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满堂一行人一直等到天快擦黑, 庄哥才带着大壮回来。

庄哥明显洗漱过,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打,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 长相与庄二哥有七分相似, 身子骨不如庄二哥那么健硕, 反而很单薄,气色也不怎么好,不过他脾气不像庄二哥那么坏, 反而看谁都笑眯眯的。

林满堂总觉得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当他坐到主位时,大伙不由自主上前说几句瞻仰的话。

庄二哥急不可耐,“大哥,那孩子到最后谁找着了?”

庄哥得意一笑,“当然是我了。那些大户人家哪懂得平民家庭怎么藏东西。”

庄二哥立即喜笑颜开,也不觉得饿着肚子空等大哥委屈了, 眼巴巴看着他,“大哥, 我还没见过银子呢,让我们哥几个也开开眼呗?”

众人齐齐坐直身体, 显然也想看银子。

庄哥看了一圈自己的小弟,不紧不慢摇头, “没有银子, 我没要。”

庄二哥面色变了变, 急得嗓门都大了两个度, “啥玩意?你饿着肚子帮着他们找孩子, 他们居然说话不算数?大哥, 你告诉我是哪家, 我明晚带人去他们家门口扔臭鸡蛋去。”

说到最后,他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报复他们了。

一年没见,二弟还是这么急性子,庄哥失望透顶,拍着桌子,瞪着二弟,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

被亲哥哥当着这么多兄弟面吼,庄二哥只觉得丢了面子,脸庞涨得紫红。

其他人赶紧打圆场,“庄哥,你别生气,庄二哥就是性子急,他这是替你委屈呢。”

“是啊,庄哥,别说庄二哥生气,我听了都生气。凭啥啊,是他们说好了给银子,找到人却不给,这不是成心耍我们玩嘛。”

“就是!就是!”

庄哥这才消了气,冲一旁像木桩子杵着的弟弟道,“你说说你,能不能稳重点儿。难不成你也想坐牢吗?”

庄二哥闷声不说话,显见不敢跟哥哥犟嘴。

林满堂瞧着稀奇,这庄二哥一直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到了极点。没想到被庄哥这么下面子,居然一声都不吭。看来这人是个兄控啊。

庄哥按下二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而后又示意大伙坐下,这才慢条斯理讲事情始末。

他帮着找到孩子,管事也确实如之前许诺的那样,给他一百两银子作为答谢。

但是庄哥没要,他跪在管事面前,请求对方收下他,当个跑腿的下人。

庄二哥满脸不赞同,张嘴想说,一百两银子不要,跪在人家面前当下人。他大哥是不是傻啊?

庄哥说完,看了一圈兄弟们的反应。

大多数人都跟庄二哥一个想法。

只有关青和林满堂若有所思。

关青试探道,“庄哥,那个管事是不是来头不小啊?”

庄哥面露赞赏,“还是关青聪明。他是县太爷家后院的管家,我曾经在牢里看过他。那孩子是知府家的小姐,偷偷跑出府,就被拐子给盯上了。”

众人恍然大悟。要是庄哥真能攀上县太爷,那他以后出息大了。

庄哥拍拍二弟的肩膀,感慨万千,“坐牢这一年,我到采石场干活,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工友。方才知道这人世间的苦是没有底线的。万幸的是我还有改正的机会,而那些人却连悔悟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能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给人当牛坐马。大丈夫能屈能伸,受苦只是暂时的。就像那个管家一样。明明对方那么瘦小,可是所有人都服他。

大伙面色添了几分凝重。

庄哥看着自己的二弟,“以前我总以为咱们兄弟父母早亡很苦。但并不是这样。咱们有手有脚,有良民的身份,哪怕是给地主家当长工,也能吃个半饱。可采石场呢?再强壮的人到了那里,都撑不了三年五载。二弟,我还年轻,我还没有娶妻,还没给庄家留后,我不想你和我就这么稀里糊涂混下去。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放心不下我们的。”

庄二哥低下了头,看着大哥原本魁梧的身体只剩下骨头架子,他眼眶红了起来。

庄哥又看向其他人,扔下一颗炸1弹,“我和二弟以后就不去集市收摊位费了。我知道你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因为家里没人管没人问才走上这条歧路。我希望你们能改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以为听错了。

庄二哥性子急,憋不住话,“大哥,王麻子那鳖孙把你害那么惨,他又天天抢我们地盘,你居然不报复反而退缩。你这是怕了他吗?”

