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今日云家来了人, 是夫人族中的侄儿,小姐和夫人正在见客,抽不出空来。”细云瞧着不对, 低声又加了一句。

表哥表妹?亲亲密密的,也不知道要避嫌。祁朝晖脸色愈发冷硬, 径直解了披风搭在箱笼上。

内室中设了炭火, 暖意熏人,谢大崽和谢小崽均着了薄薄的小棉袄, 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咬粗粗短短的手指头。

他们两个浑然不知屋中的奶娘婢女正因为自家老爹的戾色心下忐忑不安, 只觉得自己躺在床上那么久居然没人过来哄自己,也闻不到娘亲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谢大崽生的比谢小崽体型大一些, 性子也霸道, 嘴巴一憋作势要哭。哇哇大哭的声音顿时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奶娘婆子们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上前就要去抱孩子。

只是还未到跟前就被男人伸手制止了,“本侯来。”

祁朝晖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不止的男婴,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拭了一下,滑腻而干燥, 薄唇恶劣一勾发出了无情的嘲笑,“男子汉大丈夫, 扯着喉咙一滴眼泪都不见,假哭这种行径你做的倒是熟练。”

说完手指一转动作轻柔地将谢小崽抱了起来,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护住她摇来摇去。

谢小崽凤眸弯弯, 咧着粉粉嫩嫩的小嘴巴笑, 啊啊啊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语。

祁朝晖用同样性状的凤眸凝视着她, 一只手拨了拨小女儿挺翘的眼睫毛。谢小崽眼睛亮晶晶的, 啊了一声。

许是同为小婴儿, 精通婴儿语的谢大崽从呆呆愣愣中回过神来,小脸委屈地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太过分了!分明是区别对待!我谢大崽就不可爱吗?

小婴儿的哭声十分有穿透力,清桐院隔壁正与人交谈的谢明意眉头凝了一下,她怎么仿若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今日是逢五之时,她一大早便喂饱了两个崽崽,又给他们换了新衣服等着他们爹狗男人过来探望。恰好,上次她与云家人说了海外一事,热爱冒险的云家果然起了兴致,正式上门拜访。

来人是云夫人族中的侄儿云荣季,也是云氏一族的话事人,谢明意唤他一句表哥。时值隆冬,身行魁梧的云表哥一身厚裘衣,愈发显得虎背熊腰。

当长相憨厚、胡须浓密的大汉毕恭毕敬地唤娇弱的云夫人为姑母时,谢明意有一瞬间的怔然。基因可真是奇妙的东西,明明是一个老祖宗,可这大表哥倒像是她母亲的兄长似的……

“意儿,这是你荣表哥,你出阁的时候还来送过你的。”云夫人见到自己娘家族侄,心情愉悦,笑眯眯地说道。

“表哥安好。”谢明意回了神,请大表哥坐下。

几人坐定,云夫人和侄儿说了族中的事情,叙了会儿旧,谢明意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才插两句话。

话过三巡,喝了几杯茶水,云荣季瞥了一眼八风不动稳如泰山的谢表妹,忍不住开了口,“不知表妹上次和拙荆说的那事?”

谢明意放下茶杯微微一笑,“表哥莫急,上次我和嫂子也不过是略提了一提,是否可行还要再行商议。”

“表哥您知道,京中那家玲珑阁是我的铺子。我有意将它做大,可这两年玲珑阁的吸引力每况愈下。我曾听人说过海外的物件很是珍奇,于是便想请人到海外搜集些稀奇的珍宝,来壮大玲珑阁的声势。百件为限,每件珍宝我愿出价十金,签订契约后会先送上两成的定金。”

谢明意放缓了声音,慢条斯理地道,只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加重了语气。

十金绝对是任何一个商人都无法拒绝的价钱,云荣季自然也不例外。

这些年随着云夫人的父亲去世,族中少了带领的能人,势力财力一再缩减。慢慢地,已经在大楚的行商中排不上名号了,而且族人已经安于享乐,不愿再奋斗冒险。

久而久之,云家怕是连最后一点人脉关系都没得了。

这,无疑是激励族人的一次机会。

“谢表妹,不瞒你说,云家确有去海外的经历。只是如今正值冬季,若是要搜集珍宝,出海还要等到春末。”面相沉稳的男子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谢明意听此已经明白他这是应了,眉眼便是一松,回答道,“自是如此,出海的事情不急。表兄可和族人商议,开春立下契约后,我自会奉上二成定金。”

闻言,云荣季颔首应是。

关于出海的船舶,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谢明意对大楚的航海能力之前便了解了一番,这个时代的船舶已经初具规模,江浙河东一片都有海商。

装作不经意,谢明意开口又说,“表兄,先前我曾在书阁中看过一本杂记,里面记载的内容很有意思。比如那劁猪之法,我在京郊的庄子里面已经试了,颇具成效。”

“倒是有所耳闻。”劁猪之法?云荣季的脸皮默默抖动了一下,只是掩在了胡须中无人看得清。谢家表妹瞧着是娇弱可人的女子,怎么这般,这般…虽说猪肉的确少了腥臊气,可云家也不养猪啊。

