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赐婚的消息显然有些底蕴的人家都知晓了, 顾景同略一沉吟便猜到谢师妹请他相见的用意,他仔细将信纸折起放进袖中,和老仆说了一声就出了门。
太傅府的仆人对他很是熟悉, 顾景同也不用下仆领着直接去了清桐院。还未走进院门就听到孩童欢笑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 转过门去, 只见母子三人围在一起, 一人脸上带了一个面具。
有威风凛凛的老虎,有粉嫩可爱的兔子, 还有一个是透露迷之气息的……狗头?顾景同一愣, 总觉得那狗头怎么看怎么有些诡异。
好似发现了他的到来,三人一个停顿,女子笑着摘下了面具。个头矮小的小老虎却突然兴奋起来, 一个猛冲过来,张牙舞爪的,嘴中喊着, “我是大老虎, 大老虎。”小兔子也咯咯的笑,扑过来抱住顾景同的腿。
顾景同失笑, 半弯下腰将小兔子抱起来,又装着被吓到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这老虎凶猛至极,伤到百姓可怎么是好,不如就让顾伯伯关进大理寺去。”
大老虎·谢大崽呆愣在原地, 大理寺他有听娘说过, 那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人关进去是不给饭吃的。他瘪瘪嘴巴, 又改口了,嘟囔着说,“不是大老虎啊,是崽崽。”
边说着他边跑到谢明意身边,大眼睛一直瞪着顾景同看个不停,如临大敌一般。
谢明意摸摸他的头,含笑对顾景同道,“顾师兄,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顾景同颔首,首先询问了谢太傅和云夫人的消息,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放下心来,“师兄我一如既往。”
说着他小心地将谢小崽头上的面具摘下来,面色微微有些凝重,“昨日宫中陛下赐婚,京中应该不少人知晓了。”
谢小崽偏着头一直看他,安静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乖巧极了。
谢明意心中一紧,淡淡笑了下,“陛下轻飘飘一份圣旨压下来,就将人拖进泥坑。”
闻言,顾景同神色一凝,“师妹慎言。许是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除这份婚约。”
他一叹已是猜到谢师妹不愿女儿浸淫深宫,轻咳了一声又道,“赐婚多是因为镇北侯府。朝中先前有人提议要陛下尽孝道接太后回宫,想必是魏王和太后那边还不死心。太子如今得镇北侯府的助力,便无人再提这些了。”
谢明意听到镇北侯府便是眼神一冷,“这不就是陛下想要看到的吗?师兄,我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询问。”
她请顾景同坐下,又捻了一块荷叶糕给谢小崽,谢小崽小口小口吃起点心来,看得谢大崽咽了咽口水。
顾景同眼中泛笑,骨节匀称的手指也拿了一块递给他,“师妹但问无妨。”
谢大崽看了一眼娘,见她没有反对,笑呵呵地走上前,随后亲热地往顾景同身边倚着,和妹妹一般香甜地吃起点心。
“师兄,你待看承恩公府如何?”谢明意略有些迟疑问出这句话来。
顾景同手指一顿,淡淡说了几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话里话外对太子的母族一等的承恩公府看不上眼。
“裴氏一族不得重用,平庸一生倒还好,可若是得了机缘逢了时机,怕是会肆无忌惮地生出事来。师妹,如今承恩公府之所以有今日的富贵,靠的是裴皇后和太子,至于他们府中大多是酒囊饭袋,只有一个裴二爷勉强算是一个人才,但太过于钻研权势。”
他手指轻点桌案,继续说道,“当日老师陷入囹囫,承恩公府所作所为足以看出其目光短浅,自私自利。”
谢明意点点头,“师兄说的没错,要是没有陛下向着裴后,依承恩公府如何比得上肃王背后的沛国公府呢?”
顾景同闻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今后……太子登基,承恩公府怕是要执掌大权,气焰嚣张起来。”
虽不知谢师妹是何用意,但顾景同还是将自己对裴家的了解一一说出,许是为了打趣,他还调侃了几句,“陛下是真爱裴后,明明裴家对他登基并未有助力,却还是封了一等的承恩公,知晓他们的德行还是费尽心力提拔,不让皇后面上难看。”
惠帝的确对裴后甚为宠爱,谢明意点点头,“多谢师兄告知,裴家的情况我知晓了。”
她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准备稍后派人去打听一下承恩公府的人员构成,靠着外嫁的裴后承恩公府迎来荣耀与辉煌。那么等到太子登基之后,镇北侯府没了用处,有了裴后的例子在,他们还会任由下一任的皇后之位落入他人的手中吗?尤其,谢家也算是和裴家结了仇怨。
见女子眉目略有舒展,顾景同饮了一杯茶水,心情也好起来,甚至饶有兴致地去逗弄谢小崽来,“嘉宁三岁了,可有读书?”
