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十)

轰然一声, 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了。

常清静瞳孔竖成了个针尖大小,渐渐地又一点一点放大,涣散。

眼前铺开了大片大片的血红。

斜阳金蛇狂舞, 他跪倒在地上,茫然地去看自己的掌心。

他抓不住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那一刻,他只伸手捞住了那一支桃花簪。

桃花簪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犹如隔岸烟水生长着的桃花, 朦胧着人世间的炊烟。

追上来的众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住了。

“桃桃……桃桃……”

张琼思浑身抖如筛糠,手脚发凉, 一步一步走近,却不敢多看。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死而复生之法。

走到已经悄无声息的少女身前时, 张琼思终于承受不住, 呜咽了一声,跪倒在地,崩溃大哭。

等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这本该是一场惹人艳羡的昏礼,最后却以如此惨烈的结局出场。

出乎人意料的时候,常清静甚至都没有哭。

他身上还穿着嫁衣,目光涣散, 眼里流露出了迷茫和不解。

就在不久前, 他还可怜巴巴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在众人的揶揄笑声中, 手足无措,雪莲一样漂亮的颊侧染就了薄红。

一向冷淡的性子,像个慌张不安的孩子。

但眨眼间, 他就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生气的行尸走肉,他走到了已经悄无声息地少女身前,抱紧了她,任由鲜血将两个人都浸透了。

心知常清静这偏执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玉真和玉琼本做好了他不愿让桃桃下葬的准备。

他却平静地换下了嫁衣,换上了雪白的丧服,解开发冠束了个马尾,一一帮桃桃打理后事。一如之前铺设新房一样细致耐心。

“她回家了。”常清静唇瓣动了动,脸上并无什么多余的神色,他低下眼,轻轻地说,“桃桃回家了。”

回家。

很好。

他垂着眼,帮她整理着仪容。

他舍不得她受折磨,不愿拘着她的肉身,要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回家。

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谢迢之。

当初那柄剑洞穿他二人身躯之时,谢迢之的手指也轻轻戳在了她的眉心。

凤陵仙家最擅幻术,虽然不知道桃桃为何哭着要跳楼,但他大致猜出了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他,看到了从前那个薄情冷淡的他。

伤害既已造成,他的努力他的偿还或许可使这疤痕淡化。

但不论如何,曾经造成的伤害永远都不会因此弥平。

疤痕是永远留在那儿的。

他对她的伤害,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无法粉饰无法偿还。

他终于明白,也终于接受了这一切。

她第二天就要下葬。

常清静缄默不言地轻轻脱了外衣,躺在了她身边,拉过了冰冷的手,拉得紧紧的。

就像是少年时紧握着彼此的双手,一道儿披荆斩棘,闯过无数艰难险阻一样。

他依偎着她,蜷缩起身子。

在这夜深人静无人之时,终于缓缓睁大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用眼眶里滚了出来。

“桃桃,对不起。”

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肌肤。

固执的矜傲在这一刻终于统统崩碎。

“对不起。”

……

王金印愣了半天,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喃喃地问:“后来呢,老林?后来常清静怎么样了?”

“后来,”老林道,“后来常清静倒是平静,别人问起宁桃。他便平静地说她回家去了。”

“人人都说他不相信宁桃死了,他是心如死灰了。”

王金印又问那宁桃真回家了吗?

她觉得心里堵堵的,谁能想到在这儿陪了他两三天,最后听了个悲剧啊,这多烧心啊。

老林道:“回去了。”

“常清静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宁桃死后,他没发疯,没抱怨,他只是修炼。”

