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弟子还以为听错了,看郁以云理直气壮,下巴要掉了——什么决斗?
区区筑基,居然敢找大乘期的孚临真君决斗?不是她脑子坏了,就是她是个傻子,开什么玩笑!
大弟子又气又惊,手指着郁以云:“大胆!放肆!你想对师父不敬吗!”
郁以云斜眼看他:“我没在和你说话。”
那弟子被驳了面子,脸一红,正开口说了个“你”字,忽听一个微微上扬的声调:“决斗?”
这般清冷的音色,当是孚临真君。
郁以云看着岑长锋,连忙挺直腰杆,点头:“对,我要找你决斗。”
她又强调了一次。
岑长锋微微歪头,皱眉看着郁以云,他一心以大道为重,从不在乎身边蝼蚁几何,不得不说,郁以云这突兀的举动,让他第一次认真观察她。
面前是个十六岁雌雄莫辩的少年,明眸皓齿,头上束着男性的发冠,身上也穿着黑灰色的宽袍,一条墨玉带束着腰,上面垂下一块玉佩,刻着“郁”字。
郁家的人,从她的声音来听,应该是雌性。
这个人说要决斗。
然而,以决斗的角度看,她仅有筑基的修为,个子矮,四肢不发达,头脑也简单,身上的法器质量一般,口气倒不小。
只是,这句话还真有些意思。
就像常年站在山顶,他都快忘记山脚下生活几何,郁以云一句话,忽的把他的意识引导向山脚下。
很多年前,他曾经外出回来后,在山脚下买个包子。
他很早就辟谷了,但一看那又圆又胖的大包子,还是忍不住掏出一个法器,在店家吃惊的神色中,和他换个朴素的包子。
虽然那包子他最后没吃,但并不妨碍他记得包子拿在手里的暖和。
买包子的初衷并非吃包子,正如他一边觉得这种决斗荒唐,又一边想了解点什么的心情。
岑长锋眼珠子稍稍一动,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郁以云,问:“与我决斗,你想获得什么?”
这句话把郁以云问懵了,她跑来说决斗,全是凭心而动,岑长锋这么问,让她陷入纠结。
不过,她这脑瓜子,很快想通,说:“其实没什么,就是找你说话。”眼睛亮亮的,“那我要是赢了,我能经常找你说话吗?”
岑长锋心想,实在是这个要求很奇怪,什么天材地宝都不要,就要和他说话?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疑惑,他扯了扯嘴角:“但我并不喜欢说话。”
郁以云一拍手掌,笑眯眯的:“没事,你不喜欢说话,我说就行了!”
岑长锋不置可否,甚至,觉得有点新鲜。
郁以云的出现就像一簇火苗。
就像本来冰封的雪山中,这簇火苗微弱得可以被忽视,随时会被雪花扑灭,但它仍然在挣扎着。
他想了想,露出思虑的神色。
一直站在岑长锋身后的大弟子看不下去,他知道师父除了修炼,从不挂心其他事,所以肯定察觉不到郁以云对他的心思!
岂有此理,这怎么能忍!
大弟子上前一步,说:“郁师妹想得倒好,师父偶有所语,听者若是顿悟,都能直接提高一个修炼等级,你凭什么提出这个要求!”
郁以云“唔”了声,觉得有点道理,怎么看,都是她占岑长锋便宜,便说:“那好,要是我输了,我就不再纠缠孚临真君,这样一点便宜都占不上。”
大弟子被她气笑了:“你可别自取其辱。”
青霞台很快空出来。
其余弟子怎么也不信郁以云敢提出决斗,但看她与师父相对而立,架势很足,才知道原来不是玩笑。
他们碎语,或许郁以云有什么绝招。就连大弟子也忍不住担心郁以云会出绝技。
看着岑长锋背着一只手站在她对面,他一身白衣,飘逸若仙,郁以云紧张了。
她总是冲动,直到对上岑长锋,才有点懊恼,但她懊恼不是因为自己提出决斗,而是自己提出决斗的时间有点早
早知道,就把这场决斗放在一百年后,做个百年之期。
那时候她或许能接岑长锋一招。
现在的她自然什么招数都过不了,所以,她张开手臂,坦诚面对自己的弱,对岑长锋喊:“真君,你轻点啊!”
