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云轻笑了声:“等等。”
系统:“?”
以云:“先不走了。”
系统:“你要做什么???”
以云看着对面的傅青竹,分析:“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不需要‘叶以云’吗,那‘以云’继续留在这个世界,是没有问题的。”
她是叶以云,也是以云,这么理解,并没有问题。
当然,不能变的是叶以云的人设。
系统不肯:“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叶以云肯定要遭受一次身死,你就算强行留在她身体里,风险很大的,一不小心真嗝屁,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以云语气有点吊儿郎当:“那要不,你现在试试去下个世界。”
系统:“总得等轿车撞上你才行。”
以云强调:“现在就试试。”
系统嘀嘀咕咕,开始穿梭,准备调整世界,突然它顿住。
以云:“怎么样?”
系统:“啊这……”
以云:“是不是出故障了?”
系统程序差点崩溃:“不对啊,怎么这时候就出故障?”
以云“嗐”了声,说:“早在你玩跳一跳玩四年,我就知道该故障。”
系统屏蔽宿主、闭关,也不该把两套世界的流速区分开,系统的时间感官,应该与员工同步,产生不同步,也就是系统的穿越机制故障。
“我【哔——】我【哔——】我【哔——】!”
系统无法在乎说粗话被扣钱的事,它慌了,它从来没遇到这种故障,系统守则里,凡是系统失职而导致的员工被滞留世界,系统都会被革职!
何况是这样紧要的关头,要让以云去承担这场车祸。
她很可能会死。
它六神无主:“真的故障了,修好肯定要时间的,那怎么办啊?”
以云无奈地说:“害,我可以不举报你,但是接下来你听我的,毕竟我都白挨车祸这一下,总该自己主导吧,怎么样?”
系统:“逆女,还想举报我?”
以云:“嗯?你叫我什么?叫声爸爸我就不举报。”
系统噎住:“……爸爸。”
以云心满意足:“诶。”
系统:“但是你要是真死了怎么办啊,到时候问题才大……”
以云笑了:“不会的。”
死吗?
她弯了弯眼睛,三月的天,阴蒙蒙的,难得出点太阳,白日铺洒在她脸庞上,她好像是上天的宠儿,为光眷顾。
傅青竹低头,对着手机捣鼓一会儿,
以云手机很快收到消息,是傅青竹发来一张照片——透明的塑料袋里,烤得焦黄且蓬松的面皮里,夹着白色的奶油。
他买了一袋泡芙。
去面试前,她随口说句想吃泡芙,面试完出来,他已经买好,以云收起手机抬头时,他还提了提泡芙,脸上带着旭日暖阳般的笑意。
那辆红色轿车越来越近。
红灯在倒计时。
以云把手机放到兜里,她突然有点可惜,自从换了这个新手机,还没摔过呢,这下,估计是要被撞个粉碎。
离红灯结束,还有一秒。
她看着傅青竹猛地睁大眼睛,第一次,她看见他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在喊什么,完全不顾自身,朝着她奔过来,而那辆红色轿车已经骑到人行道上,以云微微闭上眼睛。
被撞上的时候,首先不是疼。
是浑身肌肉、血液、器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白。
就像突如其来,“咚”的一下,她的生命,按上休止符——等挨过这阵休止符,才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根本无法承受的疼痛,好似把她浑身撕裂开。
浅金色的泡芙掉了一地,“哒哒哒”地跳着,有的上面染了鲜红色。
奇怪,泡芙里的奶油,不是白色的吗,怎么会有鲜红色……
哦,她知道了,那是她的血。
她整个耳朵灌满血液,傅青竹好像在叫她,她分辨不清。
想抬眼看看他,给他点安慰,告诉他,她会没事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无法控制自己身体。
系统在脑海里的声音很清晰:“生命力100%、90%、80%……骗子,你说会没事的!你他【哔——】死了我怎么办啊!”
