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眼见着这一幕发生, 心里边却唯有感恩与动容,她擦了擦眼泪,欣慰之余又觉得自责:“宜静, 你的三个哥哥待你真好,这些年蔚家一定把你保护的很好。阿娘不是个好母亲, 当年郑武叫人把你抢走,我却无能为力,好在你遇上了善心人,这样珍惜你、爱护你……”
“还好啦,”赵宝澜谦虚的摆摆手,说:“哥哥们一直都很疼我的。”
左右护法与方长老唯恐恶劣的居家环境会让小魔王进一步黑化, 这时候便纷纷提议道:“郑家似乎也不是什么安生地方, 小妹又何必在这儿受气?不如就先回蔚宅暂住, 再慢慢商量日后如何。”
“是啊, 在蔚宅的话有我们兄弟几人守着, 任谁也不敢给你脸色看!”
李氏刚刚认了女儿,如何舍得叫她离开, 只是一想郑家这边乌烟瘴气的氛围, 也实在是说不出挽留的话。
反倒是宝蝉见李氏鬓边白发早生, 心下怜惜不已:“小妹, 你跟伯母才刚刚相认,贸然分开反对不美, 倒不如暂且在郑家住上几日, 稍作熟悉才好——至于郑家其余人,你也不必怕,我和三位哥哥都留下来陪你,决计不让别人把你给欺负了, 好不好?”
系统120就问她:“怎么办啊乖崽,是走是留?”
赵宝澜虽然知道滴血认亲靠不住,但除此之外的所有证据都指向郑家,她心里边盘算着自己八成就是郑家的女儿,再一看难掩苍老、目光希冀的看着自己的李氏,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算了算了,”她在心里叹口气,怀抱着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跟系统120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亲娘,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系统120:“????”
我们乖崽真是个一点哔数都没有的崽呢!
它在心里这么吐槽了一句,那边赵宝澜则特别乖巧的说了声:“好。”
李氏听完便笑开了,一叠声的吩咐人去准备客房,又领着他们一行人往自己院子里去。
他们走出去老远一块距离,罗氏才回过神来,猛地一跺脚,气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
郑家丢弃了十五年的大小姐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三个巨宠爱她的哥哥回来的,老爷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迎头就被她三哥一拳撂倒了,现在人还瘫在床上起不来呢。
这消息略微往外一传,郑家这边就炸开了锅。
兴风作浪多年从未遇见敌手的郑老太太给气了个半死,叫邱姨娘扶着去探望儿子,还没进门呢,就闻到那股子药味儿了,再往里一瞧,郑武跟条死鱼似的瘫在床上,双目无神,表情空洞,下巴那儿肿的老高。
郑老太太心疼坏了,手里拐棍一个劲儿的往地上敲:“这到底是怎么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说?!”
旁边仆从说:“大夫开了药,现下正在外边煎呢,说是叫好生养着,躺上半个月就能起身了。”
郑老太太又惊又怒:“半个月?!”
邱姨娘是她的娘家侄女,这会儿也掏出手绢来擦眼泪,抽泣着说:“娘,这蔚家人也太过分了,第一天来就把老爷打成重伤,第二天还不得杀人放火?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我不说了,再说您该觉得我是在给夫人和刚回来的小姐上眼药了!”