岑长锋似乎听到了,却也似乎没有。
他轻轻闭上眼睛,长睫上凝着一层冷霜。
瞬间,空气凝出无数雪花,狂暴地朝郁以云扑过来,围观的弟子还好准备充足,掩面挡雪,否则,早就被这阵风雪吹走。
待所有人放下手,忍着心惊朝青霞台上看去,便只看到一个人影,是他们师父。
岑长锋仍然背着手,独自站在青霞台上,他还没用出任何一点力气,只是调动身体的灵力而已。
而郁以云已经没了。
没想到,百年来第一个和他决斗的人,居然被灵力吹掉下山。
岑长锋:“……”
他一成不变的呼吸频率,有一瞬间的变慢,灵识触及孚临峰所有地方,发现郁以云还活着。
没死就算了。
岑长锋收回灵识。
那五个弟子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那大言不惭的女弟子,被吹下孚临峰!
就这?就这?
他们为自己看得起郁以云而感到丢脸,哄笑起来,其中一个道:“飞星府怕是要多出一句谚语?”
“什么谚语?”
那弟子:“郁以云挑战孚临真君——不自量力!”
弟子笑完,才发现刚刚那句话是岑长锋问的,连忙收敛神情,束着手,拘谨地说:“师父。”
岑长锋瞥了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
几个弟子屏息,直到岑长锋走了后,才狠狠喘了口气,其中一个极小声地问:“刚刚,师父是不是生气了?”
大弟子说:“别胡说,师父要是生气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其余人想,也是,大乘期大能生气,怎么可能会克制自己?
他们嘀咕了两句,或许是师父不愿听到自己与这等喽啰相提并论,就不敢再议论,赶紧继续修炼。
至于被吹走的郁以云?没人会在乎。只不过一个憨子而已。
“咳、咳咳。”以云从厚重的雪中露出个头,一边咯血,一边挪动四肢爬出来,呜呜两声,“岑长锋好凶啊。”
系统:“……”
以云:“我都让他轻一点了,还好这是修□□,不然从几千米的山上跌下来,我早就凉了。”
系统:“……”
以云问:“是天气太冷了把你的程序冻坏了?”
系统:“我母系统曾经告诉过我们,不要和憨憨说话。”
以云泪目:“爹 ̄”
“闭嘴!我没你这么憨的女儿,”系统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你说你在搞啥,倒贴也要讲究基本法好吧,哪有像你一样上来就决斗的,没把自己搞死算你好运!”
以云:“什么倒贴基本法?”
系统运用穿越局狗血知识,认真和以云科普:“所谓倒贴基本法,一扑他二爬床三下春/药!”
以云点点头,赞同:“是啊,但是郁以云懂吗?”
系统:“……”
一语惊醒,确实,就它之前导出的原剧情,“郁以云”扑岑长锋,还是因为被灵植迷惑心神,可以云看到的和“郁以云”看到的幻境不一样,怎么顺其自然一扑二爬三春/药?
差点就崩人设了。
系统有点受到惊吓,毕竟以云现在崩人设,会暴露几个世界表面成功实际失败的事实,它难逃一罚。
它“哼”了声:“不教你了,你自己个儿琢磨吧!”
以云深情地唤了声:“爹,女儿腿断了。”
可以说,她这回皮断腿。
系统一边说“别喊我爹!”一边给她补给:“能调动的几颗补元丹都放你储物袋,自己吃。”
郁以云又咯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渍在雪地,如冬日盛开的红梅,灼眼。
她摸了摸胸口,拿出储物袋,倒出补元丹,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几个再说,这才有力气靠着双肘,爬到树边坐下。
她爹给她的护心镜,在保护她免受冲力时碎成好几块,她就一块一块掏出来,心想可不能被她爹发现,用了点小伎俩,把护心镜粘好放起来。
她浑身疼得厉害,每动一分,就像把筋骨撕裂,皮肉掰开,几千丈的山,果然不可小觑。
可她心里却很高兴,一边咯血,一边哼歌。
好一会儿,远处一个老人跑来,正是张嬷嬷。
“张嬷嬷!”郁以云朝张嬷嬷招手,“我在这呢!”