以云嘴唇动了动。
如果她是倒霉,但傅青竹这么大一个气运之子,她相信,他有能力为她留住那么一点点运气。
因为他们说好了,要一起走下去。
陪伴从来不是山盟海誓,这是羁绊,在他们两人之间缠绕着,身不可死,魂亦不会消。
“生命力百分之10%……”系统哭了,“呜呜呜虽然我平时总是骂你,但是……”
“求求了,别死。”
“求求了。”
10%。
9%。
8%。
7%
6%。
傅青竹看着手术中的灯亮起来。
他呆滞地站着。
这一刻,他正在经历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微笑的人儿,最心爱的人儿,好好的一个人,变成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的全世界,在这一瞬间崩塌。
血,都是血。
她的瞳孔已经涣散,嘴唇好像动了动,但他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死,正在无情地掠夺她的生命。
“家属在哪里!”护士拿着一张纸,“车祸女子家属在哪里?”
傅青竹:“我是。”
护士:“你是病人的?”
“爱人,”傅青竹说,“上星期,刚领证。”
护士怜悯地看着他:“这是病危通知书,请签一下字……”
她的嘴巴还在一开一合,或许在讲一些放宽心态的话,但傅青竹已经听不到。
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他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另一个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麻木地,在签字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签过很多合同。
但是,这份是与生命交易的合同。
5%。
4%。
3%。
2%。
傅青竹坐在等候区,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液,还有衣服上、裤子上,刚刚这些血液,还是热的。
现在已经开始凉了。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坐下来。
他问他:“你可以去救她吗?”
“对我而言,这是比抽筋拔骨还疼的事。”
“我没那么坚强,我根本,不可能撑得住。”
现在的他,脆弱得只要一想起满地的血,只要想到那种可能,他就好像,整个人被关在真空的玻璃房里,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死寂如猛兽,吞噬他的理智。
他对另一个自己说:“我知道你做得到。”
“这么多年,其实我的奇遇,都是你带给我的,请你把我的气运,全部给她。”
“只要让她活下来。”
“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我也要让它变成,100%。”
1%。
系统哑了。
它现在程序已经开启自动分离,一旦员工在小世界生命终止,无法及时前往下一个小世界,系统就会和员工断开关系。
届时,以云留在穿越局的身体,也会进入死亡。
然后,系统会被回收,穿越局会有专员来调查工作事故,可能还会被当做典型案例,警醒后来的员工。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主观上,系统并不是全然的机器人。
它有自己一套拟人化情绪程序。
这套程序现在混乱得一塌糊涂,导致它嗷嗷地哭:“别死啊,你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呜呜呜,明明之前都是你坑我的,为什么我还是想哭啊!”
“假女儿,一点都不孝顺。”
以云:“……话说刚刚谁叫我爸爸来着。”
系统:“我那不是因为被你威胁说要举报……诶?”
生命值数值,停在1%,没有再降下去。
系统:“真的吗,你是不是会没事!”
以云在脑海里“嘶”声笑着:“要不是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
系统:“呵呵,你被撞得脑子坏了,听到幻听。”
慢慢的,氧气罩多出一层浅浅的雾气。
身体各项数据虽然不乐观,仪器发出“嘀嘀嘀”的鸣叫,但总算,没有再下降。
手术室里,医生满头大汗,在清理盆腔积血时,不由惊讶:“伤得这么严重,居然还能坚持下来。”
“小姑娘求生意识很强。”
“加油啊,小姑娘。”
以云脑海里呼唤系统:“那什么,亲爱的儿子,请把我的痛觉调低好吗?”
系统骂骂咧咧,一边给她调低到20%:“不能再低了,再低人医生会以为你死了,到时候直接给你送到太平间去,哼。”
以云没有精力给它顺毛,她缓缓说:“我好累,先睡会儿。”
话一说完,她的意识堕入一片混沌。
系统:“……”
知道以云真的睡着了,过会儿,系统看看生命值,1%。
又过几秒,它又去调出生命值看,1%。
不过几分钟,它这个动作反反复复。
系统嘀咕:“怎么还不回升啊。”
以云:“你过一小时再来看就行了。”
系统:“是这样吗……我【哔——】,你不是睡着了吗?”
