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落地,待扶缇站稳,裴渡便立即松开了手:“抱歉,事急从权,方才多有冒犯。”
刚才被他半抱着从高空几个周转,这会好不容易踩到实地,扶缇适应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神,她朝裴渡摇了摇头,“无妨,方才还要多谢裴公子相助……”
说到这,她忽然忆起此行的目的,视线扫过周围的景色,发现已经至永宁寺,当即也顾不得和裴渡告别,匆匆朝寺庙奔去。
不料扶缇刚走,贺子慕和温峤便迎面赶了过来,看那架势,似乎二人比裴渡早来一步。
“裴师兄,”温峤动作利落地收剑落地,三步做两步走向裴渡,“那大妖没在这里。”
方才她和贺子慕一路追过来,不知不觉间竟与裴渡走散,紧接着二人便发现自己是被困入了阵法。不同于裴渡的强行碎阵,他们利用自身携带的法器将阵法撕开了一道极小的裂隙,这才逃出。虽担忧裴渡这边,但心知以他的修为,即便是带着一个扶缇,也应当游刃有余。故两人也不敢耽搁,赶忙朝西北方赶来。
“……我与师姐不清楚永宁寺的具体位置,只能一路朝西北前行,幸而最后没有错过,”贺子慕也收了佩剑,简单叙述了一番他们遇到的情况,“不过奇怪的是,我们并未在寺庙发现任何异常。”
温峤接过话题,继续道:“不仅如此,在你们来之前,我们还把周围探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妖气的存在。”
这就奇怪了,当时那道惊雷明明显示的是西北方,而永宁寺又是此处唯一的居所,为何一点痕迹都没有?
裴渡却是联想起另一件事,他看向贺子慕:“你方才说,只用法器便将阵法撕开了一道口子?”
贺子慕被问的一怔,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啊……就是青云宗弟子人手一个的那种普通法器啊。”怕裴渡不信,他还特意从怀里掏了一个出来递给他看。
贺子慕不明所以,温峤却是领悟到了这其中的深意,她侧头看向裴渡,虽是疑问,却已经带了几分笃定:“师兄是怀疑,对方无意为难我们?”
裴渡将视线从那方法器上收回,脸上的神色难以让人看清,语气却极淡:“不是无意为难,只怕是它抽身乏术。”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又放任温峤二人轻易逃脱,要么是真的忌惮他们捉妖师的身份,要么……就是它将大半的力量用在了别处。
可如贺子慕所言,永宁寺并无任何异常,那对方今晚的目的又是什么,它不惜暴露方位而借助的雷电之力又究竟用在了哪里?
裴渡不禁联想起方才被自己一剑击杀的那道妖气……力量如此之盛,即便是他以血作符也费了好些力气……等等!他忽然神色一凛。
一旁贺子慕也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起来:“那按照你们所说,它既是抽身乏术,那困住我们的法阵也应是所差无几。依着大师兄的修为,即便是带着个人,也不该耽搁……哎?你们去哪!?”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两道白影已经一前一后迅速往寺院掠去。
他猛地一拍脑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了!”
此刻寺院内——
话说方才扶缇匆匆赶回来,一进门,发现寺院竟是一片祥和平静,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打斗痕迹,她这才略松了口气,随后如往常一般,朝内殿走去——时间已近卯时,寺院众人应当还在做早课。
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地上的青石板湿哒哒的,不少坑坑洼洼还残留着水渍,尽管太阳已经露出头来,可空气中还带着些未褪的寒意。扶缇身上的衣裙之前就沾了不少泥水,此刻被清晨的微风一吹,又湿又冷,但她此刻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只想快点看到众人平安无事的模样。
她一路疾行,绕过长廊,又转了几个拐角,这才来到内殿。
此时内殿内诵经声与木鱼声此起彼伏,众位弟子跪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合十捻着佛珠,他们面朝殿内最中央的佛像,姿态虔诚,神情肃穆。
扶缇见此,终于放下心来。她扯了扯已经风干的衣袖,上面蹭上了不少泥巴,此刻干透之后坠得整只袖子都沉甸甸又硬巴巴的,弄得人十分不舒服。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殿内的师兄师弟,确定他们真的无恙之后,方才转过身,准备回房沐浴更衣。
扶缇离开的很快,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内殿外面的檐顶上,一团黑气悄然划过。
……
热气从浴桶中缓缓腾起,在空中袅袅绕绕,模糊了室内的画面。
扶缇将腰间玉佩解下,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一旁,又脱下脏乱的衣裙,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她脱下内衬,抬脚迈进浴桶。
温热的水蔓延全身,驱退了湿冷的寒意,她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是稍稍缓解下来,她将整个身子沉进木桶里,彻底放空自己。
昨夜的一切都太过突然,直到现在她还恍惚觉得只是一场梦。而今细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除了依稀记得那人的声音,以及他那半只手掌的温度,其余细节竟是一丝都不曾在脑海停留。
“咕噜咕噜……”扶缇苦闷地又将脑袋往下沉了几分。
不知怎么的,她总感觉那个叫裴渡的捉妖师,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倒也不是说对他有非分之想,而是一种莫名的好奇心。
