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辛老夫人这次的病来的又重又急, 就连颇负盛名的林大夫都难得露出一副凝重的神色,对着谢明意和云夫人暗中摇了摇头。

谢明意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谢太傅还在大理寺, 若是辛老夫人有个好歹,母子二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我儿,我儿……”除族的打击对辛老夫人而言是灭顶的, 她心心念念要延续谢家香火,可到头来子嗣得了,谢家却将他们从族谱中划去了。

不仅如此,谢家敢这么做只能说明谢太傅此次凶多吉少, 而且很可能祸及家人。辛老夫人僵着身子躺在床榻上, 望着虚空的地方,嘴中喃喃念道。

她的身子比着往日伛偻了几分,脸上皱纹叠生, 浑浊的眼睛迷茫一片, 全然不见以往强硬说话不客气的老妇人形象。唯一的儿子才是她的命啊, 病了的时候虽神志不清醒, 但嘴中也不会忘记还在受苦的谢太傅。

即便是受了她多年呵斥的云夫人见了这一幕都不禁落下泪来, 想到谢郎和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十数年, 其中的母子之情便是血都化不开。但如今, 谢郎他……出来不得。

谢明意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俯下身只能安慰道,“祖母放心, 父亲很快就能出来。”说完这话, 她咬牙发了狠, 命细云拿出了五千两的银票, 全部交由管家。

“用钱去砸望月楼的老鸨, 和彭遇当日见面的那人身份我一定要知晓。”谢明意也失了耐心继续周旋。

管家抹了一把汗,躬身接过了银票,族人靠不住,故友靠不住,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似是听到钱的字眼,辛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拽着谢明意的手,回了一点神,“明意,使钱去大理寺看你父亲,去看他,去看我的攸儿。”

她的手指似是用尽了力气,抓得谢明意手腕隐隐作痛。

“好,我去大理寺看父亲,祖母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谢明意顺着她的意温声道,即便她还在坐月子,出不得门见不得风。

“好好好,乖孙女。”松开了手指,辛老夫人的眼睛却还一直盯着她,充满了期冀。

“如今寒风正盛,你还未出月子怎么出得了门呀。”看着辛老夫人服了一碗安神药沉睡过去,云夫人才小声说道,面上带了担忧。

虽然她更加担心在大理寺中的谢郎,但女儿才诞下双胎不久,身上还未养回来,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无妨,母亲,明日我乘马车过去一直坐到大理寺门口,风也吹不到我。”不去大理寺一趟,安能让辛老夫人放心。

她语气幽幽,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沉沉,只愿顾师兄那里能有进展。

否则,谢明意垂下了眼帘,她并不想欠下那人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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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上天听到了谢明意的祈祷,事情接下来的进展倒是十分顺利。

大理寺从彭遇中毒的砒-霜查起,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一个人的头上,礼部员外郎杨列。

说起此事,还是顾景同从会试的试题着手,暗中摸查了礼部的官员。如若彭遇真的在秋闱中作弊,早已得知了试题,除了谢太傅可不止一人能接触到会试的试卷。

这条线理了清楚,礼部员外郎杨列就进入了顾景同的视线,无他,杨列出身杨氏,即肃王母族。

朝中派系倾轧,皇长子安王与皇三子魏王在前不久的争斗中两败俱伤,如今暂时偃旗息鼓。风头正盛的四皇子一派和皇二子肃王一派在朝中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最大的敌对方。

扳倒谢太傅,对沛国公府杨氏而言有利无弊。

有了这个怀疑,顾景同暗中去查了前些时日杨列的行踪,发现他曾在彭遇死之前在大理寺门口被人遇见过。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杨列嫌疑瞬间大了起来。

偶然中又得知杨列曾经对老师推崇备至,以此为由收藏了不少他的手稿,顾景同毫不迟疑找上了自己的上峰,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人,与谢太傅也有浅交,他深知陛下有保谢太傅之意,才会明面上将太傅关在大理寺堵住学子们的悠悠众口。略想了片刻,他递了一份折子上去请示惠帝。

惠帝果然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大理寺当即派人去搜查了杨列的住处。

杨府的书房里面,顾景同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数十份的书信,眉目终于舒展开来。这些书信和当日从彭遇那里找到的内容一字不差,只是字迹有轻微的变化,将它们摆放在一起,可以看出逐渐在向谢太傅的笔迹靠拢。

临摹,陷害!证据确凿!

大理寺的人为这桩案子终于要了结而欢欣雀跃,顾景同看了一眼不敢置信的杨列却暗暗眯了眼睛。

这,也太快了,太轻易了,仿佛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他们到杨列这里来。

“这信,不可能,不是我的。”杨列瞪大了双眼,他明明已经将信件销毁了,为何还有……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本家那边明明说谢太傅已经翻不了身了!