修炼,修炼。

昼夜不辨,寒暑不分。

他最终成了这修真界破碎虚空的第一人。

三百年后某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天穹如洗,登天梯再现。

无数激动的修士拥挤着,睁大了眼看着这近乎不可能的神迹,既惊又艳羡,连声高呼不可能。

天际缓缓降下一束金光,鼓乐齐鸣,漫天花雨纷纷扬扬落下,祥云开道,接引着一道白衣身影凌然越上晴空。

登天梯弥合,很快,常清静便消失在了天际。

从此之后,再无人看到过他。

时至如今,人们谈论起他时还热情不减。

常清静这三个字,意味着修真界的传奇,他少年时是享誉在外的蜀山英才,后来误入歧途,好在临到头悔过,最后终于得以修成大道。

当年他与宁桃成亲时,宁桃受谢迢之曾经埋下的幻象影响,从楼上一跃而下。

人们都说,正是自那之后,常清静大彻大悟,看透了爱恨,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冷寂无声,只一心投身与修炼,得与天地同。

可没人知道,他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耗尽心血,终于破碎虚空,只是为了能在这三千世界中,找到她。

……

“桃桃……桃桃快醒醒!!”

“上课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耳朵边小声说着什么。

宁桃很快就被推醒了。

王怡文看她醒来了,低声又补充了一句:“上课了,还睡。”

上课了?

桃桃眨了眨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穿着一身眼熟的校服,梳着个马尾辫,鹅蛋脸,样貌清秀。

“王怡文??”

王怡文觉得不对,好奇地问:“你睡迷糊了?”

桃桃刚睡醒,脸上还泛着红印子,镜片下面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王怡文?”

王怡文奇怪道:“你傻了啊?”

桃桃喉咙口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好像在尖叫着要跳出嗓子眼。

是幻境吗?可是有这么逼真的幻境吗?

不远处,数学老师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

数学老师姓刘,老刘是个中年男人,微胖,也是他们老班。

下午头两节课,连着两堂都是数学,老刘疲倦,班里的同学们恹恹的,困得恨不得把脑袋砸在课桌上。

教室顶上悬挂的电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悠。

黑板上写满了上节课留下的公式,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画着“爱国”的主题。

这一节课,宁桃都是呆着的,不在状态。

她明明记得她和常清静成亲了……然后然后,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桃桃脑子里很乱,忙低下头,握着笔在纸上胡乱画着些什么,黑色的中性笔上还印着“孔庙祈福”这四个金色的小字。

笔尖在纸上“沙”地拉开了一道黑乎乎的线条。

然后她就记不清楚了,她好像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只想着拼命地往前跑,挣开这个梦境回家。

“宁桃?”老刘在讲台上喊她,问她这道题的答案。

“砰”一声桌椅拉动的巨响。

桃桃霍然站起身,顶着老刘的视线,看着黑板上的题目,瞬间懵圈。

这……写的是啥?

她怎么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这个幻境还带问数学题的?这么鬼畜吗?

……

下课铃声响了。

王怡文捅了她一胳膊肘:“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状态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呢?”

桃桃还没应声,老刘突然站在门口叫她。

“宁桃,你跟我出来一下。”

宁桃愣愣地跟着老刘走出了教室。

老刘语气挺温和的,看上去没生气:“怎么?昨天没睡好还是怎么地?我看你课上怎么一直走神呢?”

桃桃低着眼,不吭声。

就跟所有被老师叫出去谈话的学生一样。

“你看你连这么简单的题都没答上来——我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可不能再开小差了啊。”

“回去吧,以后可别熬夜了,不然下午上课都没精神。”

这一下午的课,上得宁桃好像在梦游。

下了课,她懵圈地收拾好了书包,懵圈地跟着王怡文一道儿飘出了教室,懵圈地听着王怡文和叶昊还有张明宇说话。

俩少年勾肩搭背,翻出偷偷带的手机,一边走一边打农药。

“诶我操这百里绝了。”

“打团了打团了!”

“叶昊你人呢!戳你妈的蜥蜴啊。”

到了奶茶店门口,王怡文问她:“喝奶茶吗?”

桃桃终于把思绪从混乱的脑子里拉了回来,果断道:“喝。”

等回到家里,看到宁爸爸和宁妈妈的时候,桃桃终于意识到了,这不是幻境,没这么逼真的幻境,她回来了。

穿越回来了。

看到宁爸爸和宁妈妈,桃桃眼睛一酸,直接哭了出来。

宁志行和薛雯艳女士被吓了一大跳。

薛雯艳皱着眉扯着大嗓门儿:“咋哭了?”

