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市的九月末,比海市要凉快点,适合户外运动。
关锐说,要去爬旗山,千万不能国庆去,不然到时候爬的不是山,还有海——人山人海,所以他们决定在九月最后一个周末去旗山。
关锐会带两三个朋友,叶以云这边也带两三个室友,她事先和室友说好了,室友却还是一副“哦 ̄别人要泡你我们过去助兴”的模样。
说多浪费口水,叶以云懒得再解释。
周六这天,叶以云穿上运动服运动裤,她脸嫩,扎着马尾,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得在光下会发光,嫩得能掐出水,穿这衣服配球鞋,显得尤为青葱。
室友问她:“为什么不挑更好看的衣服啊?”
叶以云:“?”爬山不穿运动服,难道穿超短裙吗?
另一个室友说:“算了,以云穿运动服也这么好看,慕了!”
叶以云不太自然地捋了捋马尾末。
回想起来,只有和傅青竹出去,她才会想保持最好看的样子,因此,以前还闹出不少笑话,除此之外,她还真没太在意自己的外貌,想到傅青竹,她心里有点纠结。
这是她第一次拒绝傅青竹,回给傅青竹后,他只是回她一个“好”字,她以为他会追问是谁。
隔着一个“好”,她只觉得他很冷静,也很无所谓。
果然,是她想太多。
叶以云呼两口气,让自己脑子清醒清醒,就和室友坐地铁去旗山。
她和关锐提前约好在旗山公园门口见面,地铁到旗山公园站,她下地铁,公园门口人不多,一眼看到几个男的在门口说话。
其中,个子高的,和她前几天看的照片里的,是同一个人。
关锐一手插口袋,一手拿着手机,他也穿着运动服,真人和照片上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五官更立体,看起来也更顺眼。
初中的时候,叶以云看他的脸,只觉得有点凶,现在再看,脸上长开后,棱角不再那么尖锐,而有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虽然吧,傅青竹在她心里才是最好看的。
恰好这时候,关锐一个电话打过来,叶以云忙接起来,他问:“你现在在……哦,我看到你了。”
叶以云对远处的他弯起眼睛:“我也看到你了。”
直到和关锐并肩走在一起,叶以云心里还有点奇妙。
她居然和初中同学在星市爬山,而且,她当时对这人印象还很差,因为她在经过班里后排时,他们总是调侃:“小班花!”
如今再听他笑眯眯地说“小班花”,叶以云没有当时那种厌恶感,甚至想起几年前的时光,有点怀念。
他用手比叶以云的身高:“小班花长高了。”
叶以云噗嗤笑出来:“那是,都三年多过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原来,后来她考到海市一中高中部,关锐因为户口原因,回星市读高中,现在在星市一所民办本科大学读书,离x大不算远。
等关锐去买进旗山的票,叶以云室友凑到她身边:“他全身都是名牌,绝对是个大少爷吧!”
叶以云如实说:“他家庭条件是挺好的。”
室友激动地搓搓手,又自作多情地犹豫起来:“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们学校的傅青竹更好。”
叶以云:“……”
和在高中一样,傅青竹入学x大时,轻轻松松成为焦点,和高中不同的是,高中大家还含蓄,大学更开放,傅青竹已经被投票成目前x大的校草,各个角度的照片都有,在学校的表白墙上被挂一个月,抠不下来那种。
尤其是汉语言文学这种尼姑庵,室友们对傅青竹格外关注。
在这种情况下,叶以云为了自己在宿舍耳根子清净,没说开她和傅青竹的关系。
大学专业课多,好的专业就是在复刻高三,她忙,傅青竹也忙,就算不说,也不会被发现吧。
她正想着,室友的话突然卡了卡:“卧槽、卧槽!那是不是傅青竹啊?”
叶以云“咦”了声,顺着室友的手指看去——不远处,傅青竹站在树荫下,好像也才买完票,他手指卷着票,正低头垂眼,长睫略略盖住他的眼睛,眼底细微明亮,好像把温柔揉碎之中。
室友连忙拿手机拍:“真的是傅青竹!你们谁上去要个微信啊?”