以云:“这就睡了。”
系统“哼”了声:“我才没担心你。”
但只要有这1%,只要不是0%,就能慢慢恢复,而不会发生最坏的事。
后来,眼看着它从1%,到2%,再到10%,最后,回到100%,系统流下老父亲的辛酸泪。
ICU病房里,医生检查完各项指标,点点头:“今晚再观察一下,明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傅青竹坐在一侧,他定定地看着以云毫无血色的脸。
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医生还是很触动:“小伙子,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看你没怎么合过眼,等你妻子之后好起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别把身体弄垮了。”
傅青竹声音沙哑:“谢谢医生。”
他们正要站起来离开ICU,突然,傅青竹回过头。
他面容震动:“医生,以云睫毛动了。”
医生:“啊?”
傅青竹坐下,他笃定:“是真的。”
医生也好奇地看着病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以云没有动,医生知道他好说话,还想劝劝傅青竹,突然,傅青竹呼吸声重起来,隔着一层口罩,尤为明显。
只看,卧床四个月的病人,慢慢地睁开眼睛。
她就像初初来到这个世界那样,一双澄澈的眼中,都是懵懂。
医生连忙呼叫主治医生,而傅青竹则压着声音,似乎怕吓到她,或者是吵到她,轻轻说着:“以云、以云。”
以云眼睛微微一转。
傅青竹穿着隔离服,戴着隔离帽,还有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单这么看,他眼型很好,眸子黑黢黢的,下眼睑的卧蚕让人很有亲近感。
如果不是眼下明显的乌青,还有眼中的红血丝,以云都想调侃一句傅医生好帅。
哦,她忘了她现在说不出话。
系统在她脑海里哔哔地说话:“四个月了!你终于醒了!”
以云:“嘘。”
系统:“?”
以云:“别打扰我和傅青竹的氛围。”
系统:“呵呵。”它以后要是再为这家伙流一滴泪,那它就是狗!
以云体力不支,只醒这么会儿,没多久又睡着了,医生忙活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大碍,傅青竹、叶爸、叶妈站在医院走廊透透风。
叶爸掏出烟盒,抖出一根,递给傅青竹。
傅青竹摆摆手:“爸,不用了,我今天开始戒烟。”
“有决心,”叶爸拍拍他的肩膀,叹息:“四个月,辛苦你了。”
四个月,他学会抽烟解愁,当然,现在以云醒来,他不再需要抽烟。
傅青竹垂眼看着远处的车灯,笑了笑:“不辛苦。”这不是客套话,如果他连“辛苦”的机会都没有,那或许,比死都不如。
回想这四个月,真有种从梦中走过的感觉。
一切都是不实际的,他的心漂浮着,直到今天看到她睁开眼睛,整颗心才真正回落在胸腔里。
叶妈主动走上来,说:“我先回去做一些清淡的饮食,你也早点休息吧。”
傅青竹点头。
第二天,以云真正清醒了,她睁开眼睛,普通病房里,阳光很好,床头有一束漂亮的花,花瓣上沾着露珠,在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傅青竹坐在一旁削苹果。
察觉到她的动静,傅青竹忍着激动,忙把苹果放下,他靠近她,轻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以云盯着他俊朗的眉目,心里微酸,她的声音极度沙哑,一开始,第一个音一直发不出来,等喝点水,才缓缓开口:“你瘦了。”
傅青竹闭了闭眼:“得了,没你瘦。”
叶以云忍着笑,缓缓说:“我要去厕所。”
傅青竹:“你穿纸尿裤的。”
她脸一红,傅青竹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有什么好害羞的。”
叶以云坚持:“我不管,我就要去厕所!好久没动,我感觉我骨头都生锈了,都不知道我的腿在哪儿去。”
傅青竹一顿。
他眼周慢慢泛红。
叶以云不知道猜到什么,她愣住,嘴唇抖了抖:“是真的吗?”