庄哥没有说话。

一年前,他拦路抢了一位客商,被王麻子瞧个正着。那客商来头不小,扭头报了官,王麻子给那客商作证,他被判坐一年牢。

刚坐牢那会儿,他的确想要报复王麻子和那客商。后来到了采石场,天天要干那么多活,他根本没时间想这些。

乍然听到二弟提起王麻子,他才惊觉自己对王麻子已经没有了怨气。

不提他与王麻子都是街上混饭吃的老油子。单说王麻子给客商作证,其实并没有撒谎。他也没必要报复王麻子的必要。

小金跪在庄哥面前,“庄哥,我想跟着你。你别抛下我。”

庄哥拍拍他肩膀,“放心,虽然我不在街上混,但是我庄虎是个念旧情的人。以后要是我混出头,一定带大伙一块发财。”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二弟,“至于王麻子,以后我与他不在一个锅抢食,也没有报复他的必要。”

庄二哥心有不甘,只觉得窝囊,但是他自来就是个没主意的莽汉,凡事都听大哥,见大哥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说什么了。

庄哥冲大伙道,“咱们兄弟经过风风雨雨这些年,要散也得光明正大地散。今晚大家不醉不归,痛快喝一场!”

关青率先响应,“好!”

大壮将牛车上的食盒提过来摆上,庄二哥拍开秀才酒,酒香扑鼻,倒进碗里,颜色却葱翠好看,一点不似他们平时吃的散酒浑浊。

“来!给每人都满上!”庄二哥豪爽大叫。

庄哥端着酒给每个兄弟都敬了酒,说了几句离别赠言。

庄哥与关青碰了杯酒,“这一年里,要不是有你劝着我二弟,他不知要闯了多少祸事。”拍拍关青肩膀,“兄弟,你放心,等我站稳脚跟,我一定帮你报仇。让那个掌柜的在县城呆不下去。”

关青感动不已,“谢谢庄哥。”

庄哥看向林满堂,“恭喜你,盖了瓦房。其实你家建冰窖那天,采石场一伙人给你家送条石,我也去了。只是我那时太邋遢了,不好表明身份。”

他拍拍林满堂肩膀,“林子,好样的。”

众人纷纷看过来,“啊?庄哥,原来你出来过啊?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又有人责备林满堂眼拙,“居然连庄哥都没认出来,你长眼睛干啥使的。”

林满堂拧眉看了庄哥半天,可不是嘛,当时二十多个囚犯,只有他没有上前打饭,还是他帮忙端饭的。原来那人竟是庄哥。

林满堂心里咯噔,那自己没跟他打招呼,确实很失礼了。

林满堂举起酒碗,“庄哥,是小弟的错。我……”

庄哥大手一挥,爽朗大笑,“也不能怪你,进去一年,我身上长得肉全没了,现在比瘦子都瘦,你认不出也是正常。”

林满堂大松一口气,再次举起酒碗,“庄哥,我祝你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庄哥微微惊诧,“可以啊。林子,一年不见,居然都会用成语了?”他看了眼关青,“平时没少跟关青学吧?”