叶以云也惊讶,傅青竹怎么也来旗山,他不是说了“好”吗?他是来找她的?
叶以云不知道。
在这里遇到傅青竹,她确实又惊又喜,但是,她发现她不是很想见傅青竹,既然决定抽身,摆脱对傅青竹的依赖,迈出第一步,就不应该再回头。
不然明日复明日,什么时候才能慢慢放下对傅青竹的喜欢呢?
所以,她往室友身后躲躲。
只看傅青竹按按手机,把手机放在耳边,下一秒,叶以云手机屏幕亮了,微信语音来电——傅青竹。
叶以云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了。
室友听到手机震动,问:“谁手机响了啊?”
叶以云心一狠,顺手按红色的键,挂掉电话。
挂完电话,跳转到微信界面,她才发现傅青竹早晨六七点就给她发微信:“周六我空出来了。”
“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知道他周六本来有什么事,早上六点就起来,那时候,叶以云还裹着被子睡觉呢。
因为叶以云微信没更新,没有给她提示新消息,她不习惯经常刷微信,就错过这两条消息,现在一看到,她动摇了。
傅青竹专门空出这一天,就是要一起爬山,她这样做,不太好吧……不行,不能动摇,他对她的好,除了让她更难以自拔,还有什么用?
叶以云,要把持住。
她稳住心态,侧过身打字回复傅青竹:“没关系的,我已经在山顶了。”
虽然心里有点愧疚,但她觉得,她这么做没错,她还在输入法里找颜表情,挑好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卖萌的颜表情发过去:(#^。^#)。
突然,叶以云发现自己上头有块阴影,她懵懵的抬眼,傅青竹已经站在她面前,他挑挑眉,看了眼手机,黑黢黢的眼里似笑非笑:“在山顶了?”
叶以云:“……”
老天,她开始为自己尴尬。
她咳了咳,眼神飘忽:“这,你发现我了你早说啊。”
傅青竹眼里笑意真了点,他看向她的室友:“你和这几个朋友一起爬山?”
叶以云小声说:“还有几个朋友……”
叶以云的室友都惊傻了,有的还端着手机:“叶以云,你们认识啊?”
正好这时候,关锐买票回来,他一边走一边准备票:“刚刚票务系统卡了,售票员弄了挺久……傅青竹?”
傅青竹也看向他。
他记忆向来很好,略一思考,颔首:“关锐,好久不见。”
关锐:“是挺久不见。”
傅青竹侧身,问叶以云:“你还要和他们几个一起?”
叶以云:“……是的吧。”
有那么一瞬间,叶以云感觉自己满头大汉,为什么傅青竹一副她放他鸽子的语气,她也没约他呀。
可是刚刚撒了个小谎,被当场揭穿,她难免气短。
室友不依不饶,还拉着她,那些目光好像要穿破她,叶以云勉强捋顺思路,为了不让尴尬延续,她嘴巴快过脑子:“咳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傅青竹。”
傅青竹愣了愣。
过去,叶以云虽然一直不想承认,可傅青竹却确实只把她当妹妹,与其在这里听他又一次提“她是我妹”,不如她自己承认。
反正傅青竹也是这么觉得的。
开了这个头,叶以云心情松快许多,继续解释:“我和我哥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不是同姓吧,胜过亲兄妹。”
胜过亲兄妹。
傅青竹:“……”
关锐也笑:“对啊,我记得初中时,傅青竹一直很维护以云的,班里没人能欺负他妹。”
叶以云的室友们纷纷理解,有个性格跳脱的还说:“这样啊,那你早说嘛,偷听我们当着你的面吹你哥的彩虹屁?”
叶以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看向傅青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因为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可太清楚了,傅青竹不开心。
此时,他眉头有点紧,半抿着薄唇,脸色虽然如常,但捏着票的手指沿着票根摩挲,像隐秘的烦躁。
叶以云心想,或许是刚刚她骗傅青竹在山顶,傅青竹觉得不开心吧,但她要怎么解释,直说:我不想和你一起爬山?