郑武跟李氏成婚的第二年,郑老太太的娘家犯了事,就把邱姨娘托付给了郑老太太,她在郑老太太身边跟郑武见的多了,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勾搭到了一起,郑老太太也有心叫侄女有个归宿,就开口叫做了姨娘。
有这么一个人横亘在中间,李氏跟郑老太太的婆媳关系能好就怪了,第二年邱姨娘也生了儿子,郑老太太再看李氏就更加觉得碍眼了。
李氏女儿出生时郑武丢了官,邱姨娘顺手就把锅扣到了郑宜静头上,说她是个丧门星,再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撺掇着郑老太太装病,硬生生鼓动着郑武把刚满月的小女儿丢掉了。
李氏被人夺走了亲生骨肉,为此大病一场,神志失常,渐渐不再出门见客,反倒是邱姨娘后来居上,以郑家的女主人自居,迎来送往,好不得意。
几年前郑源从军出征,屡立军功,得蒙昌武侯青眼,归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借母亲的正妻身份发卖了郑武几个爱作妖的侍妾,邱姨娘是因为有郑老太太死命护着,这才打了三十板子了事,没被发卖出去。
她在郑家得意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翻船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仆婢的面挨了三十板子,屁股跟脸皮都一起打烂了,邱姨娘羞愤欲死的在自己院子里养了大半年的伤,这才倔强的爬起来继续兴风作浪。
李氏背靠郑源这个儿子,下半辈子算是稳了,邱姨娘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也就是李氏女儿没能保住,刚满月的孩子被丢出去,不定是叫人牙子捡了去还是叫野狼叼走了呢,总而言之是没个好。
现在得知郑宜静居然是被官宦人家收养了,就跟迎头被灌了一杯柠檬汁似的,五脏六腑都透着酸。
郑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李氏这个儿媳妇,又因为郑源打小就偏帮李氏,连这个长孙都觉得讨厌,更别说这么多年没见,刚回来就闹的家宅不宁,儿子受伤的孙女了。
“去叫他们过来!”
郑老太太往座椅上一坐,面笼寒霜道:“在我们郑家还敢这么放肆,简直是反了天了!”
……
赵宝澜发觉李氏精神时有错乱,回到她居住的院落之后,便着手帮她诊脉。
祝婆婆见状吃了一惊:“小姐可是通晓医术吗?”
赵宝澜信口胡诌:“家里边药材生意做得大,结交的名医也多,我平日里爱出门闲逛,也跟着学了几手。”
宝蝉笑着道:“我们朝云的医术可好着呢,向来是药到病除,从无错漏。”
左右护法与方长老也道:“我们可以作证,小妹的医术真是好得不得了!”
一众彩虹屁声中,赵宝澜将手收回,稍稍盘算几瞬,说:“不打紧,吃几服药就好了。”说完,便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药方。
李氏这病前前后后有十几年之久,郑源此前也寻过名医,只是对方都说是好生将养,却绝口不提能否治愈,祝婆婆见她如此举重若轻,不禁为之一怔:“小姐确定吃几服药便好了吗?”
赵宝澜不以为忤,说:“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找几个大夫帮着看看,我开的方子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祝婆婆见她说的信誓旦旦,蔚家几个人也信心十足,心里边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希冀来:“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太好了!”
她出去吩咐人找大夫看方子,那边郑老太太派过来传话的婆子也到了,说是老太太想见见孙女和蔚家人,叫去前厅说话。
李氏一听郑老太太叫女儿过去,眉头就拧个疙瘩:“宜静从北方长途跋涉回来累坏了,怕是无力去向老太太问安,蔚家来客多半都是外男,也不好去见她,就这么回吧。”
朝廷向来以孝治天下,婆婆想拿捏儿媳妇,那可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宝蝉有些不放心,便低声道:“夫人,老太太那边没关系吗?”
“不用管她!”李氏冷笑一声,道:“源儿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五十个护院,就是防着她们过来搅扰,当年她装病害宜静的时候可一点都没顾念什么祖孙情,现在又假惺惺的装模作样给谁看?”
宝蝉听明白了——虽说郑老太太跟郑武占据着名分大义,可李氏这边郑源捏着枪杆子,真闹起来他们绝对占不到好,两边素日里既是井水不犯河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婢女把李氏的意思往外一传,那婆子却吵闹着不肯走:“老太太实在是惦记孙女,这会儿还在那儿等着呢……”
外边动静一大,李氏便听见了,难掩烦躁的皱起眉,说:“还不把她给我打出去!”
赵宝澜站起身从窗户那儿往外一看,就见外边那婆子还在喋喋不休,聒噪个不停,不禁道:“老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老太太想见我,那我就去看看她好了。”
李氏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女儿,唯恐她被郑老太太那头恶虎给叼走吃了,看她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赶忙道:“宜静,你没跟她接触过,不知道那老妇有多可恶!你哥哥不在府中,她肯定会拿辈分压人,你要是过去了,肯定会被她欺负的!”
赵宝澜道:“不会的,阿娘你放心吧,只有我欺负别人,绝不会有别人欺负我的。”
李氏急了,跟蔚家三兄弟说:“你们快劝劝她啊,这孩子也真是,怎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左、右护法:“……”
方长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到底是小魔王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家老太太飘了?
