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老夫人是笑着合上眼睛的。
谢太傅心情低落了几日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打起精神来上了丁忧的奏折,他要送辛老夫人回锦县安葬。
惠帝本想夺情,可无奈谢太傅坚持要为寡母守孝三年, 最后只好作罢。
朝中上下感慨谢太傅为子至孝,但谢明意知道他不仅是想着为辛老夫人守孝,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和两个孩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意儿,如今你的声名正盛, 兼之有镇北侯府在,与这楚京之中纷纷扰扰反而不是好事。回锦县几年也刚好避开楚京的风波, 过不了多久朝野必有大变。”
谢太傅自辛老夫人去后就是一副憔悴不已的模样,他和辛老夫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数十年,丧母之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缓过来的。
谢明意神色凝了凝, 她知道谢太傅说这话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着了一身素服,头上只簪了白色的珍珠, 跪在辛老夫人的灵前,看那不断跳跃的白色蜡烛, 颔首应下。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回锦县她并不抗拒,早前她便有离开楚京之意。先有辣椒红薯后有一门三爵位乡君,县主和伯爵,着实是太过打眼, 合该冷一冷,让人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
只是这事,还是要和祁朝晖说上一说。
显然, 谢太傅顾忌的正是这个, 看着女儿不停地叹气。此时此刻, 他仿佛才有了辛老夫人以往的感受。
谢明意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头,这段时日她和男人相处的的确黏糊了许多,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太傅府,谢太傅装聋作哑随她去,可如今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
扶灵回乡的大事不能耽搁,谢明意思前想后在临走前的那两日带着两个崽崽和男人说了此事。
“后日我们便要回锦县,接下来的时日恕我不能遵守和侯爷的约定了。”锦县离楚京虽不太远,但也有一两日的路程,她耗费精力来回在两地往返是不现实的。
谢明意本以为会看到男人冷沉的脸色,却不想这人在她说了之后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神色淡淡。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他不在乎的模样反而映着谢明意自己自作多情。
谢明意眼皮动了动,便又干巴巴地说道,“今日是和侯爷说一声,祖母去世府中事务繁多,这便要回去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谢大崽眨巴着眼睛,不明白为何娘才到爹爹家里就要回去。他两三日未看到娘了,拉着娘的手一声声地唤着娘,还主动要娘亲亲他的小胖脸。
谢小崽神态恹恹地也不太乐意,头搭在爹爹的肩膀上嘟了嘟嘴巴。
这两日府里摆丧事,她和谢大崽听到别人哭泣,学着有模有样地也哇哇哭起来。谢明意察觉到他们的状态,心下疼惜便将他们送到了爹爹这里。
“办事的自有下人,歇息片刻也不当的什么。”祁朝晖剑眉微皱,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这女子,何时也开始逞起强来?不容拒绝地揽着她,他命人上了些滋补的汤药。
谢明意看到胖儿子和女儿都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有些悻悻然,暗中骂自己怎么突然矫情起来。
她稍微有些尴尬地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男人揽着她歪在榻上的时候也没拒绝。
祁朝晖见她这般乖巧,脸色好看了些,挑眉慢条斯理地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谢明意眼前一黑,感受到温热的手掌心,眼睫毛眨了眨,像一把小刷子在男人的手心轻扫,眼睛也不老实地转来转去。
“本侯命你闭上眼睛。”他手心微动,抿着薄唇语气有些霸道。
谢明意默默翘了翘唇角,放松了身体,很快疲累就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结结实实忙碌了好几日,这时一闭上眼睛,闻到熟悉的气息很快就沉睡过去。
感受到女子呼吸声变浅,祁朝晖薄唇微勾,凤眸中浮现一抹笑意,若是一直这般听话便好了。
他轻轻拿来手掌,果然女子已经陷入了梦乡。
“哇!”小塌一旁,谢大崽和谢小崽半趴着,瞪大了眼睛,嘴巴圆圆的,表情如出一辙带了惊叹。
爹爹可真厉害,他只要手放在娘的眼睛上,娘就乖乖地睡觉了。
“爹爹,要。”谢大崽咧着嘴巴爬到娘身边,去抓爹爹的手,让他也盖在自己的脸上,他平躺着挺着小肚子,摆出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祁朝晖狭长的凤眸微眯,嘴角抽了抽,径直盖了下去,蠢儿子十分上道地紧紧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几日未见谢明意本就没有睡好,夜里淘气睁着眼睛就是不睡觉。这时躺在娘的身边,他动了动嘴巴,很快就握着拳头睡着了。
“哇!爹爹,厉害!”谢小崽一瞧哥哥也睡着了,顿时澄澈的眼眸亮晶晶的看向爹爹,眼中带了崇拜。
宝贝女儿一夸赞,祁朝晖心情大悦,抱着她去了书房,拿了一本书教她认字。
连和有事务禀报的时候看到侯爷温情脉脉的一幕,不得不说冲击力还是蛮大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想到性情冷硬的侯爷竟然是一位慈父,不过小县主性子乖巧可人相貌又肖似侯爷,侯爷百般宠溺也不是没有道理。
“回爷,您吩咐的事都已经办妥当了。京畿营离锦县那边几十里,您去操练军队当也是十分方便。”他毕恭毕敬地开口。
祁朝晖闻言,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一会儿才道,“府中的人马多注意宫中和京中的动向。陛下突然将京畿营交给本侯,其中怕是不简单。”
“爷简在帝心。”连和摸了摸鼻子。
祁朝晖手指摩挲着玉扳指,神色莫测。京畿营是近军,陛下早前对他生了疑心,可这时又这般信任他连京畿的兵马都放心让他握着。
他眯了眯眸子,眼皮往下垂,所以陛下在位多年,他也从未生过异心。只可惜,他眼中带了丝玩味和冷沉,陛下的儿子们他不怎么瞧得上眼啊!