关青摆摆手,“庄哥,那你可想岔了。林子不是跟我学的。”

林满堂忙找补,“我是听我们村的先生学的。他就爱说四个字的词儿。”

庄哥点头,“不错。多跟读书人接触,咱们也能变聪明点儿。”

这顿饭吃得很热闹。

回去的路上,大伙就像被人抛弃的可怜虫。

小金醉得东倒西歪,要不是有人扶着,早就摔旁边沟里了,偏偏他还不安份,大着舌头,“明儿咱们聚聚选个新老大吧。”

这是还想当混混,收摊位费呢。

林满堂率先表态,“我就不去了。我明年打算养猪。我听庄哥的,今后改邪归正。”

大伙沉默许久,关青才道,“是该如此。我也不参与了。”

他识字,曾经又是个秀才,不愁找不到活计。

这是真的要散伙了,大伙都很难过。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选择,牛不吃草,还能强按头吗?

林满堂回了家,将散伙的事与李秀琴说了。

李秀琴当然高兴,虽然这些混混帮了他们家大忙,可是这些人做事向来无所顾忌,她担心男人会被他们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些犯法的事。现在散了伙,那她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只是李秀琴担心里正那边,“要是年底,他又要添了你的名字怎么办?”

林满堂笑道,“没事儿。我一定会让咱家起来的。”

李秀琴点点头。大不了就先交钱,等她男人的嫁接技术得了县令大人赏识,那里正吃多少就得吐出来多少。

这天又是去县城送头花的日子,李秀琴一家进了县城直奔胭脂水粉店。

女掌柜见两人进来,迫不及待把人往二楼雅间请。

招呼她们坐下后,女掌柜惊喜得不行,“上次那个头花卖掉了。”

李秀琴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蕾丝头花,“真的啊?我还以为卖不掉呢。”

没亏本就成。

女掌柜握住她的手,“你这次又带来了吗?”

李秀琴摇头,“我以为那头花卖不掉,所以这次就没做。”

女掌柜急了,“哎呀,你怎么能不做呢。”她目光灼灼盯着李秀琴,“有人定了十个,要每个花样都不同。你什么时候能做好?”

李秀琴不愿意接这个活,便有些意兴阑珊,“多少钱一个?上次那个头花,我要两吊钱根本就没挣什么钱,不划算。”

那个蕾丝头饰用的丝线和绸缎都没有用完。做一个蕾丝头饰所花费的时间比三十个新头花都要多。

女掌柜暗暗咬牙,心里肉疼到手的钱飞了,可想到只有对方会做,狠了狠心,“一个三吊钱。”

李秀琴看了眼女儿,林晓接收到她的心意,狮子大开口,“十吊。”

女掌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可思议瞪着对方,“你……你说什么?”

李秀琴笑着解释,“别的头花都可以做五十个,一个花样起码能挣四五吊钱。而这个花样呢?费时费力不说,还有风险。”

女掌柜头摇成拨浪鼓,“十吊肯定不成。最多给你五吊。”

“八吊”

“六吊”

“七吊”

“成交!”女掌柜拍着巴掌答应了。

敲定完价格,李秀琴补充道,“这批蕾丝头花是最后一次了。”

用布做的头花,她会的花样并不多,倒是古风饰品以及各种王冠的造型,她如数家珍。

不过她不打算卖这些花样。好东西要留给自己人,等她有了钱,她肯定要给自己和女儿打扮得美美地。

女掌柜虽有些失望,但也早有预料。

这种新头花不是谁都能想出来的。要不然,之前店里的那些花样也不会卖了很多年了。

半个月后,李秀琴将蕾丝头饰卖完,开始和男人女儿一起置办年货。

县城可供采买的东西很多,甚至有不少南方的东西。

林满堂前世已经很久没有采办过年货了。在大城市就没有囤货的习惯。

过了年,也不过就是买几幅对联和红包。那些吃的,只需早起去超市采购即可。

而现在是在乡下生活。冬季很冷,如果下雨就会下雪,集市就没什么人。

所以需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

比如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耍的、供的、干的、鲜的、生的、熟的等等。

许是快过年的缘故,东市摊位摆了许多品种的肉,如狗肉、牛肉、猪肉、野猪肉、兔肉、羊肉、驴肉等。要说里面最贵的不是牛肉而鹿肉。

良国上层社会喜食鹿肉,许多猎户为了挣钱大肆捕鹿,以至于森林深处的鹿逐年减少。偏偏鹿天生胆小,性格温顺,极容易受到惊吓,极不容易圈养。这就造成鹿肉的价格一年比一年贵。