夫人,赌上魔道第一圣地血云宫的尊严发誓,那老太太在你女儿面前连只皮皮虾都算不上!
三人尬笑了几声,站起身说:“您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们跟小妹一起去便是了,有我们三兄弟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叫小妹受一丁点委屈!”
李氏曾经亲眼见到过这三人对女儿的维护与关爱,如何还会再有疑虑:“既然如此,我便同你们一起去,哪有女儿在前冲锋陷阵,母亲却躲在后边的呢。”
说完,她打发那婆子去给郑老太太回话,略微整理一下衣着妆扮,便带着一行人往前厅那边去。
这时候的府邸大小往往都与家主官职紧密相关,郑家老爷子也曾官居五品,只是两个儿子不争气没能接上去,郑武只混到六品就光荣下岗了,想也知道这府邸并没有多大。
前边有婆子领路,祝婆婆跟赵宝澜一人一边搀扶着李氏,左右护法、方长老和宝蝉则走在另一边。
众人穿过垂花门,正要拐向长廊之际,赵宝澜与左右护法、方长老四人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的那座亭台。
宝蝉还未反应过来,正待问一声“怎么了”,就见一道水柱径直射过来了,直直的泼到左护法肩上,又顺着哗啦啦淌了他一身。
亭台上边传过来一阵嬉笑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拿着竹筒,得意洋洋的看着这边,拍手笑道:“尿裤子了,尿裤子了!”
左护法面无表情的抖了抖身上没落下去的水,李氏则气的变了脸色,吩咐说:“把他给我弄下来!在我面前都敢戏弄宾客,邱姨娘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那男孩子还没下来,旁边守着他的两个婆子便先一步下来请罪:“夫人见谅,小公子还小,淘气些也是有的,这位先生大人有大量,可别跟小孩子计较。”
“这是跟不跟他计较的问题吗?”
李氏冷笑道:“我觉着这是有些人皮子紧了,打量着我好欺负,叫他作弄贵客来打我的脸!”
赵宝澜劝她说:“阿娘,咱们母女相会,这么好的日子,您怎么生气起来了?小孩子淘气没关系,打他一顿就好了!”
说完,她跟左护法一摆头:“三哥,揍他!”
有一说一,就凭那道水柱射过来的速度,左护法闭着眼也能躲开,只是提前挨了小魔王一记眼刀,这才硬生生忍着没往旁边躲。
那小兔崽子还跟个鸭子似的在那儿嘎嘎笑,他则提气纵身跃上亭台,看一眼旁边摆着的水缸,抓住小兔崽子脑袋后边的发髻,直接把他脑袋按进去了。
左护法:“尿裤子了是吧?!”
小兔崽子:“咕嘟咕嘟!”
左护法:“喜欢洒水是吧?!”
小兔崽子:“你放开我——咕嘟咕嘟!”
左护法:“真巧,我最喜欢玩水了!”
按进去再提起来,这么来回进行了几个回合,小兔崽子就撑不住了,白眼珠一翻,被水呛的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见他把男孩脑袋往水缸里边按就知道不好,冲过去想救人,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上扭了半天之后爬起来一看,当场就失声痛哭。
“小公子——你这人好生狠毒,居然敢在郑家杀人,小公子!”说完,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他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左护法作为前任血云宫刑堂堂主,对于刑罚分寸的拿捏精确到了极致,抬手一掌打在男孩腹部,就听后者忽的咳嗽两声,哆哆嗦嗦的睁开了眼睛,看一眼站在面前的男人,再想想他做的事情,登时就大哭出声。
左护法笑眯眯的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脑袋,说:“小孩子玩水很危险的,多亏我及时把你捞出来,要不然可就淹死人了,办事之前要多动动脑袋,毕竟你不一定每次都这么好运的,明白吗?”
他脸上笑容和煦,声音也轻柔,这么大的太阳底下,男孩却有种被阴云笼罩的感觉,七手八脚的往外边爬,哭声凄惨,传出老远。
这孩子叫郑康,是邱姨娘为郑武生的小儿子,在府里边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也就是郑源能震慑住他,别的人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邱姨娘放他出来,原本是想给蔚家人和李氏来个下马威的,没想到折进去的却是自己儿子,一听哭声传过去就知道不好,连郑老太太都顾不上了,匆匆忙忙的往哭声传来的地方去。
“康儿!”
