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陛下赐婚的消息显然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知晓了, 顾景同略一沉吟便猜到谢师妹请他相见的用意,他仔细将信纸折起放进袖中,和老仆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太傅府的仆人对他很是熟悉, 顾景同也不用下仆领着直接去了清桐院。还未走进院门就听到孩童欢笑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 转过门去, 只见母子三人围在一起, 一人脸上带了一个面具。

有威风凛凛的老虎,有粉嫩可爱的兔子, 还有一个是透露迷之气息的……狗头?顾景同一愣, 总觉得那狗头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好似发现了他的到来,三人一个停顿,女子笑着摘下了面具。个头矮小的小老虎却突然兴奋起来, 一个猛冲过来,张牙舞爪的,嘴中喊着, “我是大老虎, 大老虎。”小兔子也咯咯的笑,扑过来抱住顾景同的腿。

顾景同失笑, 半弯下腰将小兔子抱起来,又装着被吓到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这老虎凶猛至极,伤到百姓可怎么是好,不如就让顾伯伯关进大理寺去。”

大老虎·谢大崽呆愣在原地, 大理寺他有听娘说过, 那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人关进去是不给饭吃的。他瘪瘪嘴巴, 又改口了,嘟囔着说,“不是大老虎啊,是崽崽。”

边说着他边跑到谢明意身边,大眼睛一直瞪着顾景同看个不停,如临大敌一般。

谢明意摸摸他的头,含笑对顾景同道,“顾师兄,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顾景同颔首,首先询问了谢太傅和云夫人的消息,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放下心来,“师兄我一如既往。”

说着他小心地将谢小崽头上的面具摘下来,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昨日宫中陛下赐婚,京中应该不少人知晓了。”

谢小崽偏着头一直看他,安静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乖巧极了。

谢明意心中一紧,淡淡笑了下,“陛下轻飘飘一份圣旨压下来,就将人拖进泥坑。”

闻言,顾景同神色一凝,“师妹慎言。许是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这份婚约。”

他一叹已是猜到谢师妹不愿女儿浸淫深宫,轻咳了一声又道,“赐婚多是因为镇北侯府。朝中先前有人提议要陛下尽孝道接太后回宫,想必是魏王和太后那边还不死心。太子如今得镇北侯府的助力,便无人再提这些了。”

谢明意听到镇北侯府便是眼神一冷,“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吗?师兄,我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询问。”

她请顾景同坐下,又捻了一块荷叶糕给谢小崽,谢小崽小口小口吃起点心来,看得谢大崽咽了咽口水。

顾景同眼中泛笑,骨节匀称的手指也拿了一块递给他,“师妹但问无妨。”

谢大崽看了一眼娘,见她没有反对,笑呵呵地走上前,随后亲热地往顾景同身边倚着,和妹妹一般香甜地吃起点心。

“师兄,你待看承恩公府如何?”谢明意略有些迟疑问出这句话来。

顾景同手指一顿,淡淡说了几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话里话外对太子的母族一等的承恩公府看不上眼。

“裴氏一族不得重用,平庸一生倒还好,可若是得了机缘逢了时机,怕是会肆无忌惮地生出事来。师妹,如今承恩公府之所以有今日的富贵,靠的是裴皇后和太子,至于他们府中大多是酒囊饭袋,只有一个裴二爷勉强算是一个人才,但太过于钻研权势。”

他手指轻点桌案,继续说道,“当日老师陷入囹囫,承恩公府所作所为足以看出其目光短浅,自私自利。”

谢明意点点头,“师兄说的没错,要是没有陛下向着裴后,依承恩公府如何比得上肃王背后的沛国公府呢?”

顾景同闻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今后……太子登基,承恩公府怕是要执掌大权,气焰嚣张起来。”

虽不知谢师妹是何用意,但顾景同还是将自己对裴家的了解一一说出,许是为了打趣,他还调侃了几句,“陛下是真爱裴后,明明裴家对他登基并未有助力,却还是封了一等的承恩公,知晓他们的德行还是费尽心力提拔,不让皇后面上难看。”

惠帝的确对裴后甚为宠爱,谢明意点点头,“多谢师兄告知,裴家的情况我知晓了。”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准备稍后派人去打听一下承恩公府的人员构成,靠着外嫁的裴后承恩公府迎来荣耀与辉煌。那么等到太子登基之后,镇北侯府没了用处,有了裴后的例子在,他们还会任由下一任的皇后之位落入他人的手中吗?尤其,谢家也算是和裴家结了仇怨。

见女子眉目略有舒展,顾景同饮了一杯茶水,心情也好起来,甚至饶有兴致地去逗弄谢小崽来,“嘉宁三岁了,可有读书?”

