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和云夫人都不是楚京人氏,他们原本出身淮东道锦县,只是后来谢太傅在京中任职,才在楚京落下了脚。
云夫人父亲是淮东都有名的行商,他结识朋友众多,手下组建了一只车队。车队在南北之间行走,贩卖货物,获利颇丰。渐渐地,云老在城中置办商铺,在城外购买良田庄子,云家的家底厚实起来。
可无奈,云老只得云夫人一女,云夫人嫁与谢太傅成了官家夫人,不便从商。于是,云老便将自己手中的车队、通道转手族人,其余家财大多用在京畿地区购买田庄铺子,都做了云夫人的陪嫁。
临去前他虽遗憾自己家业无人可继,但看到女儿嫁得良人生活无忧,也是含笑而去。
京中的世家夫人不喜云夫人自然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她们看来,女子一拼家世嫁妆,二拼夫婿子嗣。偏偏云夫人家世、子嗣方面都不如她们,但其嫁妆丰厚,又得夫君独宠,生活比她们要如意,故而遭了嫉恨。
而等到谢太傅和云夫人的独女谢明意出嫁,他们又将大半的田契铺子做了陪嫁。
谢明意突然提到这里,谢太傅和云夫人还当她是要盘查自己的嫁妆铺子和田庄,与她说笑。
“你外祖积蓄了大半辈子的家财多用来买了庄子,远的不提,单在楚京郊外就有咱家的五六个田庄。”谢太傅捋着胡须,眼中带笑地看着她。
说完,他又调侃了一句自己,“幸亏爹娶了你娘,不然以爹的俸禄可养不起这一大家子。”
他此言不虚,当初谢家孤儿寡母,若不是云老资助他,他怕是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拿不出来。
不过,他娶云夫人既不是因为恩情也不是因为云家的横财,而是因为娇软的云家小姐是他的心尖尖。殿试后他一举夺得探花,对世家贵女的爱慕视而不见,匆匆忙忙回了锦县便迎娶了云家小姐。
后辗转之下,云夫人诞下一女,谢太傅在楚京扎住脚跟,一路凭着聪明才智做到了一品太傅的高位,慢慢地就到了今日。
谢太傅光明正大言说自己沾了岳家的光,惹得云夫人手下娇娇地推了他一把,“谢郎又说什么胡话,咱家又不是那奢靡无度的人家。”
谢明意这两日只看了自己嫁妆中的头面首饰金银等物,田契和铺子倒未细看。听谢太傅这么一说,她眨了眨眼睛,看到谢太傅握着云夫人的手来回摩挲又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她同狗男人和离才几日的光景,谢太傅这对父母甜甜蜜蜜,当真是看得她牙疼。
“那女儿这两日得了空也去看看京中的铺子,下人们用心与否倒还不知呢。”原身关于陪嫁的铺子和田庄的记忆寥寥无几,谢明意打算亲自去摸查一番。
“无妨,意儿,春光正好,你出门多散散心也挺好。”谢太傅见她这几日状态不错,也放下心来。
大楚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不是特别严格,谢明意出门并不会惹人闲话。
“好,母亲可要与我一同前往?”谢明意欣然应允,想着云夫人很少踏出府门,开口询问。
云夫人面上露出迟疑,京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门总是会遇见一两个世家夫人。她们自诩出身世家高门,嫌弃她是商人之女,总是斜着眼看她。久而久之,云夫人便不常出门了。
但她体谅女儿刚和离回府,身旁的谢郎又一脸温和地表示赞同,终究是点了点头。
到了次日,谢明意难得的着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头上簪了流苏红玉步摇,浓妆覆面,美艳无双。这个时辰谢太傅早朝去了,她起身甚早,到了正房这边云夫人刚要洗漱。
云夫人初见便睁大了眼睛,晃了一会儿神,却听得谢明意说,“母亲,今日您穿那套雪缎制的衣裙吧。”
雪缎是大楚最为名贵的布料之一,其光泽华亮若月光,一匹可卖得千金的高价,向来为女子所追捧。
云夫人未多想,让身边的侍女服侍她穿上身,梳了飞仙髻,涂了口脂。一番装扮下来,当真是颜色动人,脸上的病弱之气全然不见。
宽大舒适的马车准备妥当,谢明意扶着云夫人上去,命马夫往玲珑阁驶去。玲珑阁中多奇珍异宝,生意向来不错,可很少有人知晓它背后的东家是谢府,后来成了谢明意的陪嫁。
先前谢明意是镇北侯夫人,很少过问玲珑阁的事务,全凭底下的人去经营。因着镇北侯府的威势,下人们不敢动大手脚,玲珑阁发展平顺。如今镇北侯与夫人和离的消息传来,玲珑阁尤掌柜心中就有预感东家会过来。
看到标着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从里迈出两位貌美的女子,他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笑容,迎了出来。
“夫人、小姐可是谢太傅府上?”尤掌柜态度殷勤,但脸上略迟疑。他曾远远地见过东家一面,印象中记得那是位极清瘦素雅的女子,可这两位装扮明艳,不怎么像。
“正是。”随性的还有几个婆子婢女,云夫人身边的付嬷嬷沉声回答。
“快请入内。”尤掌柜惊叹,拱手行礼。
这人的变化果真是说不准的,他看着东家气色更甚以往啊。
“尤掌柜客气了。”谢明意对此人的印象还不错,不是个偷奸耍滑的。她不疾不徐地走着,不经意间将阁中的场景收入眼中,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时她挑了挑眉,还真是冤家路窄。
世子妃江宛宛,到这玲珑阁中做什么?