前世一家三口从未吃过,得知一斤就要五百文,林满堂也只是惊讶一下,并没有嫌贵。

林满堂问李秀琴,“媳妇,咱要不要尝尝?”

林晓扯着他袖子,小声提醒,“爹,娘,鹿是国家保护动物,咱不要吃了吧。”

李秀琴也是一脸敬谢不敏,“这么浓烈的腥膻味,我可不会做。还是算了吧。”

林满堂便没再坚持,买了两斤牛肉,一只公鸡和一只鸭子就继续往前面去了。

再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几个摊子卖各种皮料:有狐皮、兔皮、牛皮、羊皮、猪皮、紫貂皮、貉子皮、黄鼠狼皮、麝鼠皮、灰鼠皮、银鼠皮等。

大户人家一般都用裘皮保暖。

这几个摊子都是管家的男人在挑捡。其他人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

林满堂在旁边听了几耳朵。

如果是拼接的狐皮十吊出头就能拿下。没有一丝杂色又完整的狐皮却要几十吊甚至上百吊。

而其他品种,比如紫貂皮价格就相当昂贵了,一般人连问都不敢问。

如果你要问,这么贵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新陵小县城呢?

那就要说这紫貂皮的来路了。新陵县与大荣相临,紫貂皮正是大荣那边才有的珍稀毛皮。

有不少铤而走险的新陵人从大荣倒腾来紫貂皮,也不敢往别地卖,免得被有心人查出来,没收货物。

而新陵县虽小,但是来往客商极多,于是有好货的人就会趁着快过年这段时间在东市兜售。

林满堂看几眼的功夫,已经有个财大气粗的管事将那件上好的紫貂皮买了,售价两千两。

这还没运到京城,到了京城这价格估计能翻一倍。

林满堂侧头看着媳妇,却见她两眼放光,直直盯着那紫貂皮,显见也是心动了。

艾玛,不能再看了。再看她估计夜里就该睡不着觉了。

接着他们又买了六样糕点:百果糕、马蹄糕、茯苓糕、一口酥、枣泥馅的山药糕和龙须酥。

买了四样糖果:松子糖、石蜜、饴糖和花生牛扎糖。

买了六样干果:桂圆、榛子、松子、白果、栗子和核桃。

买完吃的,一家人就出了东市。

往前走几步,道路两旁摊了好些摊子,卖的都是过年用的东西。

比如年画、对联、福字等。

不过林满堂便是没有买这些,而是直接带他们进了前面的店铺。

这家杂货店卖许多东西,比如林满堂早就想买的暖瓶,外形跟前世的暖水瓶相似,一样都是宽口,长颈,长腹,瓶口有可开启的瓶盖,侧面还有可拎的把手。

不过内部却大有不同。

质量差点的暖水瓶是双层中空的结构,外层是瓦,内层瓶子是陶瓷。底部有个可以加热的铁盘。盘上放置燃烧的木炭。相当于一个小锅炉。

而贵一些的水银瓶与后世更接近。内瓶用的是琉璃胆瓶的内壁,再灌上水银,外层再铺上一层金箔,看起来精光闪闪。

但这种水银瓶价格也不低,林满堂一家自然用不起。

林满堂便要了两个瓦制暖瓶。

接着一家人又在街上逛了一圈,直到累了,找了一家小饭馆,点了四个菜,美美吃了一顿,直到天色不早,才出了县城,坐上牛车回了小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