谢小崽窝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说道,“伯伯,念诗,写字。”

顾景同很是喜欢这般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心念一动,想着自己也是时候娶一名夫人了,到时膝下有子有女,也是欢乐。

他不经意间看了谢师妹一眼,突然问了一句话,“师妹,近日可还会回锦县?”

顾景同的目光温和,眉目间透着一股疏朗,头上簪的青竹看起来极为文雅。谢明意被他的好颜色晃了一下眼,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待在楚京也没得意思,后日便回了。若是有闲暇,师兄可到锦县一游,不说别的,父亲也很是惦记你。”

至于赐婚一事她冷静下来,如今惠帝的目的还未达到,她所为皆是徒劳,只能等到太子登基之后了。

“的确也是要拜见老师一趟了。”顾景同轻笑,清隽的容颜若画,谢小崽不住地扭着身子看他,眼睛亮亮的。

祁朝晖大踏步地走到清桐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男女其乐融融的画面,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女,都对顾景同那人怀着不一样的好感,呵。

女子昨日才与他大吵一场,今日竟就与顾景同见面,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就将顾景同给凌迟了。

谢大崽首先发现了爹爹,他将手上最后一点碎屑吃入肚中,一转头就看到他老爹冷沉的脸色。“爹爹。”他直觉地喊了一声,跑过来,手中拿着自己的老虎面具让他看。

谢明意和顾景同侧头也看到了他,谢明意神色淡淡,脸上的笑意收起,顾景同略一颔首喊了一声侯爷。

“家中还有老仆在等,师妹,我先告辞了。”顾景同将谢小崽放下,对谢明意开口。

谢明意起身,巧笑嫣然,“既然如此,那师兄我们锦县再见。”她对顾师兄颇有好感,但表现在祁朝晖眼中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尤其他们还约定了下次见面。

他彻底冷下了脸,看着顾景同又与他的宝贝女儿告别,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到人影消失之后,他的目光立即看向盛装打扮的女子,见她发髻簪了一套粉白的玉饰,一小缕碎发垂在脸颊,映着肌肤更加莹润,对着顾景同微笑的时候眼尾透着妩媚。

可如今人一离开,她的眼梢仅剩下了清凌与冷淡。

“侯爷大驾光临有何事?”谢明意看着他的眼神带了讥讽,明明是他为了权势三岁就定下谢小崽的一生,如今倒是一副慈父模样。

祁朝晖被她一句话堵住喉中,皱眉,“赐婚的事情我知道你十分不愿,但如今局势复杂,且再等些时间,到时自有办法可解。”

他昨夜宿在书房,辗转反侧沉沉想了许久,只一阖上了眼睛脑中就浮现出女子对他怒目而视。的确,她说的不错,这场赐婚是为了镇北侯府,是为了太子,但从来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谢嘉宁。

但惠帝手中抓着他的把柄,江氏九族还有镇北侯府的声名,他不能不顾。

祁朝晖咬牙深吸了几口气,才生生忍住和女子将一切说清的念头,她已然误会了江氏,若是知晓这些,难免不想得更多。

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就好了,惠帝时日无多,到时他自会将江氏除去,彻底去了所有的威胁。太子年岁还小,登基之后约莫数年才能亲政,他的时间还很长。

但他这么说,谢明意显然未听进心中,她敷衍点了一下头,不怎么在意地说道,“那就为侯爷拭目以待。”

祁朝晖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未再露出和昨日一般气极的神情,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谢明意躲了一下,见谢大崽和谢小崽睁着眼睛看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还有其他事吗?”

“顾景同来这里作甚?你同他说些什么?他为何笑?”祁朝晖絮絮叨叨,语气不甚好,说到最后还有些阴阳怪气,“师兄师妹,虽然亲近也合该避嫌,他年近而立拒了所有媒人,当不是身子虚弱有问题,和他离得近作甚?”

谢明意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师兄的事情和你无关,我和他亲近也和你没什么大关系。”

闻言,祁朝晖薄唇一抿,凤眸危险地眯了起来,“本侯不日之后要与你再结姻缘,怎会无关?”

姻缘?谢明意垂下眼眸,神色极淡,“祖母的孝期还未过,姻缘一事还望侯爷慎言。”她算了算日子,再过一两个月,两人之间那个极为荒唐的约定也要到了……

今日,谢明意依旧着了一身淡色的衣裙,闻言祁朝晖神色一缓,嗯了一声,“侯府那边想见你们一面,你可愿意?”