“学校里有事儿?”

“我没事儿,”桃桃哭得停不下来,抽抽噎噎地打着哭嗝,“我回去写作业了。”

她这一哭弄得宁志行和薛雯艳都有点儿懵,好在等吃饭的时候她已经稳定了情绪,抽着鼻子小声地蒙混了过去。

宁志行和薛雯艳没起疑。

薛雯艳:“我炖了鱼汤你多喝点儿。”

桃桃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往嘴里送了一勺子,下一秒就被烫得直嘶气。

薛雯艳无语地骂了她两句,给她倒了杯冷水。

一家人一边说着新闻联播啊物价什么的,一边吃饭。

宁志行一路就从物价扯到了国家政治,又从国家政治扯到了国际政治,从国际政治,在饭桌上一顿高谈阔论。

吃完饭,桃桃眼睛还肿得像兔子,期期艾艾地蹭到了宁妈妈身边,小声说:“妈,我来帮你洗碗吧。”

薛女士低着个头,头发垂在颊侧,手上动作麻利:“走开,你回屋写作业去。”

桃桃一步没动:“我来吧。”

“那你帮我把头发捋一下。”

桃桃小心翼翼地帮薛女士把头发捋上去了,眼睛紧紧盯着薛雯艳不愿挪开。

“妈。”

“干嘛?”

“没事儿。”桃桃抱着薛女士臃肿的腰身,将脸轻轻贴在薛雯艳背上,轻轻地说,“妈。”

“干嘛?”

桃桃:“没事儿。”

薛女士烦了,没好气道:“回屋写你作业去。”

桃桃逮着薛雯艳使劲儿撒娇,像个小狗一样绕着她嗅着裤脚,蹭来蹭去。

“不嘛。”

薛雯艳脸上特不耐,但明显还是受用的。

蹭完薛女士,桃桃又去蹭宁爸了。

宁志行正捧着手机刷抖音和头条视频,偶尔抬起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她。

宁桃也不失落,就坐在沙发上嘿嘿嘿的傻笑。

过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道:“我去写作业啦。”

宁爸很敷衍地嗯嗯嗯。

桃桃一步三回头,走进了卧室。

绕着卧室里里外外又打量了几圈,好奇地拿起书桌上的手办之类的反复看。

又飞快拿起手机刷空间,刷朋友圈,刷微博。

她真的回来了。

一屁股坐在床上,桃桃心里乱乱的,眼睛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稍一不注意,又要涌出眼泪来。

微博热搜上的明星八卦此时都显得亲切起来。

她在另一个世界待了有好几年,算上埋地下的时间,足足得有几十年了。

微博上的时讯内容对宁桃而言几乎是陌生的。

她心里跳得厉害,也刷不下去手机,干脆搁下手机打开书包写作业。

卷子一摊开,桃桃又懵比了。

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来了思路。这主要得益于穿越后,她也依然没忘学习,教科书不离手,该写写该背背从来没停过。

桃桃抿了抿唇,伸手调整了一下台灯。

理科倒好写,主要是文科,她忘得都快差不多了,好在静下心看了一会儿之后,也记起了个八九不离十。

晚上,洗过一个澡,桃桃披散着头发,穿着小黄鸭的夹脚拖鞋,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

碳酸饮料入肚,一股儿令人战栗的气好像从胃里蹿上了天灵感,桃桃打了个嗝,握着易拉罐,幸福地差点儿哭出来。

高一的课业还不算重,写完作业,桃桃就瘫在沙发上刷手机。

她心里很乱,特别想发个说说,又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就在这时,一条邀请弹了出来。