“彭遇收到的那封信还在大理寺好好保管着呢,除了始作俑者谁还会一字不差地记得信中的内容。谢太傅可还被关着,他也没机会陷害你。倒是杨员外郎,你身在礼部,接触秋闱试题的机会不少。”大理寺少卿冷笑,沛国公府能做下这事他是信的。

只是可惜,只查到杨列这个旁支,沛国公府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顾景同在一旁看着,眼神幽暗,杨列的反应不是假的。那么这信,他想到一人,挑眉侧过身去,真真假假那人玩得很溜,这下杨列是百口莫辩了。

次日清晨,谢明意穿了一身厚厚的袄裙,外又搭了一件湖色的兔毛披风,看着两个崽崽吃饱喝足陷入睡眠中,她才起了身要坐上马车往大理寺而去。

可巧,望月楼的嘴在此刻撬开了。

“小姐,这是老鸨给我留的纸条。”管家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憔悴。

谢明意快速结过那纸条打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东、杨。”

“是沛国公府杨家所为,住在城东最显赫最有名的就是他们家。”她一语定音,已经认定背后下手陷害谢太傅的主导者就是沛国公府。

“可,小姐,老奴看老鸨之意,并不会替我们作证。”仅凭一个字条,说明不了什么。

“我明白,这次去大理寺但愿能见到父亲。”谢明意小心将纸条收起,谢太傅为官数十年,对上沛国公府也许能使些计策。

然而,谢明意坐上马车还未离开太傅府的大门,一道玄色的身影拦住了她。

“你还在月子中,去大理寺完全是胡闹!”掀开马车厚厚的帘子,祁朝晖冷着一张脸进去,黑沉沉的活像有人砍了他七八刀。

“关你何事?”一对上狗男人,谢明意总没有个好脸色。

闻言,祁朝晖嗤笑了一声,“是不关我这位前夫的事,关你顾师兄的事对吧?师兄师妹其利断金,可真令人望而生羡。”说到后面那句话,他的语气十足的阴阳怪气。

谢明意沉了眸子,不愿与他在马车这里说些闲话,“镇北侯,我父处境危急,我赶着去大理寺见他,你莫要横生事端。”

想到还卧病在床的辛老夫人,谢明意的神色不知不觉带了些烦躁。

圆圆瞪着的杏眼本气势十足,无奈我见犹怜的尖下巴显得面前的女子娇弱了不少。

祁朝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想着几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终究放缓了神色温声道,“昨日大理寺已经递上了折子,查出了背后陷害的黑手,大理寺你就莫要去了。等下我便进了宫去求见圣人,将谢太傅放出来。”

谢明意听到这里,怔然了许久,低了头道,“可是沛国公府?”

男人剑眉微挑,凤眸潋滟地望着她松松挽起的青丝,略略颔首,“夫人足不出户也能找到蛛丝马迹,甚好。”

之后他唇角泛了几分薄凉,又说了一句,“沛国公府不会亲自动手,最多也就损了一个旁支子弟。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将此事平息下去,往后的较量还多。”

“是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祁朝晖却听得明白。

“不错,是我帮的忙。”黑眸盯着女子,狗男人忍不住咬牙切齿,“谢太傅本不用在大理寺的牢中待那么久,无奈本侯进不得太傅府的大门。”

谢明意闻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是她吩咐下人不准令他进去的。“你我毕竟关系不同,会惹人闲话。”

收回视线,男人凉凉道,“当日你曾言我依旧是孩子的父亲,可转眼我这生身父亲却连儿女的面都见不到,这又算得哪门子的父亲。我去看我孩儿,别人又说得哪门子的闲话。”

被他这么一说,谢明意掀了眼皮,有些许时间的沉默。

马车里的气氛胶着起来,但另一方面有了火气强盛的男子在,多了几分暖意。

谢明意底下的手握紧了小手炉,才慢慢吞吞地道,“侯爷,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将您拒之门外。以后,你若要看望崽崽们,门房不会再拦你。”

视线重新落回到女子的身上,多了些暗色,祁朝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手指。

“不过,你去的次数不能太频繁,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你可到太傅府来。”谢明意淡声又加了一句,和离后前夫探望孩子这个频率应是合适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祁朝晖眼皮一跳,莫名想到了宫中的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圣人临幸后宫,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日依祖制要宿在中宫皇后那里。

“随你。”他未做反驳,凡事都急不得,慢慢来。

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谢明意感到一股寒意,捂着帕子轻声咳嗽。

祁朝晖见状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堵住了风口,垂了头靠近了女子几分,沉声道,“回府好生修养,我这便进宫去。”

谢明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在他临走之际轻声道,“镇北侯的人情,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马车调转了头又驶进了太傅府。

那话掩在了风声中,她不知男人有没有听到。

这话感知敏锐的镇北侯自然是听到了,他脚步不停往宫门而去。

“侯爷,属下还以为您会暗中帮助夫人。”连和有些无语,当日窥侯爷的脸色还以为只要夫人不去求他就不再管此事了。

结果呢,他一听到夫人心力交瘁,太傅府的辛老夫人也病了,就火急火燎地将沛国公府的底子掀了出来。甚至命人伪造了数十份书信,放在了杨氏那位旁支的书房。

啧啧,如今还亲自到夫人的面前邀功。

祁朝晖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开口,“爷辛苦一场,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这份人情,太傅府是欠定了。”

进宫和楚惠帝陈情,无疑是顺利的。

祁朝晖看得清楚,楚惠帝未必不知谢太傅是被沛国公府陷害的,但沛国公府势大而且牵连到了肃王,他不敢轻举妄动。若不是祁朝晖搅混了水,皇长子安王同皇三子魏王之争也会悄悄地抹平,三个成年皇子虽比不上嫡子四皇子得宠,但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到造反谋逆的地步,楚惠帝是不会轻易动他们的。

如今,事情只到了沛国公府的一个旁支子弟收场,恰好合时宜,惠帝不会不应。

不出意料,惠帝当即便下旨命大理寺释放谢太傅回府,具体事宜要三日后的大朝会再议。不过他这个态度,已经表明了谢太傅在秋闱舞弊一案中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