“那书里不仅有劁猪之法,还有一些农物记载。比如这些味甘可饱腹的椭圆状物,表兄可看看。”谢明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沓图纸,给云荣季。

“虽说杂记中多前人杜撰,但也许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表兄走南闯北,可否帮我寻一寻?尤其一些海外的作物,也请带些回来给我。”她莞尔一笑,清丽的面容带着几分诚恳。

云荣季接过那图纸看了一眼,脸上没有太大反应,开口道,“只是些子小事罢了,无妨,我会记在心中的。”

谢明意捻动一下手指,脸上笑意更深了,温声道,“今日见到表兄,母亲很是开怀,表兄可要多多到府中走动。”

云夫人又命婆子备上厚厚的礼,笑着和他说起来日到族中去。

正谈到这里,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

“小姐,小公子哭的厉害,侯爷他让您快去看一看。”细云匆匆忙忙地过来急声禀报,低垂着的肩膀微微颤抖。

谢明意猛地一下起身,狗男人与孩子们同居一室,自然不会有人敢怠慢崽崽们。除非,是崽崽身子不适!

因着谢大崽和谢小崽是双胎早产儿,她一直都很关心他们的身体状况。毕竟,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低下,一场风寒都能要了孩子的命。

“表兄,明意先行离去。”谢明意微微福身,转身急着去了清桐院。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听到那袄裙的婢女口中说的侯爷,云荣季眼眸微深,出海这事,做得!

谢明意离清桐院愈近,孩子的哭声就越响,她的心中也就越慌。

进到内室,入眼就看到这样一幕,高大的男人环抱着谢小崽,手上逗弄着,父女两个其乐融融。而一旁的小塌上,谢大崽像是个小乌龟一般半趴着身体,动弹不得,晶莹的泪珠一滴滴往下落,煞是可怜。

许是看到谢明意进来,父子三个齐齐地往她这边看,如出一辙的凤眼中带着截然不同的三种情绪。

大的冷嗤,两个小崽一委屈一欢喜。

屋中的哭声似乎更大了,谢明意往几个婆子那里扫了一眼,婆子们低下头不言语。

侯爷命令说是要磨磨小公子的性子,不准她们上前,她们也没得法子呀。

见此,谢明意上前抱起啼哭不止的大崽,拍手哄着,之后狠狠地瞪了一眼狗男人,冷声道,“嘉安满月不久,身子还弱,怎么能让他一直哭,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他的亲生娘亲为了和劳什子的表兄见面,将人扔在这里,哭闹也是常事。”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语中带了些凉意。

谢明意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若不是因为他来谢府,她用得着避开清桐院。

不过此时她不想和男人争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哭的太久对孩子身体不好,以后还望侯爷多注意些。”

低头看了一眼谢大崽,抽抽啼啼地渐渐止了哭声,小脑袋开始在她的怀中拱来拱去,明显是饿了!她脸色有细微的变化,隐隐的不自在。

祁朝晖见此淡声道,“不过因为他见不到亲娘就哭了几声,惯会装可怜,比不上我们嘉宁乖巧。”

谢嘉宁安安静静地窝在父亲的怀中,她显然是很喜欢这个怀抱,不哭不闹,还很给面子的弯弯嘴角,露露牙床。

不过,她也饿了,粉粉的嘴巴蠕动着,想要往母亲那里凑。

这下,男人敏锐地发觉了什么,凤眸幽暗地望了下巴尖尖的女子一眼,喉结轻动,将女儿交给婆子,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谢明意见他识趣,解开了衣衫……

这样一个小插曲房中的婆子丫鬟们都看在眼中,互相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今后几次镇北侯到太傅府去看自己的一双儿女,谢明意都会找各种理由避开。不过事不从人愿,最后总是因谢大崽大声啼哭,她又回到清桐院去。

好在这几次狗男人都很明事理,虽说看谢明意的目光愈发幽深,但他只是抱着孩子逗弄,和谢明意略说几句家常话。

对此,谢明意也乐的自在,索性将狗男人当作是寻常的朋友相处,态度不近不远,但比以往要温和许多。

然而她的这番举动明显让旁人误会了什么。

如今已经到了年节时分,朝廷官员大多都休沐在家。往来的宴会自是少不了,谢明意盛情难却,也就去了一两场。

宴会上,德高望重的公府老太君拉着她的手夸她是个有福气傍身的,不仅诞下了一对龙凤双胎,而且挽回了镇北侯的心。

又说,今后她重回镇北侯府定会福寿绵长,安享尊荣。话里话外似是认定了她不日后便会与镇北侯重归于好。

谢明意愣了一下,但老太君年岁已大,不久前还去府中探望过重病的辛老夫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好驳斥老太君,只笑笑并不说话。

是以大家居然都当她默认了,临走之前几位夫人改口唤她为镇北侯夫人,谢明意倏然一惊,矢口否认。几位夫人还当她是不好意思,帕子捂着嘴默契一笑。

“明意先行离去。”谢明意眉头一皱,觉得自己和男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怕是要改变一下才行,不然众人这般作想,今后误了她的姻缘可就不美了。

她的背后,一个戴着幕笠的窈窕女子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目光冷然。

“回魏王府。”

“是,宛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