“母亲,我们去二楼吧。”谢明意今日主要是为了询问尤掌柜玲珑阁的经营状况,看到江宛宛脸色如常。
云夫人微笑着颔首,一行人往二楼走去。
然而,她们加起来十数人的阵仗早就引起了阁中其他人的注意。尤其为首的谢明意和云夫人样貌不俗,令人挪不开眼。
江宛宛也看到了,一惊后她缓缓地笑了。
“谢妹妹,倒是很少看到你出府,近日可好?”上次寿宴江宛宛被看不上眼的谢明意羞辱了一顿,如今谢明意不再是镇北侯夫人,江宛宛怎会放过她。
说起来她还有几分得意,谢明意不过寿宴那时有了胆量,她只往李老夫人跟前上几句眼药,居然闹到旭之与谢明意和离。
从临安王世子死后,她对旭之就起了意。谢明意无子傍身,又不得旭之喜欢,而她和旭之有江太尉这层关系,又差点结成婚约,江宛宛自认为两人的情分比谢氏要深。
旭之这次厌弃了谢明意,正中她的下怀。是的,在她看来,和离定是由祁朝晖提出的,谢氏是被抛弃的一方。
“甚好。”谢明意懒得理她,只淡淡回了两个字,继续往前走。
孰料,江宛宛此次不是孤身前来,身边几位夫人是她的手帕交。知道了谢明意的身份,有一人便阴阳怪气地笑了,“镇北侯夫人好大的排场。”
“你不要胡说,被休弃的女子怎么还能称作镇北侯夫人。命中注定,姻缘属谁是夺不走的。”另一人话有深意。
在河安时,江宛宛靠着祁朝晖躲过了一劫,那次她尝到了甜头。回到京中,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刻意模糊传扬自己同镇北侯的过往,几乎人尽皆知。
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江宛宛同镇北侯关系匪浅,等到守孝结束,极大可能会嫁给镇北侯成为新的镇北侯夫人。
于是,众人便站在她这边,奚落谢明意。
“莫要胡言。”江宛宛还在守孝期,有些话暗中可以传,明面上却是万万提不得的。
“谢妹妹,你不要生气。为了赔罪,今日我买的这副镯子便赠与你。”她一身素衣,配上温和的笑意,显得知礼大方。
云夫人闻言有些生气,蹙了眉头,想要开口被谢明意安抚住了。
“尤掌柜,请她们出去,不要降了玲珑阁的档次。”谢明意嘲弄地对着江宛宛笑了一声,又道,“看来某人觊觎镇北侯夫人之位人人心中都明白。”
“是,东家。”尤掌柜十分有眼色,当即就一口一个赔罪地将一干人“请”出去。
众人惊讶以往不显眼的镇北侯夫人不仅明艳得体,而且居然是玲珑阁的东家,如此一来他们看临安王世子妃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临安王世子妃喧宾夺主一招使得熟练,无论是要赠镯子还是想要成为镇北侯夫人。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要知道,镇北侯与夫人和离是新出的消息。
江宛宛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心中对谢明意嫉恨不已。
谢明意如今对她一点都不在乎,说起来,江宛宛回京这事透着一丝蹊跷。临安王的封地同谋反的瑞王相邻,都在河安。临安王世子战死,江宛宛身为临安王世子妃,按理要在河安守孝,可她偏偏要回京城。
而守孝未满,她就默许自己与祁朝晖的流言传播,这对她而言可是于名声有损。为何她要这么急切呢?谢明意百思不得其解。
“尤掌柜,把账册拿来给我。”她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便不再执着了。
收了账册,和云夫人挑了几件首饰,谢明意转道去了酒楼和绸缎庄。酒楼和绸缎庄的生意不如玲珑阁,但也还过的去,谢明意晃了一圈就离开了。
是夜,镇北侯府,收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祁朝晖神色不明。
他看着信纸上原封不对的对话,侧头朝着装木头人的连和,嗤道,“本侯何曾说过要娶江宛宛了?”
连和视线飘移,语气坚定,“是有人在造谣,抹黑侯爷名声。”单只提侯爷与临安王谈条件将世子妃送回京城,他也怀疑过呢……
祁朝晖黑漆漆的凤眸盯着他,嘴角的微笑带着凉意。
连和挺直了身体,瓮声瓮气地道,“兴许是侯爷你费心将世子妃送回楚京,惹人误会了。夫人,她也误会了。”
祁朝晖眉头一皱,江宛宛的父亲江太尉对他有恩,临安王同瑞王之间有猫腻。若是不送她回京,河安动乱波及到江府头上,麻烦!
“陛下命爷暗中收集临安王谋逆一事露些口风。”他手指敲着桌案,沉声道。
临安王老谋深算,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舍得弄死,不会那么容易上钩。现如今,他又向大皇子安王表了忠心。
祁朝晖可不想同大皇子对上,但若是其他皇子知道陛下在怀疑临安王,就一定会将他的罪名做实,大皇子也难做人。
“夫人家财颇丰,爷之前竟不知晓玲珑阁也是她的。”吩咐完了公事,祁朝晖摸着下巴淡淡开口。
连和闻言,心觉主子有些不要脸,都已经和离了,还唤什么夫人啊?还有派往太傅府的探子……若是他人知晓了,侯爷的脸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