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异族人无疑是东狄来的使团, 他们身边的大楚人谢明意并未见过,不过她猜想应该是礼部接待的官员。
她见过东狄人一面,不想横生枝节, 是以才想避在一旁等他们这行人走远。却没想到,东狄人认出了她,更没想到那些人毫不避讳地命令她过去。
这可是京城, 天子脚下!他们是失了心智吧, 谢明意摇摇头。
“放肆,贵人可是龙子!邀你一见是你这小娘子祖上冒了青烟了, 还不快和我一同过去。”随侍见这女子真的要上马车, 厉声喝道。
他就不信摆出了王爷的身份这女子还敢离去。作为魏王的随侍, 他作威作福惯了,一个小小的女子是不放在眼中的。
凤子龙孙们多么的高贵, 前些年大长公主的嫡子当街抢了一个小吏的女儿,又有人敢说什么, 反而那小吏还欢欢喜喜自己女儿攀上了高门大户呢!
遑论, 他主子是圣人亲子魏王。
谢明意闻言脚步一顿, 而后脸上泛了冷笑,东狄使臣由皇子接待并不稀奇。但龙子又如何?光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就能强迫良家女子吗?
见女子停下了脚步, 她身后的婢女也眉头紧皱, 随侍得意地哼笑了一声,“小娘子,这边请吧。”
“小姐, 可要派人回府请老爷。”细云神色有些惶然, 讷讷地唤谢明意, 她还未应对过被皇子派人拦住的场景。
“无妨, 我们去拜见高贵的龙子。”谢明意淡淡开口, 话中带了一丝讥讽。当日她在四皇子百日宴是露了脸的,圣人的几位皇子都在,不知能否认出她来。
一行人见那女子迟疑了许久,东狄右单王笑道这商女胆量果真很大,魏王的脸色难看起来,这话不就是在说他魏王连一个商女都奈何不住吗?
不识好歹的女子,魏王倨傲地想,商人低贱,居然敢让他在东狄人面前失了颜面,过了今日就将她们驱逐出楚京。
等到那女子跟在随侍身后走过来,垂头站立,他的脸色才稍微放缓。
一旁的肃王打开折扇轻轻晃动,随着女子走近眼闪烁了一下,瞧着有些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魏王未发现肃王脸上的异样,他目光挑剔地在谢明意身上扫了一遍,姿色中上算不得什么,很快便失了兴趣,但见右单王兴致盎然,随意指着谢明意开口询问,“右单王喜欢此女子?”
右单王闻言,鹰眸扫了一眼女子窈窕的身段,又叫她面无表情丝毫不惧的神色,含笑点头,“此女甚合小王的心意。”
谢明意眼皮掀起,红唇微微抿着,合你老母的心意……
魏王见状斜眼看向谢明意,“你是哪家的女子?”右单王既然喜欢,送给他也就是了,父皇也不会对这点小事说些什么。
瞧出衣着华丽的男子眼中的不以为意,谢明意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臣女乃是谢太傅之女,不知您是哪位王爷?”
谢太傅之女!右单王不是说是个商女吗?!魏王脸上的不以为意僵住,肃王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合起。
东狄的右单王胡须动了一下,缓缓地咧开嘴诡笑。有意思,他看中的女子居然是镇北侯的女人,他们到大楚之前可是调查好的,谢太傅之女嫁与镇北侯为妻,三年未有所出和离归家,归家后有孕生了一子一女……
不止是右单王,明乌公主也正了神色打量起来眼前的女子,她临走之前王兄可是交代过的,务必要嫁得镇北侯!
他手中握有大军,若是能将他收为裙下之臣,王兄复位便有了助力,那个贱子就要从王位上滚下去。
面前的这些人各怀心思,谢明意却懒得探究。
“王爷身份高贵,是真龙之子!当众侮辱臣女,定是臣女哪里犯了错,臣女这便递了牌子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她呵呵冷笑,无意中学会了狗男人惯常的阴阳怪气。
高声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魏王当即脸色大变,前些日子他才在父皇那里讨了好,若是今日的事情让父皇知晓,当众说将一品大员的嫡女送给东狄右单王玩弄,单是朝中的文臣就能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更要命的是,谢太傅的女儿,不就是祁朝晖的上任夫人吗?还为他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祁朝晖岂会善罢甘休!
“拦住她!”魏王情急之下,咬牙厉声道,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风度了。
侍卫们领命团团将谢明意围住,肃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挥手阻止,“魏王弟,这乃是谢太傅的女儿,你我也曾听过太傅的教导,怎么能这般对她。”
“原是魏王爷,柔妃娘娘哦不,柔贵人曾在宫宴之上斥责臣女招赘,今日您又这般举动,看来是对我谢家不满至极。不知,我谢家是在何时得罪了王爷?”谢明意皮笑肉不笑地又道,“当日圣人金口为臣女赐婚,王爷当还记得吧。”
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下来,魏王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硬生生地扯了一抹微笑,“谢大小姐,这都是误会,是本王认错人,唐突了。来人,送大小姐回太傅府,再送去赔礼!”