谢小崽窝在他怀中,点了点头说道,“伯伯,念诗,写字。”
顾景同很是喜欢这般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心念一动,想着自己也是时候娶一名夫人了,到时膝下有子有女,也是欢乐。
他不经意间看了谢师妹一眼,突然问了一句话,“师妹,近日可还会回锦县?”
顾景同的目光温和,眉目间透着一股疏朗,头上簪的青竹看起来极为文雅。谢明意被他的好颜色晃了一下眼,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待在楚京也没得意思,后日便回了。若是有闲暇,师兄可到锦县一游,不说别的,父亲也很是惦记你。”
至于赐婚一事她冷静下来,如今惠帝的目的还未达到,她所为皆是徒劳,只能等到太子登基之后了。
“的确也是要拜见老师一趟了。”顾景同轻笑,清隽的容颜若画,谢小崽不住地扭着身子看他,眼睛亮亮的。
祁朝晖大踏步地走到清桐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男女其乐融融的画面,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女,都对顾景同那人怀着不一样的好感,呵。
女子昨日才与他大吵一场,今日竟就与顾景同见面,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若是目光能杀人,他早就将顾景同给凌迟了。
谢大崽首先发现了爹爹,他将手上最后一点碎屑吃入肚中,一转头就看到他老爹冷沉的脸色。“爹爹。”他直觉地喊了一声,跑过来,手中拿着自己的老虎面具让他看。
谢明意和顾景同侧头也看到了他,谢明意神色淡淡,脸上的笑意收起,顾景同略一颔首喊了一声侯爷。
“家中还有老仆在等,师妹,我先告辞了。”顾景同将谢小崽放下,对谢明意开口。
谢明意起身,巧笑嫣然,“既然如此,那师兄我们锦县再见。”她对顾师兄颇有好感,但表现在祁朝晖眼中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尤其他们还约定了下次见面。
他彻底冷下了脸,看着顾景同又与他的宝贝女儿告别,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到人影消失之后,他的目光立即看向盛装打扮的女子,见她发髻簪了一套粉白的玉饰,一小缕碎发垂在脸颊,映着肌肤更加莹润,对着顾景同微笑的时候眼尾透着妩媚。
可如今人一离开,她的眼梢仅剩下了清凌与冷淡。
“侯爷大驾光临有何事?”谢明意看着他的眼神带了讥讽,明明是他为了权势三岁就定下谢小崽的一生,如今倒是一副慈父模样。
祁朝晖被她一句话堵住喉中,皱眉,“赐婚的事情我知道你十分不愿,但如今局势复杂,且再等些时间,到时自有办法可解。”
他昨夜宿在书房,辗转反侧沉沉想了许久,只一阖上了眼睛脑中就浮现出女子对他怒目而视。的确,她说的不错,这场赐婚是为了镇北侯府,是为了太子,但从来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谢嘉宁。
但惠帝手中抓着他的把柄,江氏九族还有镇北侯府的声名,他不能不顾。
祁朝晖咬牙深吸了几口气,才生生忍住和女子将一切说清的念头,她已然误会了江氏,若是知晓这些,难免不想得更多。
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就好了,惠帝时日无多,到时他自会将江氏除去,彻底去了所有的威胁。太子年岁还小,登基之后约莫数年才能亲政,他的时间还很长。
但他这么说,谢明意显然未听进心中,她敷衍点了一下头,不怎么在意地说道,“那就为侯爷拭目以待。”
祁朝晖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未再露出和昨日一般气极的神情,松了一口气,自顾自地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谢明意躲了一下,见谢大崽和谢小崽睁着眼睛看他们,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还有其他事吗?”
“顾景同来这里作甚?你同他说些什么?他为何笑?”祁朝晖絮絮叨叨,语气不甚好,说到最后还有些阴阳怪气,“师兄师妹,虽然亲近也合该避嫌,他年近而立拒了所有媒人,当不是身子虚弱有问题,和他离得近作甚?”
谢明意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师兄的事情和你无关,我和他亲近也和你没什么大关系。”
闻言,祁朝晖薄唇一抿,凤眸危险地眯了起来,“本侯不日之后要与你再结姻缘,怎会无关?”
姻缘?谢明意垂下眼眸,神色极淡,“祖母的孝期还未过,姻缘一事还望侯爷慎言。”她算了算日子,再过一两个月,两人之间那个极为荒唐的约定也要到了……
今日,谢明意依旧着了一身淡色的衣裙,闻言祁朝晖神色一缓,嗯了一声,“侯府那边想见你们一面,你可愿意?”