恐怕傅青竹会更加不开心。
她是想不再依赖傅青竹,不代表他们要绝交。
打定主意,开始爬山时,叶以云落后几步,跟在傅青竹身边,她小声地说:“傅青竹,你生气了啊?”
傅青竹斜睨她。
叶以云说:“我怕你觉得我和关锐出来爬山不好,就骗你说我到山顶。”
她挠挠自己鬓角:“你不会怪我吧?”
傅青竹看着她,眉头舒展:“没怪你这件事。”
叶以云只听到“没怪你”,立刻笑了,说:“那就好,我先到前面去啊,关锐说上面有个古庙,能拜一拜呢!”
说着,她“踏踏踏”地连跑两三级阶梯,随着她的动作,后脑勺的马尾儿一跳一跳的。
傅青竹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本来,他在校外吃到一家味道不错的餐馆,想起叶以云说x大饭堂没有海市一中的好吃,他想周末晚上带她过去吃,不巧,她说周末爬山。
但没想到,她是和别人一起爬山。
傅青竹心想,有人带叶以云爬山,不是正常的吗?可是他心里一直惴惴,以前都是他带她出去玩的,叶以云现在要和谁去?
安全吗?妥当吗?
这个问题让他频繁走神。
他还是不放心,他必须跟在她身边才对。
下意识加快手上的事,昨晚熬一个通宵,他把事情全部弄好,发消息给叶以云,草草睡一觉,又仓促起来。
然后他在树荫下,看到她侧身躲在几个朋友身后,但是因为白,日光洒在她皮肤上,轻易让人发现她。
直到这时候,他的心情都没什么大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开心的呢?
傅青竹抬眼看叶以云,她正在和关锐说话,乖巧地点头,或者关锐说了什么,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傅青竹扶着栏杆,不明显的青筋浮现在手背。
没一会儿,一行人走到山脚下,叶以云将手搭在额上,抬头看那古庙,轻轻“哇”了一声。
关锐说:“这古庙有一千多年历史。”
叶以云“嗯嗯”两声:“我在网上查过,是周朝时,周景帝给君后祈福,全朝上下都兴建这种类似的寺庙,经历不少朝代,保存完好的君后庙不多了……”
关锐侧过头,眼带笑意:“对啊,你做的功课挺多的。”
叶以云一手拽著书包袋子,仰头看他:“我还知道这里有姻缘树。”
关锐眸色微动:“小班花,要不要去许个愿……”
叶以云“唔”了声,正想着怎么委婉地拒绝,关锐突然这么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其实还是挺尴尬的。
这时候,傅青竹冷不丁地插话:“不好,情侣在姻缘树下许愿才有用,你们没必要做无用功。”
关锐自己找台阶下:“只是玩笑。”
叶以云松口气,偷偷朝傅青竹眨眼,提议:“我们继续往上走吧,不然等一下要到中午。”
说着,她背著书包和室友几个朝山上走。
看叶以云走远,关锐扯了扯嘴角,脸色不虞。
傅青竹哪不明白关锐的臭性子,初中时他们是打过架的,才几年过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不客气地说:“你想做什么?”
关锐没好气:“你初中一直护着小班花,我还能理解,但这都大学,怎么着,还是护妹魔?”
傅青竹磨磨犬牙:“我爱护她多久,用不着你这个局外人指指点点。”
说完,傅青竹继续往山上走。
关锐突然说:“那你可错了,小班花迟早要谈恋爱的。”
傅青竹迈在楼梯上的步伐顿住。
他哂笑:“她跟谁谈,也不会跟你谈。”
关锐不屑:“你们是兄妹,你有资格控制人家谈恋爱的自由吧。”
傅青竹缓缓站好,他居高临下看关锐,在逆光中,眼瞳有一角异常的明亮,好像兽类的眸子,压迫十足。
兄妹。
他冷漠地盯着关锐,心里也奇怪,这个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欠揍呢。
关锐不迟钝,看傅青竹这般,他也收起假笑。
突然,叶以云折回,喊他们:“你们在干什么,快上来呀!”