张嬷嬷看到树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人儿,还用熟悉的声音叫她,吓得差点喘不过气,抖着腿跑到她面前。
这回她看得更清楚了。
郁以云眼角、鼻子、嘴巴都冒着血,两条腿姿势十分不自然地摆着,然而脸上却丝毫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眼角还是那没心没肺的笑。
张嬷嬷蓦地哭出来:“大小姐,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郁以云说:“我和真君打架,被推下山的。”
和孚临真君打架?张嬷嬷差点晕过去,她狠狠掐住自己人中,垂泪给以云包扎伤口,小心把她背起来。
张嬷嬷声音颤抖:“小姐记住,出去后,就说你不小心从孚临峰摔倒的。”
以云趴在张嬷嬷背上,疼得发出“嘶”气,问:“为什么呀,是我挑战的他,我输了就是输了,跟别人说有什么关系?”
张嬷嬷:“这是因为……”
她止住话头。
郁以云疼极了,便想别的快乐的事:“对了嬷嬷,刚刚从山上掉下来时,好像在天幕山荡秋千哦。”
“姥姥会推着我,朝远处荡去,荡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咳咳,”血液顺着她嘴角落下,她还在想秋千,“可有意思啦!”
张嬷嬷心拧成一团,有苦说不出。
郁老太太修的是自然道,此道的命数上,就是一切只遵“自然”,天然去雕饰,决不可多加以干预,但自然道仅此而已么?郁老太太自己也说不清,她修的自然道,最终还是死于寿元耗尽。
因自然道太过艰涩难懂,渐渐被世人摒弃。
世间最后一位自然道的传承人,就在她背上。
这个秘密,还是在郁老太太陨落前,把她叫去谈了一夜,她才知道个中缘由。
也因此,郁以云的性子,完全是野蛮生长,从没有人对其修剪枝叶。
郁老太太把郁以云托付给她,可是,她要怎么才能帮助这个孩子走这条道,难道就这样不干预,看她一次次撞破头?
这条道没有引路人,郁以云要如何是好?
张嬷嬷一边走,一边落泪。
郁以云还在回忆天幕山上快乐的事,直到手背有湿润的温暖,才发现张嬷嬷哭了,她小心地说:“嬷嬷,你别哭啊,你一哭,我觉得更疼了。”
张嬷嬷哽咽道:“嬷嬷伤心,小姐伤得这么厉害。”
郁以云“嗨”了声:“疼是疼了点,可是疼就要哭吗?疼也可以笑。”
张嬷嬷叹口气:“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以云趴在她后背,说:“嬷嬷放心,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眯着眼睛,无忧无虑地笑了。
而郁以云去挑战孚临真君的事,迅速传满整个飞星府。
郁阳想骂郁以云,但看她实在惨兮兮,筑基的修为差点掉到练气,只是压住生气,干脆不来看她,免得把自己气晕。
因养病,郁以云安歇了好几个月。
顿时,孚临峰恢复一如既往的寂静,再没有外人来打扰,师兄弟无人不高兴,然而他们发现,师父也没有来青霞台。
“好不容易师父愿意来青霞台指点我们,”一个弟子说,“都怪那个郁以云,现在师父都不过来了。”
几个人点点头,气得牙痒痒,其中一个说:“要不,我们瞅着个时机,报复她!”
这时候,和郁以云有过婚约的顾雁反而冷静:“不好吧,她到底是郁家的千金。”
“师弟不想报复,那就别来了。”
“就是就是。”
顾雁摇摇头,他不会被激将,劝几位师兄弟:“别以为咱是孚临峰的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外人虽欺负不了咱,但咱更不能欺负别人。”
可是他的话没人听。
顾雁想了想,不加入是他仁至义尽,没必要去通知郁以云。
那群师兄弟偷偷打听郁以云消息,知道她出来闲逛时,便偷跟着她,只看她竟是出来买灯。
少女歪着头问店家:“我要那种很大很大的灯,点起来火光很亮的,这里有吗?”
店家回:“有的!”
她阔绰地摆出三个上品灵石:“来一百零六个!”
几人偷偷跟在她后面,不由奇怪,她要买这些做什么?但来不及多想,其中一人手快,偷偷换掉她买的普通火种。
另一人问:“师弟,你把火种换成什么?”
那师弟挤眉弄眼:“毕方火。”
郁以云毫不知情,她揣着买好的东西,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总带着笑意,清秀的眉目间些许调皮。
她朝孚临峰去。
岑长锋坐在阁楼露台的开阔地。
郁以云没来的日子,他一直在参悟大道,几乎是一眨眼便过去。
外面已进入长夜,他闭着眼睛在打坐,忽然,孚临峰又有异动。到他这个境界,他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通过灵力,清楚知道周围发生。
但除了这些死物灯火外,还有一个活物。
像一簇艳火,闯入这片冰天雪地中。
岑长锋忍不住睁开眼。
漫天的天灯袅袅浮起,一个个的,给清冷的孚临峰点缀温暖的光彩。
岑长锋缓缓走到栏杆处,他一低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忙上忙下点灯,她的嘟囔声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这个火怎么这么奇怪呀,还会自己跑到天灯里……”
突然,她发现他。
她回过头,用力向他招手:“真君!”
