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狄的使团离去, 楚京重新恢复了平静,时值五月初,街上男男女女的衣衫渐薄, 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
谢明意回到太傅府已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面她一次都未出过府门,自然不曾踏足已经长草的私宅。私宅中只有二三个丫鬟和下仆在,纷纷嘀咕主家是厌弃那个相貌英俊的郎君了, 那个郎君华服玉冠不知来了多少次,可是主家小姐却是再未来过。
可那郎君不知是气狠了还是心情抑郁, 几次没见到主家小姐竟然也未再来了。蓝颜易老恩易逝啊,这再好的容颜也抵不过故人心变得快。
几人一时竟对气质冷峻的男子同情了起来。
说实在的,祁朝晖现在的心情很不美妙, 尤其在知道谢太傅暗中为女子相看男子的时候。书房里面,他黑着脸对着探子临摹的画像冷笑,连和隐着他的身后,识趣地屏气噤声。
“谢太傅的品位还是一如既往,净选些白脸的读书人,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弱鸡又风流。”他手臂上的疤痕已经快好了,扯着那书画直接便撕了。
“侯爷,夫人可也没应下呀。”连和低声说道。
祁朝晖眼神锐利地射了过去,阴沉着脸道,“你说这女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本侯就那么让人瞧不上眼?不高兴就将本侯一脚踹开,狠心的女子, 真真是不愿和本侯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现在一想到那日谢明意划了他一刀后第一便想到喝下避孕汤药, 心中就耿耿于怀, 怄得要死。他甚至想过另外一个可能, 如果不是谢家想要传承的子嗣,那狠心的女子会不会在得知自己怀孕后就舍了他的孩儿!
感受到侯爷身上传来的暴躁气息,连和大胆附和了一句,“夫人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不若侯爷冷一冷她,属下听说一些女子惯不得的。”
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祁朝晖将撕碎的画扔给他,沉声道,“去查查这些小白脸,不拘什么不敬长辈、喜爱嫖妓、爱写艳诗的,都给本侯传将出去。好让那脾气倔强的女子看看,这整个楚京哪里能找到本侯这般高贵又洁身自好的男子。”
连和恭声领命,正要去找人去做,临走前却又听到侯爷对人吩咐,“本侯去那处宅子住些时日,收拾好物什拉过去。”
他脚步一顿,偷偷撇了撇嘴,不只女子口是心非,这男子也是啊。
镇北侯府的人动作可是迅速,不出两日谢明意用膳的时候就看到了谢太傅难看至极的脸色。
“李家那后生家境虽贫寒可知上进守本分,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喜爱去那勾栏之地,还与一妓子互许终身!”
“楼家子看着相貌堂堂,老实憨厚,可他竟然,闭口不说已经娶了一房夫人藏在了乡里。”
“气煞老夫也!”谢太傅清隽的面容染上了怒火,说到气愤的地方径直还拍了一下桌子。
吓得乐滋滋吃着蒸蛋的谢大崽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扁起了小嘴巴。谢小崽也抖了一下身子往下谢明意怀中钻,眼睛扑闪扑闪的。
“啪”的一声,当即谢太傅的身上就狠狠地挨了辛老夫人一掌,“你作甚,吓到老身的曾孙!”
辛老夫人怒目吼他,云夫人默默地挽着谢太傅的胳膊哄着他到另一边坐下,“还好现在知道了,谢郎莫气了。”
谢明意嘴角暗暗抽搐了一下,搂着女儿安慰谢太傅道,“父亲不必太过生气,那两个举子我本来也没瞧上。相貌上,离女儿的要求实在差了点。”
听她这么一说,谢太傅又重新思量起来,国子监里面相貌英俊的学子里面有几人是还未有妻室的,还要去掉那高门大户的,最好是家境稍差些的,好让女儿拿捏。
想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他捋了捋胡须,笑道,“我儿爱俊俏郎君又有何难,过两日为父就为你寻来。”
谢明意挑了挑眉,故意为难他,“父亲,不只要相貌一等一,最好居身正,私下的生活也清白。有些子爱去勾栏之地、有一二红颜知己的也不要。”
她此时并不太想开始一段新的婚姻,奈何谢太傅兴致勃勃,只好刻意提高一下要求。目前,她挂在心上的只有在海外的云家人还有自己心心念念的什么番薯玉米之类的良种。更遑论,她和狗男人之间还未划定清晰明了的界限。
“为父知道了。”谢太傅眯眯眼睛,决心好好挑。
但是现实往往与想法是相悖的,谢太傅未想到这世间的人大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瞧着恭顺有礼,背地里却不知做下了多少恶心的勾当。
换句话说,在他相中的男子里面那李家的举子还算好的,除了有个身份低微的红颜知己,其他都本分。
他捏着鼻子亲自到国子监那里,与掌管国子监的官员讲了好大一会儿为人与做学之间的关系。国子监祭酒一头雾水,不明白谢太傅是要做些什么。一日,惠帝起了好奇心,宣了谢太傅询问其中缘由。
谢太傅拱手斥责了学子暗地里的品行,十分痛心疾首。