掀开被子一看,她穿着条纹的病号服,双腿从膝盖一下,都是空荡荡的。
盯着叶以云喝完粥,傅青竹出门和医生商榷后续康复情况,他刚刚和她说了很多,关于义肢,哪个产商的好,而且现在义肢发展已经越来越类人化,用户体验都很好。
可那都不是她的腿。
她的双腿,确实没了。
她不敢哭。
傅青竹瘦了许多,他虽然一副乐观的模样,可那是他比她早四个月接受这个事实,她无法想象他在刚知道她要截肢的心理。
他心里的难受,不比她的少。
所以她一边点头,一边带着笑,把这条命捡回来就很好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直到确定傅青竹离开,叶以云捂着脸,一滴眼泪从眼角垂下。
没多久,叶妈进来,是傅青竹不放心,专门让叶妈过来的,叶妈身上还带着外头的暑气,她用手扇扇风,絮絮叨叨。
“人啊,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能呛着。”
拿起傅青竹削完的苹果,叶妈仔细地切开成块。
过了会儿,她放下水果刀,看着叶以云:“云云,你也猜到,妈妈当时是反对你和傅青竹在一起的。”
叶以云看着叶妈,轻轻抽噎。
叶妈拿纸巾帮她擦眼泪,说:“我见过老傅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样的,我同情傅青竹,但我从没想过让你们在一起,因为我怕老傅家的悲剧,又一次重演,我怕他没办法好好照顾你。”
傅青竹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但是他爷爷嗜赌,父亲带着他母亲分家出来住。
后来,父亲也走上赌。博这条路,并且没有回头路。
叶妈叹口气:“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不止因为傅青竹四个月没有怨言的劳累,不止因为傅青竹这段时间肉眼可见的消瘦,还有
“刚出事那天,我和你爸赶来,我们又惊又怕又难过,你爸还犯老毛病,差点晕倒,你们的住院、缴费手续,吃饭、陪护的安排,都是他在忙。”
“他真的是,冷静过头了,我看着他那么冷静,我问你怎么出的事,他不说话,我以为是他的错,当时没忍住,就给他一耳光。”
“他默默挨了,什么都不说。”
“后来,我从前来处理事故的交警那里知道真相,才知道我冤枉他,心里很难受,想找他道个歉。”
说到这里,叶妈沉浸在回忆里。
医院的楼梯间,昏暗又充满绝望,那时候,三月天的雨,密密麻麻的,从楼梯间的窗户飘进来。
叶妈刚推开楼梯间的门,就看到傅青竹面对窗外,他站着,一动不动。
雨打在他脸上,本来意气风发的青年,眼中却只有暮气沉沉,就像被残忍摁灭的蜡炬,随着从脸上掉落的雨水,他眼睫轻眨,有什么顺着眼角滑落。
因为傅青竹知道,他不能被情绪的重山压垮,如果他垮了,陷入悲痛的叶家会很久缓不过来。
他用他的肩膀,挑起这家子。
叶妈同时也看到,他眼里深刻的绝望。
叶妈说:“那么深的绝望,当时我就想,如果你真的有那么万一的可能,抛下我们先走,他肯定会跟在你后面,撒手就走。”
“你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才能成为顶梁柱。”
那时候,叶妈就知道是她多虑了,因为傅青竹这样的人,绝不会误入歧途,只要有叶以云,他会倾尽一生,只对叶以云好。
叶妈说:“以前,我还会怪你们没经过我和你爸同意就领证,不过现在,我倒是完全放下心。”
叶以云泪眼婆娑:“妈。”
叶妈:“?”
叶以云:“我明天就要康复,我要快点戴义肢。”
双腿没有了有什么关系,她还有傅青竹啊。
他把她当精神支柱,她也是。
他们会一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康复的过程很痛苦,一开始,叶以云觉得自己身体向面条一样,做什么动作都软趴趴的,后来,才能稍微提起重的东西,才能拿着勺子自己喝粥。
没过多久,她戴上义肢。
需要靠别的东西来支撑身体,这种感觉很奇怪。
刚下地,叶以云差点摔倒,但傅青竹是她的拐杖,他搀扶着她,帮助她迈开这第一步,成功的时候,两人都流了很多汗,但也忍不住相视一笑。
当然,并不是都是顺顺利利的。
身体在排斥这双假腿,它在呼叫她本来的双腿。
有时候,叶以云睡到半夜,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发疼——被车轮子碾过去,它们粉碎性骨折了,她的小腿好痛。
她抱着空空的小腿,失声痛哭。
为此,傅青竹专门学很多叶以云喜欢的歌。
在她难受地掉眼泪时,他会在她耳边清唱着,直到叶以云的注意力被转移。
他会一遍遍安抚着她,一次次轻拍她的背脊,低声宽慰她,哄她入睡。
然后,他自己走到阳台吹吹风,他看着这座陷入沉睡的城市,手指捻着一根烟,也不抽,只是反复把玩着。
后来叶以云终于不再被幻想的腿折磨,才发现阳台花盆里,莫名其妙插了很多支烟。
“你买烟干嘛,又不抽,还插在花盆里,不知道的以为你在种烟呢。”
叶以云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收拾花盆里的烟。
而傅青竹就坐在阳台躺椅上,星目带着笑意:“因为你不喜欢。”
叶以云疑惑:“啊,有吗?”