张明宇和叶昊拉她开黑。

进了队王怡文也在,还有张明宇和叶昊一哥们。

可乐就搁在茶几上,桃桃时不时端起来咕嘟嘟灌上两口。

五个人一路推上了高地。

桃桃感觉自己四肢渐渐舒展,久未流动的血液也在体内汩汩地重新流淌了起来。

这感觉就像是活了过来,各种意义上的获得了新生。

某种方面来看,她反倒要感谢谢迢之。

十点多的时候,薛女士催着她睡觉了。

桃桃麻溜地钻进了被子里,留了一盏床头灯。

睡着是不可能睡着的,她一晚上没敢睡觉,不敢合眼,害怕一闭眼,醒来后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

她现在经历的一切,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放得很轻,生怕一点儿响动,就惊醒了梦中的自己。

到了后半夜,宁桃忽然想到了常清静,她心里有点儿闷闷的。空调温度打得有点儿低了,她伸手把温度打高了点儿,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诚然她喜欢常清静,可比起常清静,她更愿意待在黏在她爸妈身边。

虽然自私,宁桃轻轻地吁出一口浊气,将脸埋在了枕头底下。

她已经死了,她希望常清静能忘了她。

他一定能做到的。

到了四五点的时候,宁桃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六点,薛雯艳喊她起床上学。

“不起来要迟到了。”薛雯艳推开门,看到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傻乐,顿时懵逼。

“乐什么呢你?”

宁桃眨了眨眼,飞快地摇了摇头,讨好地笑起来:“就——开心!!!”

她真的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头两节课又是数学,看到她眼皮下面那俩黑眼圈的时候,老刘神情不可不谓复杂,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刚回家这两天,生活步调有点儿难调整。

就比如说,这边下课呢,王怡文开了以待薯片嘎吱嘎吱地吃着,

张明宇和叶昊追着要,王怡文直接抓了一把塞到她手里。

桃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必。”

三人齐刷刷地呆住。

桃桃懵圈:“怎么了?发生何事?”

随即就从张明宇和叶昊俩人嘴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

“不必哈哈哈哈哈。”

“发生何事哈哈哈哈哈。”

张明宇和叶昊嘎嘎嘎笑得前仰后合:“我靠桃子你穿来的啊!”

桃桃囧了。

王怡文呆滞地叼着薯片:“桃子你说话怎么……怎么怪怪的?文绉绉的?”

“你穿越网剧看多了?”

又比如说,薛雯艳给她盛了一碗汤,她下意识就是一句“多谢”。差点儿没酸掉宁志行和薛雯艳夫妻俩的大牙。

王怡文十分肯定地告诉她,她变了。

具体哪儿变了,她说不上来,就感觉没之前活泼了。

周末的时候,桃桃盘腿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要求薛雯艳女士带自己去医院挂号,精神科的。

薛雯艳被她吓住了,狐疑地带着她去了趟医院。

挂了号,做了测试,查了脑ct,一套做下来,看着手里的单子,宁桃心里微微一沉。

果然不出她所料,抑郁。

中度。

薛雯艳快疯了,没明白好端端一个女儿怎么忽然就抑郁了。

桃桃收起单子,嗓音很轻快:“没事儿,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吃点儿药就好了。”

能穿回来这事儿堪比无数灵丹妙药,宁桃认真地遵照医嘱,每天按时吃药,晚上夜跑运动。

心理医生问她,最近还有没有解离。

桃桃摇摇头,她最近感觉特别好,精神充沛。

和医生对话后,她才知道她有些行为有些状态,在心理学上时有专有名词的,比如说“解离”就是其中之一。

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心理医生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老头儿,去说她杀了人,去说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

估计这么一说,她就真成了妄想精神病了。

“没事儿多出去走走,别一个人闷在家里老瞎想。”

还是那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桃桃记了下来。

刚好最近快放暑假了,她约上了王怡文他们一起出去旅游。

薛雯艳一开始不放心,拗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这一路上,攻略都是她做的,路线啊酒店啊饭点啊都是她来找。

王怡文惊讶得不得了,这看上去得出过门好几次了才得这么熟练吧?有好几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宁桃都能带她找到。