紧接着,她挽起袖子,抓着阁楼旁的岩石,像猴子那样敏捷迅速地爬上来、岑长锋抹去眼底的奇怪,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他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她弹下去,犹豫的时候,郁以云已经翻过栏杆,跑到露台上。
她呵了口气暖暖手指,笑容在温暖的灯火下很是明媚:“真君,生辰快乐!”
岑长锋心里疑惑,生辰?他瞥向天空,一下清楚有一百零六盏灯,他没记错的话,他今年确实是一百零六岁。
大道之行无止境,生辰早就被抛在脑后,此刻却被郁以云拿出来庆祝。
心底里好像有什么被撬动,岑长锋忽略那种感觉,想起另一件事,便说:“你决斗输了。”
郁以云嘴角的笑意愣住,随即,露出困惑:“输给你就不纠缠你的是过去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所以我现在找你没有错。”
岑长锋眉头轻轻一抬。
郁以云立刻认错:“真君我错了是我食言还想蒙混过关,真君别再把我打下去啦!”
岑长锋:“……”
他想,为何这个少女前头能毫无畏惧找他决斗,现在又这么快缴械投降?连他自己也没发现,所谓大道被他放在一旁。
岑长锋负手,看她在他身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说到高兴的地方,手舞足蹈。
“真君!”
岑长锋又看向郁以云。
郁以云那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的脸,她笑出大白牙齿:“这么一看真君,真君更好看了!”
岑长锋说:“皮囊而已。”
只看郁以云掰着手指头,眼儿弯成开心的月牙:“九个字。”
“真君不爱说话,但今晚上,已经和我说了九个字了!”
岑长锋:“……”
正当郁以云笑嘻嘻时,不远处却是岑长锋的弟子御剑归来,他们一来,便看到满天的灯,还没来得及诧异,灯却像长眼一样,直朝那些弟子们冲去。
弟子们避之不及,一个个引火烧身:“啊!这是什么!”
“为什么朝我身上窜!”
“救命啊好烫啊!”
他们御剑乱窜,仿如在空中杂耍。
岑长锋没有旁观,他一个抬手,遭殃的弟子们身上的毕方火都灭了,只是都灰扑扑的。
郁以云很是惊讶,直言不讳:“怎么回事,他们不避开那些天灯吗?这么御剑的?”
岑长锋看她,又看看空中的弟子。
毕方火若遇到温度较高的,会朝那温度贴近,因郁以云一直在雪里点灯,浑身冰冷,没遭殃,那群弟子刚从外归来,御剑时会以灵气温暖身体,自然被毕方火追逐。
而且,毕方火威力并不小,一不慎,即可烧人丹田肺腑。
望着狼狈的弟子,他不由皱起眉,看着郁以云的目光也有点发凉,她该是知道的,既是如此,又何必辱他弟子,倒是假情假意。
一刹那,他语气不太耐烦:“是你放的。”
郁以云愣了愣,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躲不开……”
岑长锋转过身,回到阁里,紧接着,一股清风挟着郁以云往山脚下去,郁以云连话都没说完,就落在地上。
站稳之后,她有点茫然,抬头看天上,还有一百盏灯燃着。
刚刚的欢喜转瞬而逝,有什么爬上她的心头,酸酸的,如果孚临真君从未对她有片刻的和颜悦色,她想,她或许不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以前都是被无视的,现在这样,反而觉得不太开心了。
郁以云品味着这种朦胧的情愫。
人都是贪心的,总会想要更多,想要更好。
她咬咬舌头,强让自己转移注意,比如说要怎么给自己自己闯的祸收场,恐怕父亲母亲又要气煞。
果然,刚回到家,郁阳和郭玥就让她去主峰,郁以云坦坦荡荡到主峰,正想跪下领骂,却看座上竟然都是修为不低的人,各个腰牌上,还挂着自己家族的姓氏。
郁以云悄悄打量,发现好像都是大家族,她倒吸口气,便看郁阳指着她,他气急,手指都在抖:“你竟然放毕方火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