傅青竹转过头对她说:“这不是上来了吗?”
等关锐走到楼梯上,傅青竹声音轻慢:“别想打以云的主意。”
关锐笑了,那要是叶以云喜欢他,难不成傅青竹能左右叶以云的想法?但傅青竹已经攀阶梯而上,没再理会关锐。
走在树下,斑驳的阳光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后退,赤金色从他鞋尖、腿上再到他脸上、发上,一块块溜过去。
却没在他眼底留下任何色彩。
要不是关锐的话,或许他没留意到,以云迟早有一天,不需要他的照顾。
会有一个男的,代替他照顾以云。
这不是很正常吗?傅青竹心中自言自语,可是,回想叶以云明媚的笑意,他心里聚齐层层乌云。
不爽。
一想到那场景就不爽。
对他来说,这一天从开始到现在,都是由一个个小不爽套成环,不爽以云和其他人爬山,不爽以云装作没看到他,还骗他在山顶,不爽以云和关锐说说笑笑。
傅青竹深深吸一口气,压住郁闷。
他这是怎么了?
到了半山腰,叶以云正在拍照,她高兴地唤傅青竹:“傅青竹!哥!”
她在给手机调整角度,压根没留意傅青竹的脸色,只说:“你快来看,你上次拍照的地方是不是这里?”
说到上次,也就是高考过后他给她看的那张照片。
透过手机的屏幕,她看高楼大厦缩小,阳光洒在楼外的玻璃,星市仿佛变成一颗掌上明珠。
叶以云往右倾了倾,突然,右脚一空。
不知道为什么,到处平平整整的水泥地,在她脚下附近居然空一块,直通栏杆外下斜坡的草地。
“小心!”两声喊叫同时响起,但叶以云已经猛地踩下去,脚一崴,传来一阵刺痛,就连手机也“啪”地一声甩出去,在地上盘旋几圈。
倒霉,她居然踩到水泥地边缘,一脚踏进斜坡草丛中!
傅青竹跑过来,把她从草堆里拉起来,叶以云坐在地上,整个裤管都是草,微微掀起裤管,脚腕已经一片红肿。
叶以云欲哭无泪,看来爬山是爬不成,还得去一趟医院。
关锐也在她身边,半是无奈:“怎么这么不小心。”
傅青竹皱眉,说:“我背你下山。”
关锐说:“我来吧。”
叶以云抬眼看,傅青竹和关锐同时看着她,她脚腕一阵一阵的疼,本来下意识向傅青竹看去,可下一秒,她突然想起,她不该这么做。
迄今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但她向傅青竹求助,那她迈出的这一步,好像又没意义。
她要学会抽离,摆脱对他的依赖呀。
于是,叶以云眨眨眼,她伸出手,白嫩的手心上,纹路浅浅的,关节处有些红润。
她把手伸向关锐,脸颊微红。对关锐说:“谢谢啊。”
傅青竹:“……”
关锐扶着叶以云站起来,叶以云回过头,对傅青竹说:“哥,你继续爬山吧。”怕他太担心,还加了一句:“没关系的,我到时候电话联系你。”
傅青竹收回伸出的手。
他垂下眼睛,帮她拿起手机。
叶以云已经转过头,在关锐的搀扶中,跛着脚走两步,关锐说:“我背你吧。”
叶以云哪好意思,她和关锐其实不熟,这么麻烦人家,她忙说:“不用,我还可以走。”
关锐没有坚持,叶以云和室友打了声招呼,才走一小段,脚腕的疼痛直接钻到骨头里,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产生一种断腿的错觉。
她汗涔涔的,在半道歇息时,才发现,傅青竹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他走得比他们慢多了,眼神没有落在实质的东西上,应当是思考着什么。
关锐半蹲下来,说:“我看看你的脚。”
关锐的说话声,让傅青竹也回过神。
叶以云刚想说不用,傅青竹走到他们这边,对叶以云说:“我背你下去。”
这是傅青竹第二次提,叶以云的“不用”刚到嘴边,傅青竹已经蹲下,他盯着她:“别闹了,当心脚磨出问题。”
这下,叶以云看清他眼里的怒火。
她愣了愣,非要选择傅青竹还是关锐背她,她还是会选择傅青竹,她和关锐太不熟了,毕竟这段路她走得太疼,出于安全考虑,也不用想那么多。
而且,傅青竹好像生气了。
她只好和关锐说:“谢谢你啊,我哥送我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听到傅青竹的呼吸一沉,不是那种笑的变化,而是显而易见地重下去。
顿时,她头皮麻了麻,小心翼翼地抿起嘴唇,她知道,傅青竹心情肯定很不好,虽然,她也不是很懂理由。
难道有照顾人上/瘾的?