桃桃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她之前跟一个姐姐,一个蜘蛛精,一个小和尚一起去过。

两个时空,人文景观可能不一样了,但自然景观总没有多少变化。

旅途漫长,几个人坐在大巴里颠簸,啃着饼干聊天,身边的塑料袋里装着点儿真空包装的香肠、卤蛋,还有两瓶康师傅绿茶。

话题不免绕到了高考。

他们心里各自都有心仪的学校,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好意思讲出来。

正当大家各自吁着气忧心忡忡的时候,桃桃却忽然道:“我想考北大。”

王怡文几人傻了。

桃桃坚定地说:“我要考北大。”

看少女神情之坚韧,眼神之清亮,一点儿没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

很快,王怡文和张明宇他们就知道了,桃桃没开玩笑,暑假她还卯足了劲儿学习,那势头看上去还真有要考清北的意思。

三中是重点高中,桃桃成绩在班里也算名列前茅,想考北大并不是痴人做梦。

更何况,为了不遗忘自己所学的知识,桃桃穿越后,在修真界,硬是对着五三研究了好几年,书本吃得透到几乎不能再透。

人高中生涯只有三年,她高中生涯足足有好几年,简直就是作弊。

开学前,三中有一次月考。

晚上,老刘捧着个泡了茶叶的水杯,晃晃悠悠地进了办公室。

老师们这时候正聚在一块儿批改试卷,桌子上雪白的卷子堆得高高的。

老刘一边喝茶,一边伸手去翻自己桌上的卷子,翻到“宁桃”这卷子的时候心里不由一惊。

只当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一遍。

数学……146?这是真的吗?这……这这没批错吧?他没参与这次出卷,但卷子他提前拿到手看过,很难。

146……

老刘愣愣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扭头去问身边的老师:“这回数学年段最高分多少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数学年段最高吧?

不对啊。

他带的九班总体成绩不算出挑,属于年段下游水准了。宁桃成绩一向在班里不错,但三中人才辈出,她这成绩在年段一般也就排个三十来名的样子。

这是超常发挥了?

老刘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放下茶杯,溜达去问她其他科的成绩。

与此同时,语文组这边儿的惊讶也不比数学组这边儿少。

几个老师说说笑笑,正一块儿改试卷。学校里月考,没那么多讲究。

语文组长正好负责作文这块儿,翻到手里这张试卷的时候不由愣了一下。

“诶这学生作文用文言文写的?”

其他几个老师都好奇地抬起了头:“谁啊?”

语文组长翻了一下:“宁桃,九班的。”

“九班……是小王带的吧?”

王老师惊讶地笑了起来。

语文组长:“这宁桃同学文言文挺好的?”

王老师面露犹豫之色,含蓄地说:“还行。”

还行。

语文组长立刻秒懂,闻言有点儿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每回考试总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用文言文写作文的。

文言文写作文行是行,写得好了,那是一大加分优势,但在他看来,真的没必要。

大多数学生都写不好文言文,另辟蹊径反倒是容易漏短。

对于宁桃这篇作文,他自然也没抱什么希望,先是去饮水机前面接了一杯水,再坐下来继续看。

结果这通篇看下来,语文组长惊了,一失手差点儿打翻了水杯。

匆忙拿了块抹布擦了擦,语文组长失声指着卷子道:“小王,你管这叫还行?!!”

这个作文……这个作文……实在是……太漂亮了!!

语文组长不可置信地倒吸了口冷气,翻来覆去地拿着又看了一遍。

本来还以为是个喜欢拽文掉书袋的小屁孩,结果这古文功底,简直不像一个高中生能写出来的文章,论述井井有条,字里行间一股子浑朴高古的气象,引经据典也都恰到好处,正合适,全然没小孩子喜欢掉书袋的那股子显摆劲儿。

说来脸红的是,这里面好几个地方他都没看懂,还得在电脑上查。

其他老师文言俱都惊讶地凑了过来。

语文组长顺手又翻到了文言文阅读这儿。

没有一处扣分点,翻译得几乎和标准答案几乎一字不差。

她怎么不知道宁桃还有这一手?之前也没看出来啊。

小王和语文组长默默对视了一眼,相顾懵逼。

正好在这个时候,老刘溜达了进来。

语文组长激情招手:“诶老刘你过来!你看看你们班这个学生,这个叫宁桃的。这文言文写得漂亮的……啧啧。”

小王:“这次文言文特别难,宁桃这文言文竟然翻译得一点儿错处都没有。”

察觉到老刘没动静,语文组长奇怪地看了老刘一眼:“?”