在他人看来,太子妃之位是天大的荣耀,老侯爷暂且没什么反应,但李老夫人却是极为兴奋,接连派了几波人过来,想要见孙儿孙女一面。

祁朝晖本想要管家打发,但一想到入赘一事怕是会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有意缓和一下女子和母亲的关系,也为日后作准备。

于是,他便存了心思询问女子,语气带了些漫不经心,但眼神却是一丝都未放松地紧盯着她。

谢大崽见爹爹和娘在说话,顾不得上他们,已经拿起面具和妹妹又玩起游戏,嘻嘻哈哈的跑动起来。

倒是难为他一个小胖子动作灵活,几下追着谢小崽无处可躲,急中生智让爹爹将她举起来,“爹爹,抱,快抱。”

祁朝晖本就宠溺她,因为赐婚一事心中还存了些许的愧疚,闻言立刻将她举了起来,随后轻飘飘地看着带着老虎面具的蠢儿子,也就错过了谢明意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改日吧,如今京中定有许多眼睛盯着我,我不愿再惹事端,想要快些回锦县去。”谢明意随手挽了掉落的碎发,淡淡开口。

闻言,祁朝晖眸色微暗,如今正是要紧的时机,他不能陪着她去锦县,“罢了,本侯派一队护卫跟着你们。”

谢明意点点头,“那就明日吧。”

祁朝晖脸色一僵,终究是未说什么。

不出意外,夜里谢明意依旧一人独宿,祁朝晖一人回了镇北侯府。

李老夫人见他冷硬的神色微微有些失望,她猜到定是谢氏不愿带着孙儿孙女回府,不禁抱怨道,“若不是有侯府在,陛下怎会将太子妃的位置给他们谢家,我这个嫡亲的祖母纵是见他们一面都不能了?”

“他们姓谢不姓祁,母亲,按着礼法他们嫡亲的祖母不是你。”祁朝晖淡声说道,令李老夫人有些不快。

祁朝晖看了她一眼,才又开口,“我和谢氏之间的事情以后还望母亲不要过问,不久后,您才能有孙辈绕膝。”

李老夫人被他这话一气,脸色难看,在她看来若是谢氏回了镇北侯府,她这个婆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不过,想着有白胖可爱的孙儿,还有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孙女,她一咬牙应下了,“真是冤孽。”

谢明意次日得了一沓厚厚的纸张后便起身回了锦县,惹得谢太傅的一些同僚上府门攀关系结果扑了个空,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利落,就连宫中的人都未预料到。

谢小崽回去的时候没有看到爹爹,一直不停地往后看,大大的眼睛中满是不解,娘是不要爹爹了吗?所以才会带着他们回去而把爹爹留下。

她低声和哥哥说爹爹,和娘也说爹爹。

谢明意点了点她的鼻尖,随口找了个理由,“爹爹是将军,要留下来保卫京城。”谢小崽似懂非懂,谢大崽却冷不丁地开口,“将军,厉害!”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加了一句,“比大老虎还厉害。”

谢小崽张圆了嘴巴,惊叹了一声,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爹爹。谢明意扶额,歪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任他们嘀嘀咕咕地说来说去。

锦县依旧如她们离开时的那般安静,谢明意简单地将赐婚一事和谢太傅说了,谢太傅沉默许久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的生活重归于平静,只狠下手收拾了不停骚扰恒娘的孙家一干人,然后便忙着为两个崽崽启蒙。

有谢太傅教导虽好,但他终究是祖辈,对着调皮的谢大崽总也狠不下心来,对谢小崽摆弄些花花草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明意观察了几日,面无表情地准备自己亲身上阵。

在她着手出府买书籍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与一人相遇。

“商琴师,你竟然会在此处?”谢明意望着衣袍宽大飘逸的男子一脸不可思议,锦县可是个毫无声名的小地方,既没名山大川也无风骚文人,他居然会到此处。

商初薄薄的眼皮掀了掀,背着自己珍爱的琴淡声道,“某到锦县访友,顺便也要游历一番。”

“倒是巧了,商琴师的友人竟与我是同乡。”谢明意笑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商初神情有些奇怪,挑眉道,“不巧,谢乡君,某要访的友人正是你。”

谢明意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什么稀奇的,但特地从楚京过来拜访她?她迷惑着一张脸引着他到府中而去,实在是因为男子气质高华,一路上不少人偷偷摸摸地看他们二人。

到了府门口的时候,谢明意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何特地要来拜访我?”她对琴可是一窍不通。

商初扫了她一眼,眼角余光瞥见面带警惕的护卫,回答,“因为乡君这里最安全。”

闻言,谢明意瞳孔微缩,他这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