在他人看来,太子妃之位是天大的荣耀,老侯爷暂且没什么反应,但李老夫人却是极为兴奋,接连派了几波人过来,想要见孙儿孙女一面。
祁朝晖本想要管家打发,但一想到入赘一事怕是会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有意缓和一下女子和母亲的关系,也为日后作准备。
于是,他便存了心思询问女子,语气带了些漫不经心,但眼神却是一丝都未放松地紧盯着她。
谢大崽见爹爹和娘在说话,顾不得上他们,已经拿起面具和妹妹又玩起游戏,嘻嘻哈哈的跑动起来。
倒是难为他一个小胖子动作灵活,几下追着谢小崽无处可躲,急中生智让爹爹将她举起来,“爹爹,抱,快抱。”
祁朝晖本就宠溺她,因为赐婚一事心中还存了些许的愧疚,闻言立刻将她举了起来,随后轻飘飘地看着带着老虎面具的蠢儿子,也就错过了谢明意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改日吧,如今京中定有许多眼睛盯着我,我不愿再惹事端,想要快些回锦县去。”谢明意随手挽了掉落的碎发,淡淡开口。
闻言,祁朝晖眸色微暗,如今正是要紧的时机,他不能陪着她去锦县,“罢了,本侯派一队护卫跟着你们。”
谢明意点点头,“那就明日吧。”
祁朝晖脸色一僵,终究是未说什么。
不出意外,夜里谢明意依旧一人独宿,祁朝晖一人回了镇北侯府。
李老夫人见他冷硬的神色微微有些失望,她猜到定是谢氏不愿带着孙儿孙女回府,不禁抱怨道,“若不是有侯府在,陛下怎会将太子妃的位置给他们谢家,我这个嫡亲的祖母纵是见他们一面都不能了?”
“他们姓谢不姓祁,母亲,按着礼法他们嫡亲的祖母不是你。”祁朝晖淡声说道,令李老夫人有些不快。
祁朝晖看了她一眼,才又开口,“我和谢氏之间的事情以后还望母亲不要过问,不久后,您才能有孙辈绕膝。”
李老夫人被他这话一气,脸色难看,在她看来若是谢氏回了镇北侯府,她这个婆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了。不过,想着有白胖可爱的孙儿,还有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孙女,她一咬牙应下了,“真是冤孽。”
谢明意次日得了一沓厚厚的纸张后便起身回了锦县,惹得谢太傅的一些同僚上府门攀关系结果扑了个空,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她来的快走的也利落,就连宫中的人都未预料到。
谢小崽回去的时候没有看到爹爹,一直不停地往后看,大大的眼睛中满是不解,娘是不要爹爹了吗?所以才会带着他们回去而把爹爹留下。
她低声和哥哥说爹爹,和娘也说爹爹。
谢明意点了点她的鼻尖,随口找了个理由,“爹爹是将军,要留下来保卫京城。”谢小崽似懂非懂,谢大崽却冷不丁地开口,“将军,厉害!”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加了一句,“比大老虎还厉害。”
谢小崽张圆了嘴巴,惊叹了一声,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爹爹。谢明意扶额,歪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任他们嘀嘀咕咕地说来说去。
锦县依旧如她们离开时的那般安静,谢明意简单地将赐婚一事和谢太傅说了,谢太傅沉默许久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的生活重归于平静,只狠下手收拾了不停骚扰恒娘的孙家一干人,然后便忙着为两个崽崽启蒙。
有谢太傅教导虽好,但他终究是祖辈,对着调皮的谢大崽总也狠不下心来,对谢小崽摆弄些花花草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明意观察了几日,面无表情地准备自己亲身上阵。
在她着手出府买书籍的时候,出乎意料地与一人相遇。
“商琴师,你竟然会在此处?”谢明意望着衣袍宽大飘逸的男子一脸不可思议,锦县可是个毫无声名的小地方,既没名山大川也无风骚文人,他居然会到此处。
商初薄薄的眼皮掀了掀,背着自己珍爱的琴淡声道,“某到锦县访友,顺便也要游历一番。”
“倒是巧了,商琴师的友人竟与我是同乡。”谢明意笑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商初神情有些奇怪,挑眉道,“不巧,谢乡君,某要访的友人正是你。”
谢明意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什么稀奇的,但特地从楚京过来拜访她?她迷惑着一张脸引着他到府中而去,实在是因为男子气质高华,一路上不少人偷偷摸摸地看他们二人。
到了府门口的时候,谢明意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何特地要来拜访我?”她对琴可是一窍不通。
商初扫了她一眼,眼角余光瞥见面带警惕的护卫,回答,“因为乡君这里最安全。”
闻言,谢明意瞳孔微缩,他这话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