傅青竹扶着她站起来:“好了,今天戴三个小时了,循序渐进,先拆了,你大腿肌肉撑不了那么久。”
叶以云应声好。
她习惯地攀着他的肩膀,由他一个打横,抱着她往屋里走。
叶以云还要说他:“你也要多吃点啊,变瘦了,好意思让我这个病人心疼吗。”
傅青竹哈哈一笑,没否认,不过也说:“这段时间陪着你吃补品,不都补回来了?”
叶以云靠在他肩膀上,她看着他俊逸的侧颜,突然叫了一声:“傅青竹。”
傅青竹低头:“嗯?”
“谢谢你。”
傅青竹将她放在椅子上,牵着她的手,他眉头微抬,目光闪烁:“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谢谢你没有就此离开我的世界。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那天晚上,叶以云突然梦到高中时候的事,回忆和梦境,真实与虚假,相互交错,她看到那个在网吧电脑前打游戏的少年,她说了不要抽烟,从此朋友递给他烟,他都摆手拒绝。
有人喊他:“傅青竹,抽一个呗,这玩意儿很能缓解压力。”
傅青竹一边操纵游戏里的小人,头也每抬:“压力个鬼,我没有压力需要缓解。”
梦到这里她突然醒来,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还是假,她侧头看着傅青竹,闭着眼睛的傅青竹,呼吸匀称。
与梦里的少年不一样的是,他眉目间更加俊朗,完全没有瑕疵。
听说在那四个月,他抽烟比谁都厉害。
但现在,他不抽烟了。
叶以云知道了,其实来来去去,都只是因为她。
何其荣幸,她的一生能够和这个男人相互陪伴。
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叶以云尝试戴着义肢到大街上。
傅青竹一直在她两步的距离内,她穿着短裙,和他笑着说话,过往的人们虽然会露出好奇的神情,也有恐惧的目光,但更多的,是善意的理解。
第一天,走了一百米,就回家了。
第二天,走了五百米,到公园里散散心。
第三天,她尝试走去地铁站。
傅青竹却拉住她。
他嘴唇有点褪色:“我们不过去那边。”
叶以云奇怪:“为什么呀?”
傅青竹抓着他的手收紧,他眨了眨眼,然而,眼眶不可控地微红,直深深吸口气,才让自己声音不那么颤抖:“不过去好不好?”
当天那辆红色轿车,叶以云那一身血,成为傅青竹的创伤。
无数个日夜里,那一幕都是噩梦,那里也成为他至今不敢踏足之地。
看着他的神情,叶以云恍然了解什么。
她回身抱住他:“我没事,我一直在呢。”
傅青竹的手指慢慢捏成拳,他闭上眼睛,低头靠在她脖颈处,轻嗅属于她的气息。
这回,轮到她安抚他。
再后来,当叶以云知道这场意外车祸,让子。宫壁承担不起孕育一个孩子的能力,无法生育,也释然了,天降横祸,毁掉许多本来属于她的美满,但是所幸,有傅青竹在。
他们通过各种手续,一起领养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姓叶,一个姓傅。
生活步入正轨,叶以云在家写剧本,傅青竹则创建一个公司,迎着时代的风口,即使曾有几年回归家庭,他再一次成为新贵,跻身名流。
他把他所有气运给叶以云,却不会因没有气运而跌落谷底。
以云好奇地问系统:“这就是男主吗?”