他表面赔罪,内心却暗恨不已,等到镇北侯府落败,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定会将这女子贬为奴籍。
“不必了,臣女府中有马车,不劳烦魏王爷了,这便告退。”谢明意淡淡瞥了一眼目光灼灼的东狄男子,心生不豫。
“好没规矩的女子,王爷是君,你不过是个臣子的女儿,居然敢这么讲话。若是在东狄,早就被拉出去充作女奴了。”明乌公主态度傲慢,她自恃身份高贵,大臣之女也就比商女地位高些,跟皇族却是远远比不上的。
知道了这被王叔看上的女子是镇北侯的前夫人,她难免产生了敌意。
“我乃是东狄的明乌公主!”见谢明意看她,明乌公主扬头。
“明乌公主所言极是,臣女不懂规矩,定会进宫请罪。”谢明意凉凉道,嗤笑了一声带着婢女婆子离去。
皇权至高无上不假,可魏王还不是皇帝!
魏王阴沉着脸目送她离开,甩袖回了魏王府,这事他还要尽快想出如何应对。
“右单王,明乌公主,我们继续。本王的皇弟性情急躁,让两位见笑了。”肃王眉眼带笑,一派君子之风,心中笑开了怀,魏王这个蠢货,成不了大事。
这是自己往他手中送把柄呢!
因为今日的事,谢明意好不容易找到合作伙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狠狠怼了一顿魏王,心中舒坦,但之后的麻烦却是少不了了。
她拧着眉头等谢太傅回府商议如何请罪,魏王终究是皇子,圣人向着自家儿子,此法未必可行。
但她未想到谢太傅回府之前,皇后娘娘的懿旨及一些安抚性的赏赐就到了太傅府。
从她遇到魏王回府到接过懿旨只过了两个时辰。
她被册封为乡君的懿旨。
“咱家恭贺乡君了,皇后娘娘体恤您呢。镇北侯爷进宫觐见陛下,娘娘就言说乡君您秉性端淑纯善,向陛下提议封您为乡君。”长信宫中的小黄门是裴后的心腹,刻意在谢明意面前提起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弥补承恩公府的过错。
谢明意稳住心神接了懿旨,塞了小黄门一张银票,含笑道,“明意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被魏王轻视侮辱后,得了一个乡君的爵位,她不亏!
送走小黄门,她点了点女儿白嫩的小脸,语气复杂道,“崽啊,这次娘亲,是要感谢你狗爹的帮忙。”
谢小崽啊了一声,将娘亲的手指含在嘴中吮吸,娘娘,她饿了!
她说的没错,魏王羞辱她的事一传到镇北侯府,男人就勃然大怒,一刻都不停歇直接进宫求见楚惠帝。
事实上魏王回到魏王府说了此事,宛侧妃江宛宛就立刻献计让魏王尽快入宫向陛下请罪,只说认错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圣人只要骂了他一顿,在旁人眼中便是有了结果,谢太傅若是不依不挠就不合适了。
但镇北侯策马,比魏王去的还要快。
“陛下,镇北侯求见。”内监回禀惠帝,“侯爷像是带着怒火。”
“传他进来。”惠帝神色凝重,莫非是边关又出了乱子?
然而,等到镇北侯声音没有起伏地讲了魏王当众羞辱谢氏女一事,惠帝脸色变幻,拍了桌案呵斥道,“胡闹!”
祁朝晖垂立在殿下,脸色冷沉,嗓音夹杂着森寒的戾气,“陛下,臣守卫边疆浴血奋战,自问无愧于大楚,无愧于陛下。可,到了今日,魏王殿下却要送臣长子长女的生母去服侍东狄的敌人。还望陛下,给臣一个公道!”
谢氏女是已经和他和离了,但他一直将她当作是自己的女人。此等奇耻大辱,祁朝晖恨不得当即砍了魏王。
楚惠帝闻言沉下了脸,镇北侯府不可能忍下此事,传到前朝谢太傅也不会咽下这口恶气。
“臣闻魏王此举是为了讨好东狄人,那东狄公主也为魏王讲话。魏王和东狄亲近,随口便要将臣子女儿送去玩弄,其心可诛。”祁朝晖凤眸压抑着怒火,直直地将魏王与东狄来往密切的窗户纸捅开。
闻言,惠帝眯着眼睛想起朝堂上平仁侯府口口声声要与东狄谈和,内心深处已然是明了了什么。
“陛下,魏王求见。”就在这时,内监回禀魏王到了。
“传那个孽子进来!”惠帝怒火蓬勃,阴沉着脸道。
这个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偏偏野心大的不得了。
这时,在惠帝的心中,最重要的已然不是谢氏女的事情,而是魏王一派与东狄勾结在了一起!
祁朝晖淡淡扫了一眼垂下眼皮,嘴角的弧度薄凉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