她甚至奇怪,傅青竹该不会得了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类似的,比如“叶以云照顾综合征”?
不然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在脱离对他的依赖,对两人来说,都是好事,傅青竹比她聪明多了,怎么可能想不明白。
叶以云无声叹气,尤其现在脚腕突突地疼,她更觉得自己有点惨。
心里折磨,身体也折磨。
到山下,傅青竹叫车,坐到附近最近的区中心医院,好在叶以云的脚没有断,就是崴到了,只是崴得有点厉害,最近得拄拐杖走路。
医生一听说小姑娘为了拍个照片,把自己整成这样,有些唏嘘:“那你也太倒霉了,”顺便开个玩笑,“让你小男友回去熬个骨头汤喝。”
叶以云满脸发烫:“……”
什么小男友。
她又觉得她不倒霉了,还好傅青竹现在不在,不然两个人的尴尬,是成双成倍的。
过会儿,傅青竹交完医药费回来,叶以云坐在长凳上,微微倾身:“哥,多少钱呀,我回去还给你。”
傅青竹把医药费单子塞到口袋里:“客气什么。”
叶以云轻轻“哦”了一声。
只听他问:“和关锐什么时候联系的?”
叶以云说:“就……之前刚来星市时,重新联系上的,他人其实挺好的。”
傅青竹对关锐不做评价,他抬手要扶叶以云,叶以云连忙抓着拐杖:“我可以,我自己来。”
傅青竹半蹲下来,脸色沉沉的:“你可以自己来?”
叶以云试着撑着拐杖:“可以可以。”
不到几秒,她颤颤巍巍差点摔倒,傅青竹连忙扶她,叶以云还想挣扎,傅青竹语气重了几分,喝止她:“叶以云!”
这时候,医院里很是嘈杂,傅青竹脸色莫辨,他好像有种能力,把周围的嘈杂都隔绝开,也叫叶以云一颗心慢慢提起来。
她由着傅青竹搀她走出医院,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她怕傅青竹做什么?于是在医院花圃的长凳上,见周围往来人不多,她抱着拐杖坐下,感觉一整天下来,傅青竹就没正常过,她瞪圆眼睛,鼓起勇气:“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傅青竹深呼吸一口,他不是对叶以云发脾气,他是烦躁他自己,便抬起眉梢:“我答应叔叔阿姨好好照顾你,可是你受伤了,你不要勉强自己。”
叶以云笑出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没事,山高皇帝远,只要我们不说,我爸妈就不会知道的。”
傅青竹:“可是……”
她郑重地拍拍傅青竹的肩膀:“傅青竹,你放心,你不用自责担心,都是我自己偏要弄的。”
她笑眼盈盈:“你别把我这个包袱背在身上,多累呀。”
累吗?傅青竹微微抿起嘴唇:“你不是包袱。”
叶以云定定地看着他,“我是。”
“你答应我爸妈好好照顾我,你承了我家的恩情,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种责任,就是包袱,难道不是吗?”