“爹爹,玉,漂漂。”谢小崽趁着房中气氛沉寂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祁朝晖带着玉扳指的手,咯咯笑了两声。
顿时,祁朝晖收起眼中的冷意,将玉扳指拿下来给她玩,温声道,“宁宁,过几日我们到锦县爹爹带你出去玩。”
这话谢小崽听懂了,她略有些兴奋地在爹爹拱了拱,“玩,爹爹玩。”
祁朝晖笑了笑,眉眼开怀。
谢太傅丁忧一事镇北侯府自然也是知晓的,以他对女子的了解,若是谢太傅回乡守孝,她也定不会留在楚京。
他好不容易才尝到一丝甜蜜,恨不得时刻不错眼地看着女子,不愿她离自己一步。
左右目前除了战事,暂时没有要紧的。锦县离楚京也不过一两日的距离,换个住的地方算不得大事。
谢明意从昏暗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她一觉睡得甚好,精神回来了几分。伸了伸懒腰,她往外走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婆子在悄无声息地收拾物什。
于是,她便开口询问,“为何要收拾这些?”
婆子恭敬地垂头,低声道,“禀乡君,侯爷吩咐伯爷和县主后日要出远门,这些都是用惯了的物什,要一并带去。”
谢明意淡淡咳了一声,“麻烦了。”
说起来,许是那人真的不在乎她回锦县,还帮着收拾东西。
谢明意低头看着脚尖,又骂了一句自己有病。这不是应该开心的吗?自己已经决定了两人约定时间一到就桥归桥路归路的。真没出息,可能是这么长时间只对着狗男人他一个美男吧!
后日回锦县,明日顾师兄定是要来送行谢太傅的,不如和顾师兄探讨几句大楚律法的发展。左右回锦县十有八-九要和谢氏一族对上的,虽说已经分了族,但那些子脸皮厚的不得不防。
熟悉熟悉大楚律法,顺手打个人爆个头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嘛!当然顺便欣赏一下顾师兄的清隽文雅之貌。
她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就要离开这里回太傅府,也没说要将谢大崽和谢小崽带回太傅府,分离在即,让狗男人多和他们相处相处也是人之常情。
她走后,祁朝晖带着两个孩子从后院骑马回来,倒也未说什么。
只谢小崽颇为期待地看着爹爹,拍了拍手,“爹爹,红红和黑黑也玩。”
谢大崽虽然不明白妹妹说的什么,但也使劲点头,偷摸摸塞了一块点心咽下去,握着拳头,“爹爹,玩!”
看着两个小崽崽,祁朝晖开始思考将两匹马也带走的可能性。
次日,顾景同果然上了府门,谢明意旁敲侧击询问了譬如她这个乡君的品阶能做的“坏事”,宗族礼法与国家律法的先后性。
顾景同能年纪轻轻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自然是不容小觑的。他猜到了什么哑然失笑,青色的袍子飘逸,脸上的笑容和煦,“老师脾性温和,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师妹若要报仇,尽管去做,出了事情师兄给你兜着。”
谢明意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他们是定要来犯的,师兄可信?”
顾景同微笑,看向她的目光柔和,“我信师妹。”
谢明意狡黠地翻了翻大楚律法,摇晃着头,“法典在手,道理我有!”
一派其乐融融,谢太傅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去世,女儿与那祁朝晖搅和不清,又无再嫁之意。他唯一的得意门生二十好几婚事又百般波折,总是出差错!
这生活,真是太难了!
“谢郎,莫要烦恼了,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的紧。”云夫人看他消瘦,蹙眉心痛。
谢太傅一看爱妻,笑了笑,还好除了那两个不省心的,他还有云娘和两个孙儿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