时拔掉,这样可以给其他壮实的花椒苗有空余的生长空间。

等花椒苗长到三寸高,以行距一寸半定苗。

多余的花椒苗,林满堂给大伯和大哥两家各送了六棵,剩下的都被他移栽到果园中间的缝隙处。

他之前买了一百只鸡给张顺星养,只占用了一亩地,另外四亩都还空着。

移栽后要及时浇水,张顺星几乎每天都被林满堂派去察看。

待天不那么冷时,林满堂和张顺星一块在果园坡上和坡下各搭了间茅草瓦顶的房子。

白天,张顺星就站在坡上从上往下看,一览无余。

晚上,张顺星就守在坡底,到处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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