就连叶以云也没想到,她会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
她能受傅青竹的好,和她本身无关,那是恩情,是责任,就像傅青竹说的那句话,他答应爸爸妈妈会照顾她,但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偏偏她越来越喜欢他。
就连她选择抽身,傅青竹也无处不在。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瞎感动,瞎喜欢。
她鼻子有点酸涩。
而在她说完这一串话时,傅青竹顿住,叶以云已经戳破表面和平,她想了想,或许她刚刚的话是有点伤人,她头靠在拐杖上,仰视着傅青竹:“傅青竹,我觉得‘哥’这个称呼其实也挺好的。”
傅青竹深深皱眉。
叶以云说:“你之前不是不习惯吗?以后我多叫叫,你就习惯了。”
毕竟,最开始听傅青竹对别人说她是他妹的时候,叶以云也是不习惯的,一次次的,才开始接受这个说法。
她说着,为自己的善解人意笑了笑。
傅青竹抓着拐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他咬咬牙齿。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所有的不开心,皆是源于一个字:哥。
叶以云叫他哥。
啧,这个字,真是该死的刺耳。
他理顺思绪,抬手揉揉太阳穴,对叶以云说:“别叫我哥了。”
叶以云说:“我不,我就叫你哥。”
傅青竹没在这个问题停留太久,他折回去上一个问题:“我对你好,确实是出于报恩和责任。”
这下,轮到叶以云眨了眨眼,她垂眼,睫毛止不住的颤抖。
“你他妈”这三个字,傅青竹差点脱口而出,他咬了咬舌尖,声音提高:“但你试试对一个人好十几年,怎么可能只靠恩情和责任,我能无偿发电吗?”
叶以云猛地抬头,她忍很久了,向来细软的声音也绷紧:“那还有因为什么?”
傅青竹好似被问倒,他张了张嘴。
叶以云紧接着说:“你是把我当家人、当妹妹,那我叫你一声哥,没有不对。”
他们是好兄妹,她总会习惯的。
抽身很难,但她正在做到。
她低低头,靠拐杖的丫形挡住自己神色:“哥,你对我真的很好。”
“哥,我会记住你这份好的。”
“哥,谢谢你。”
傅青竹心里那把无名火,倏地烧起来了。
等回到学校,傅青竹还有点不宁的感觉,室友问他是不是因为昨晚熬夜,他勉强笑了笑:“或许吧。”
他现在满耳朵都是“哥”。
“哥”来“哥”去的,他都有点恍惚了。
他是叶以云的哥哥,他一直这么觉得,可直到今天,有什么被破开,像一颗严密的鸡蛋,被敲开一道明显的裂缝。
顺着这个裂缝,裹在鸡蛋壳里的真相,半泄露,又半隐匿。
傅青竹就是卡在这里。
他不笨,从小到大,成绩稳拿第一,各种比赛奖状拿到没有感觉,直到后来要分心做很多兼职,他在学习上都不曾落伍。
可以说,智商上,他绝对没问题。
他可以熟练掌握数理化,将每一道公式运用到极致,可以推演出挣钱的办法,在股票市场闯出一片天地,可以敏锐洞察市场风向,站在风口看钱滚钱。
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鸡蛋壳里卡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就差这临门一脚。
他这一刻,对活了这么多年的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如果还有什么事想不明白,那就是与以云有关。
傅青竹看着他和叶以云聊天的界面,久久没有回神,他皱着眉头,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疲惫侵袭,碾压他的神智,把他拖向水面的深涡。
有些事,醒着时或许难以考虑清楚,但睡觉的时候,反而会引发潜意识的思考。
问题又回到他和关锐的对话上,他其实,并不会照顾叶以云一辈子,因为会有另一个男的,代替他照顾以云。
就像关锐,约她爬山,让她放弃选择他自己。
然后,这个男的会独自占有她的笑容、喜悦,替她分担哀愁、忧伤,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他们两人牵着手,朝前走,他会一直陪伴着她,直到生老病死。
如果真的有这个男的话……
他首先会打爆这个男的狗头!
骤然,傅青竹猛地睁眼,他将长腿架在床栏杆上,翻身拿起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来,或许是他睡着前手指不小心点到屏幕上别的地方,此时,界面留在叶以云的朋友圈。
只看第一条,左侧是“今天”两个大字,右侧一张聊天记录,黑体配文:我脱单啦![企鹅跳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