就比如昨天夜里,如果不是自己不受控制地回头多看了他一眼,说不定就不会牵扯进后来那些事情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永宁寺没事,他们此刻应该已经下山去李府了吧?也不知道那李府究竟是惹了何方神圣……
哗啦一声,她猛地从水中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嘴里止不住念叨着,像是在提醒自己:“打住打住!事不关己,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她才肯止住声音。
扶缇拿着抹布擦着胳膊,黑眸却是微微有些失神——
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雪夜,老和尚慈祥中又带了点期盼的语气:“好好活下去。”
她其实对自己的生死看得极淡,若不是师父圆寂前的嘱托……不管怎么样,即便无药可救,她也要好好过完剩下的每一天。少女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沾了些许晶莹,不知是木桶的热气浸染还是别的什么。
房梁上黑气不断地集聚,悄无声息地往扶缇那边移动着,然而她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这一切全然未觉。
半晌,扶缇从浴桶出来,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她一边拿抹布擦着头发,一边朝屏风走去。
那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除去洗澡,玉佩从不离身。
她走近屏风,伸手凭记忆去拿那枚被放在凳子的玉佩,因为凳子在屏风后,而她此刻正站在屏风前面,故而也就没注意到,一缕黑气已经悄悄缠上了玉佩的另一端。
变故就发生在此刻——
她摸到玉佩打算抽回手,却意外感受到了有股力量正朝另一侧拉着玉佩,扶缇微愣,一抬头,才惊觉周围竟已是黑气缭绕。
“?!”
“砰——!”
耳畔忽然传来房门被踹开的声音,不等她反应,自己已经被带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几乎是瞬间,扶缇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裴渡。
他的怀抱的温度比常人要低一些,且略微干燥,丝毫没有夜雨残留的潮湿气息,反而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像是什么草木的香气。
这是扶缇第二次被他半搂进怀里,相比上次的局促,这一次她甚至还有心思感叹——明明一起经历了昨晚那场暴雨,相比自己的一身狼藉,他却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依旧白衣胜雪。
裴渡自是不知扶缇心中所想,此刻他正手持长剑与缠绕着他们的黑气对峙,但不知为何,这一次黑气却是十分难缠,打退一波,很快便会有新的一波围上来,源源不断。
他脚步一顿,旋身一转,带着扶缇躲过黑气的攻击,紧接着运转周身灵力,长剑瞬间光芒大作,在虚空中凝成一道莹白的剑影,直逼黑气而去,气势之盛,竟生生将对方逼退几米开外。
一顿利落干净的操作,让被他半搂在怀里的扶缇不禁在心底暗暗称赞,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等等……我的玉佩!”
原来那黑气一开始就是在声东击西。
裴渡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那玉佩马上就要被黑气夺走,他黑眸微眯,但眼下过去已然来不及,思忖几秒,竟是直接将手中长剑甩出。
那剑跟随他多年,与他早已心有灵犀,当即化作一道竖影,直冲玉佩而去。
随着一声痛苦的嘶鸣,黑气果不其然被尽数斩断,而长剑则勾着玉佩的挂绳,穿过屏风直直插入浴桶。
哗啦一声,里面的水透过裂隙倾泻而出,地面很快被打湿。
扶缇忽然瞠大眼睛,伸手指着房梁一处:“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庞然的黑影逐渐显形,依稀露出一个人型模样,只不过整体黢黑扁平,宛若一道巨型的人影。只不过,这影子的左胳膊似乎有些……行动迟缓?
裴渡一瞬间便看出这才是黑气的本体,想来方才那一剑,阴差阳错正好刺伤了它的胳膊。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黑影瞬间又暴涨数倍,而后竟是直接挥手朝裴渡袭来,眼下他的佩剑不在手中,只得搂着扶缇迅速朝后退去几步。
与此同时他伸手捏决欲要召回长剑,可黑影似乎早有预料,再次朝他发起进攻,阻断了裴渡的动作。
没有武器,对面的黑影一直咄咄相逼,再加上他怀里还带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即便是裴渡精通符咒,此刻也难以完全施展开来。
他再度甩出一张符咒挡住黑影的攻击,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裴渡身上的符纸大部分都是青云宗的通用款,攻击性一般,主防御。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只被动的防御是远远不够的。
扶缇也很快察觉到了这点,她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还在持续进攻的黑影,心知这样下去两人只会更被动,她伸手扯了扯裴渡的衣袖,用口型对他说道:“分开行动,我去拿佩剑和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且看小情侣如何默契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