系统:“得了吧,他已经没有男主光环,这一切都是他个人能力,啧啧,牛批啊。”
以云:“哦,谢谢你夸我老公 ̄”
系统:“……”秀恩爱给爷死!
岁月如梭,年复一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义肢也慢慢发展出AI智能,世界来到10g时代,全息智能布满全球,甚至已经开发月球资源……
然而人体依然奥秘,有些疾病,永远是科学无法摸清的领域。
这一年,叶以云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的书包不见了。
“那个书包!”叶以云挠着脑袋,“里面还有我的准考证呢,我要去考一模,迟到了怎么办?”
傅青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沉地告诉她:“不怕迟到啊,傅青竹会载你去考试的。”
“对,对。”叶以云放下心来。
她握住傅青竹的手,凝视着他:“你长得有点像傅青竹。”
傅青竹笑了:“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就是傅青竹呢?”
六十岁的叶以云头发乌黑,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但仍见得到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她抬起白皙的手,抚着傅青竹的脸。
傅青竹也老了。
作为傅氏集团的创始人,他很低调,但一有什么举动,还是轻易成为网民的关注点,自带流量,当然,还包括傅夫人叶以云。
他们一起走过少年青葱,青年流金岁月,中年风韵荏苒,现在,步入暮年。
他不再年轻,嘴角有浅浅的法令纹,但那双眼睛仍黑黢黢的,整个人不显锋芒,却依旧温和又帅气。前阵子,因骑单车载叶以云,被全息抓拍成动图,还被评为最有风度男子,力压许多人气偶像。
此时,叶以云看着他,咯咯地笑:“你个糟老头子,好意思骗我你是傅青竹?”
傅青竹抓着她的手,亲昵地亲了亲:“好吧,那我就不是吧。”
叶以云又有点生气:“你怎么不是了?你不是,谁载我去考试?”
傅青竹扶着她站起来:“那走,我现在载你去海市一中。”
他起身,给叶以云准备书包,她去学校会口渴,还要给她装个水,放包里,重了他来拎。儿子傅曜走来,他身上气质与傅青竹有点像,刚下班,西装还搭在手臂上,见着傅青竹,道:“爸,我今天约到国内脑科的医生,看看什么时候,让那医生来家里。”
阿兹海默症,是医生对叶以云的诊断。
傅青竹熟练地准备着,随口应:“没事,我们年纪大了,总会有一些毛病的,你不用操心了。”
傅曜:“可是……”
傅青竹笑了笑:“你放心吧,你妈妈我会好好照顾的,倒是你,小楠最近跟我说,你都不关心他成绩。”
小楠是傅青竹的孙子,也是傅曜的孩子。
傅曜阴恻恻笑了,居然被儿子告自己的状,说:“好,这小子今晚就能让他爸好好‘指导’功课。”
东西弄完后,傅青竹回到房里,叶以云却反悔,摇头:“我不出去。”
傅青竹说:“考试要迟到了。”
叶以云唉声叹气:“反正没考好,有傅青竹给我兜底。”
傅青竹说:“对,好,他永远帮你兜底。”
叶以云“哼”了声:“但我对他也很好。”
傅青竹:“我知道。”
叶以云说:“我暗搓搓喜欢他五年,他还把我当妹妹!我真是差点就给他当一辈子妹妹了!”
傅青竹跟着骂:“这家伙,太不像话。”
叶以云瞪他:“你谁啊你凭什么骂他?”
傅青竹忙说:“我不骂,我错了。”
叶以云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傅青竹,逡巡每一寸,就像巡视自己领地,在傅青竹忍不住跟着低头看自己衣服时,她严肃地说:“原来你就是傅青竹。”
傅青竹:“……”
她的病情时而好转,等缓过来,就会捂着嘴笑:“傅青竹,你骂你自己,哈哈哈!”
傅青竹放下书包,手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就你爱捉弄人。”
又过五年,叶以云住院了。
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全面下滑,比正常人退化得快,医生捉摸不透,只能归根于她二十二岁那年的车祸。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傅青竹又一次站在楼梯间里。
这片天空没有使用投屏伪造的好天气,屋外,飘着细细的雨水,随着风,又一次铺洒在这片天地,还有他脸上。
女儿叶月白找到他,不由着急:“爸,你怎么站在这窗口淋雨呢!”