惠帝闻之思索片刻,便令内监下发旨意,将私德一条列入国子监学子考核的标准之中。忙活了一大通,结果倒是这个,谢太傅颇为气馁,憋着一口气要在全楚京寻摸相貌品行都优秀的未婚男子。
可就是奇怪了,无论谢太傅看中了哪个男子,那人总会爆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来。他的脸越来越黑,不敢相信这世间的男子竟然都成了这般。
谢明意默默听了,倒觉得其中有些奇怪,像是有人动了手脚。不过,她也未多说什么,毕竟那些都是真实的,只是在同一时间都被人知道了而已。
“父亲,不若再等些时日吧。佛说,这世间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的,许是女儿的良人还未到我的身边来。终有一日,我会遇上一位如意郎君的。”谢明意劝他。
谢太傅闻言叹了一口气,饮了一口茶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太急了些。”他手中的权力虽不大,但为人为官都通透,看得明白圣人的身子不如往日了,所以想趁着自己的官职还在,朝中目前局势还比较稳定,尽量为女子寻得一段美满的姻缘。
只可惜,意儿说的对,一直未遇到有缘人。罢了罢了,有他在,自是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不过纵使如此,意儿,你就不要一直待在府中了。打马球、逛花会多出门散散心,为父见你这次从庄子里面回府都快有一个月了,竟是还未出过一次门。”谢太傅语重心长地道。
“我要照顾嘉安、嘉宁他们,前些日子不得空。”闻言,谢明意有些讪讪地开口说道。她之前几日不出门是避免遇到东狄人,东狄人走后谢太傅全楚京的为她寻找如意郎君,也就待在了家中。
说起来,总是不出门,她也有些无聊乏味。
“明日将嘉安、嘉宁交与你母亲和祖母,你出门游玩吧。”谢太傅拍板道。
谢明意笑着点了点头,打算明日去护城河边。
楚京如今虽是夏日,但河边树影婆娑,凉风习习,又有鲜花簇拥,不少女子都会到那里去。当然有些自恃身份的贵女会带上幕笠,平常人家的女子就没这个讲究了。
翌日上午,谢明意着了一身淡绿色的曳地裙,软罗制的,穿起来凉爽舒服看上去人也清新。她梳了未婚女子的发髻,玉制的碎花零散地簪在上面,配着碧玉的耳铛,十分清丽。
细云在一旁夸赞,笑道,“小姐,奴婢发现您着绿裙和红裙简直是判若两人呢。红裙明艳,绿裙淡雅。”
谢明意不可置否地颔首,自然是截然不同了,浓妆和淡妆的区别。
“我们这便走吧,莫要那两个小机灵鬼看到。”虽说太傅府有一干疼爱孩子的人,但两个孩子对她的依赖很深,尤其是谢小崽,最爱窝在她的怀中,夜里有时还会哭闹。
她请林大夫看过,谢小崽的身体并无不妥。可女儿有时会蔫蔫地,还特别喜欢玩狗男人送的八宝钟,她隐隐地猜测会否是女儿想念自己的父亲。
但,谢小崽还不到一岁,她会记得自己的父亲吗?谢明意半信半疑。
一行人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护城河边的草地,果然那里聚了不少男女,穿红戴绿,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有些小商贩十分聪明,在边上摆了摊子,卖糖人的、茶水的、酸梅子饮的、糕点的比比皆是。
谢明意嫌热未带幕笠,脆生生的清雅容貌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感受到视线,她略扫了一眼,见一些面白敷粉的男子故作潇洒地摇了摇扇子,瞬间移开了眼睛。
大楚人追求肤色白皙,许多自诩风流的男子出门还会敷上厚厚的一层粉。时人审美如此,但谢明意着实不能接受,心想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啊。
到摊贩那里买了些糕点,坐在茶水铺中,谢明意磕着瓜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了一边,几名英姿飒爽的贵女在打马球呢。
她们头上虽未带着幕笠,但其身下的马一看便价值不菲,更别提她们头上的配饰都是珍贵的宝石。
其中最显眼的贵女手上的马球杆上面应是镶了金子,可真是壕啊,为了能保证自己有银钱付清云家人的珍宝和良种。谢明意最近可是很馋金银的!
看那些贵女打了好一会儿马球,金轮当头热气扑面而来,谢明意就起身要到河边的几座金碧辉煌的酒楼中坐坐。恰巧,那些贵女似是也觉得热了散了开来,那名最为富贵的女子身后带了几个高大的侍从进了一处楼中。
“我们也去那里吧。”谢明意眼尖,那女子身份尊贵,她的选择定是这周围最好也最有趣的一处。
她的身边只跟了细云和逐月两个婢女,护城河这边有京畿卫巡逻,平日里很是安全。
三人往掩在树影中的一处楼走去,到了门口谢明意抬头看过去,上面匾额上写着清风楼三字。笔力清劲,好字好名字。就是位置有些隐蔽,不太令人察觉。
她双眉轻扬,跨步走了进去,只一进去她便发现有些不对了。
这清风楼中,人也不少,但怎么大多是女客?她们言笑晏晏,可一看坐姿神态都是十分享受……
“哎呦,娘子是新客吧?”一个面容和煦的女子迎了上来,请谢明意坐下。见她凝眉不解的模样捂住嘴轻笑,“娘子,您来的可真是巧了,今日楼中的商初琴师远行归来,起兴奏曲呢。”
谢明意闻言眨了眨眼睛,商初琴师,一听便是位男子,所以这究竟是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