老刘:……

实不相瞒,他正是为了宁桃来的。

三个人将成绩一对,其他老师是彻底好奇了,纷纷催促着老刘去看看她其他各科的成绩。

拿着计算器,将总分加起来一看。

带过宁桃的小王和老刘面面相觑……

这总分成绩得年段前三吧?

晚自习前,正巧张明宇他们那组值日。

少年举着扫帚嗷嗷地和叶昊“击剑”,一路打到了走廊外面,看到办公室里没人,又悄咪咪地溜了进去。

没一会儿,张明宇和叶昊又激动地大叫着我操我操,从后门冲了了回来。

“我刚在办公室看到成绩了!!!成绩出来了!”

九班各同学纷纷好奇地涌了过去问。

“成绩出来了?”

“你看到我考多少没。”

张明宇高高举着手,胡乱摆了摆,凭着记忆随口报了几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同学的成绩。

一路挥舞着扫把,张明宇往桃桃前桌上一蹦,一屁股坐了上去。

“桃桃你猜你第几?”

自己考的怎么样,心里没数那是不可能的。宁桃心里砰砰直跳,带着点儿做作地问:“多少。”

“全班第一!年段第三啊我操!”张明宇手指着她鼻子,用力拍打着桌子,“我信!我信得不能再信了!桃子你绝壁能考上北大!”

“宁同学,”王怡文神情严肃地转过脸来,采访道,“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绑定了啥学霸系统?”

这进步也太他妈吓人了。

宁桃的成绩从前也就是全段前三十,这回竟然一鸣惊人,直接冲上了年段前三。

“你是没看到,”叶昊摇头晃脑地叹息,“老刘嘴都笑歪了。”

果不其然,这回老刘在班上大力地表扬了一番宁桃,号召大家都要和宁桃同学学习。

于是,宁桃前段时间的黑眼圈,就成了每天熬夜刻苦学习的象征。

老刘欣慰的同时,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不要熬这么狠,要劳逸结合嘛。”

“高考是个艰苦卓绝的持久战,我们时间还多,养好精神是很重要的。”

一次两次超常发挥算不了什么,老刘虽然高兴,到底不敢给她太大压力,怕她崩不住。

老刘表扬完了,语文老师小王又在语文课上热情地表扬了宁桃一番,将宁桃的作文作为标准作文,在全班同学面前念了一遍。

这漂亮的文言文,果不其然也震住了一众九班同学。

“我擦!6啊。”

“这文言文功底,桃子你还有这一手?”

众人目瞪口呆:“……我能说我听都听不懂吗?”

“你不是一个人。”

“带我一个。”

“楼上+1。”

“+10086。”

“awsl”

小王没好气地用力拍了拍桌子,叫大家安静。

桃桃坐在下面,缩了缩脖子,脸上发烧,有点儿自豪,又有点儿心虚。

她曾经在太初学会待过,又在白鹭洲书院念了好几个月,宋淏是当世大儒,经由宋先生亲自调教,她的古文功底自然是一路突飞猛进。

至于数学方面,梅先生是当世闻名的数学家,耳濡目染之下,她这数学成绩也就提了上来。

她这就相当于数学院士和古典文献界学泰斗亲自带了几年,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头猪都该有所长进了。

她的月考成绩拿回去的时候,薛雯艳女士几乎笑开了花,待人接物都多了几分造作。

宁桃考上了年段前三,整个九班都颇与有荣焉。

这主要还是因为九班的总体成绩算不上多出挑,每回大考完学校里开会的时候,老刘基本都是站到会议结束的那一号。

明明大家进校前成绩都差不多啊,怎么他们就这么不争气呢?九班同学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这回可算是扬眉吐气。

就一个字儿,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