傅青竹回过神,对女儿笑了笑:“你以前,还曾经好奇你妈妈的双脚怎么回事吧?”
叶月白有点脸红:“唉,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
傅青竹悠悠叹口气:“你妈妈当时,是从这样的天气抢回的一条命。”
他好似陷入沉思,又笑着摇摇头:“她不舍得我,陪我走了这半生,我这辈子,已经值了。”
叶月白听出他的话外音,不由着急:“爸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妈妈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只是住院了,很快就能好的。”
傅青竹点头:“对,只是住院了。”
他回到病房,目光描摹叶以云沉睡的睡颜,另一手轻轻放在她手上。
傅曜、叶月白、傅小楠来过,也都劝傅青竹早点休息,傅青竹只是摆摆手,说:“没事,我再陪她坐一下。”
那天晚上,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
叶以云突然醒过来,小小台灯的暖光,照在傅青竹侧颜上,他抓着她的手,趴在床上小憩,好似有所感知,慢慢张开眼睛。
叶以云惊讶地说:“傅青竹,你什么时候变成个老头子的?”
傅青竹“嗤”地笑出来,经过岁月沉淀,那双眼睛有着数不尽的星芒,叶以云看着他,不由有些脸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若有所思:“没错,我也成老婆子了。”
傅青竹轻轻捏她脸颊:“行了行了,饿不饿?两天没吃饭了吧,要吃什么?”
叶以云想了想:“先吃个苹果开胃吧。”
傅青竹洗个苹果,拿刀削好,切成一小块,送到叶以云嘴边,叶以云啊呜吃进嘴里,又有些困惑:“没想到我这个岁数,还咬得动苹果。”
傅青竹说:“你上回,还在啃甘蔗。”
叶以云:“?”
她高兴地说:“那我也太厉害了吧!我这牙口肯定能吃得动更硬的。”
“好想吃Q。Q糖,”以云怀念,“就那种牛皮糖,又润又弹牙……”
傅青竹:“大半夜你让我上哪买去?”
以云摆摆手,赶傅青竹去买:“快去吧,肯定有大超市还开着,快点,我想吃,我怕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
傅青竹擦擦手,说:“好吧,要什么口味的?”
以云说:“水蜜桃味的q。q糖。”
傅青竹穿戴好,坐空中电梯,直达大超市,在AI服务中,选购几款现在网上很流行的Q。Q糖,有一个还是很老的牌子,从他和叶以云读初中就在吃的牌子。
带着q。q糖,他回到病房。
叶以云又睡着了。
傅青竹说她:“你现在不吃,等明天小楠来了,都给他吃,小孩子就爱吃这东西。”
叶以云没说话。
傅青竹拆开水蜜桃口味的糖,他吃了一个:“你的Q。Q糖我要吃完了。”
叶以云还是安安静静睡着。
拿出一个在她鼻尖凑了凑:“真不吃?”
她睡得很恬静。
傅青竹放下糖。
他慢慢嚼着糖果,水蜜桃味是清甜的,可是,他突然哽咽起来。
擦掉溢出眼角的泪水,他半是叹息,半是无奈,躺在叶以云身边,像是悄悄话一样,说:“不要着急。”
“你走得那么快,又到我没法陪你的地方去。”
“好歹等等我。”
傅青竹扣住她的手,缓缓合上眼睛。
三月的雨虽然有点凉,但春天总算来了。
隔日清晨,傅曜去上班前,都会来病房探视,这才发现,父母亲已经离开人世,而房中的智能AI护士,却仍判定他们有生命迹象。
医生做最后的探查:
“这……夫人身体机能撑不住,是意料之中的,只是先生身体康健,居然也同时……奇怪唉,奇怪。”
“唉,节哀顺变。”
傅曜忍着眼泪,走出医院时,与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海划过,突然,画面定格在小时候。
叶以云坐在沙发上,教他语文,当看到字“陪”时,组词“陪伴”。
傅曜问:“妈妈,什么是陪伴?”
叶以云想了想,打了个比方:“比如我和你爸。”
他们这一生,牵着手,一起走。
走得很慢,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