郑康脑袋上湿漉漉的,趴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邱姨娘就跟心窝子上被人捅了一刀似的,跑过去将小儿子抱住,心疼道:“夫人,您对我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该宣泄在孩子身上啊,你们几个大人就这么站在这儿,眼睁睁的看着康儿哭……”
“是啊,夫人您真是太过分了!”
李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右护法便冷哼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一把椅子,“Duang”的一声放在李氏身后,说:“站着多累啊,就不知道找把椅子坐下看吗?!”
李氏:“……”
邱姨娘:“……”
邱姨娘硬生生给闪了一下腰,然后才拿出素日里的本事,委屈的控诉道:“康儿是淘气了些,但他毕竟还小,即便是不听话,您也不该……”
她还没哭完,就听“咔嚓、咔嚓”两声脆响。
赵宝澜从香囊里边摸出一把瓜子儿来,边嗑边说:“孩子不听话,多半是废了,打死他再生一个吧,你还年轻,来得及的。”
李氏:“……”
蔚家的子女是有专门的宅斗培训教育吗?
这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溜。
邱姨娘:“……”
马德,跟阳间沾边的事情你们是一点都不干啊!
她忍着恨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想必这就是大小姐了?”
赵宝澜嗑着瓜子,说:“没错,就是我。”
不等邱姨娘回话,她就问李氏:“这就是那个臭不要脸、名义上说是来投奔姑母,实际上却跟表哥勾搭成奸的邱姨娘吗?”
李氏被她给逗笑了,点头说:“没错,就是她。”
邱姨娘当年是怎么进的郑家,府里人都知道,但真正被掀开说个彻底,却还是头一次。
她神情僵硬,说:“大小姐,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家道中落,实在是没有出路,这才到了郑家……”
“没有出路吗?”赵宝澜道:“怎么不叫家中子弟考科举呢?”
邱姨娘僵笑道:“家里边哥哥弟弟都没那个才干。”
“哦,”赵宝澜道:“那怎么不经商呢?”
邱姨娘更不自在了:“毕竟也是做过官的,再去经商,未免失了身份。”
赵宝澜挠挠头,不解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退而求其次,去当小偷呢?”
邱姨娘:“……”
邱姨娘坚持不下去了,牙根紧咬,说:“大小姐,我毕竟是你的长辈,也为老爷生了好几个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赵宝澜听完便是一声冷笑,抬手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一个姨娘而已,猪鼻子插大葱在我面前装象?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苦在哪儿了?苦在你穿的花枝招展,还是锦衣玉食?腿长在你身上,真想跑谁拦得住!”
邱姨娘左脸上挨了一个嘴巴子,连带着左边耳朵都在嗡嗡响,泪珠子挂在眼睫毛上要落不落的。
从前郑武最吃她这一套,她又是郑老太太的娘家人,随便哭几声、叫几声屈,就能叫那两人站在她那边,把李氏给憋屈死,今天正想着重操旧业,却没想到这位大小姐这么混不吝,上来就是一巴掌,一点都不跟她讲道理。
她捂着腮帮子,控诉般的看向蔚家人,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就是你们蔚家的教养?我们大小姐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作为兄长、姐姐,难道便不知道加以劝阻吗?”
方长老道:“难道就我一个人觉得小妹做得对,打得好吗?!”
宝蝉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不出来生事,小妹怎么会打你?!”
右护法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你做得不对,小妹怎么会打你?!”
左护法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小妹做错了吧,你明明就是自作自受啊!”
“……”邱姨娘:“????”
你们蔚家批量生产杠精是吗?!!
间歇性颠倒黑白,持续性混淆是非???
没有人理会邱姨娘的满头问号和气愤不平。
方长老说:“心疼小妹!”
宝蝉说:“抱走小妹,我们不约!”
右护法说:“你知道小妹有多努力吗?!”
左护法说:“邱姨娘,我劝你善良!”
“……”邱姨娘:“?????”
“唉,”赵宝澜叹口气,落寞道:“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